吳悅
摘 要:《喧嘩與騷動》是1949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南方作家福克納取得成功的第一部代表作。小說四個部分分別以四位不同的敘述者視角進行敘述,描述了曾經古老而華貴的貴族康普生家族衰落的過程。本文將以聶珍釗教授提出的文學倫理學批評視角對小說展開解讀。福克納創作的小說《喧嘩與騷動》其所蘊含的倫理意義,構成了文章的主要分析中心。將倫理重新納入文學批評的視野,有助于現代人走出虛無主義的困境。
關鍵詞:《喧嘩與騷動》;福克納;文學倫理學批評;南方道德倫理
威廉·福克納是美國南部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多部作品均以他的故鄉美國南方密西西比州的奧克斯福鎮作為其文學作品的創作背景。如果對作者及他所寫的作品進行研究,無法繞開的主題一定就是有關他所寫的南方文學、南方社會及南方的腐朽衰敗。時至今日,中外文學評論家們對該小說的研究熱點為:多角度敘事視角、意識流手法、解構主義、新歷史主義以及在精神分析等跨學科領域進行廣泛的探索。本文將以另一視角試圖對其作品《喧嘩與騷動》進行解讀。
在福克納創作這部體現其實驗性寫作方法和“現代主義”思想的離經叛道的“一部近乎是里程碑似的作品”之前,他一度想放棄寫作。當他感到寫作謀不了生、且自己內心失去快樂之時,“福克納決心把自己與一切出版社與書目隔絕了,于是他對自己說:此刻,我可以寫了”。[1]小說分別以四個不同的人物視角來進行敘述,作者所使用這種強烈的后現代主義寫作手法給我們留下了許多的不解之謎。
2011年10月,美國文學理論家喬納森·卡勒就當今的西方文論現狀及未來走向做了清晰的描述。其中,文學的倫理學轉向越來越受到廣大評論家的注意。現當今談到文學批評,就會不可避免地涉及文學作品在文化上的道德與政治層面的沖突與爭論。
文學倫理學批評結合了文學作品及倫理學說的理論,強調了文學最基本的功能——教誨。聶珍釗教授在書中談道:“文學倫理學批評是一種從倫理視角閱讀、分析、和闡釋文學的批評方法……分析倫理選擇的不同動機,剖析倫理選擇的過程,揭示不同選擇給我們帶來得到的啟示,發現供可效仿的道德榜樣,為人類文明的進步提供經驗和教誨。”[2]
“文學作品一旦缺乏倫理立場,文學分析便不能夠更深入透徹。”[3]回到創作的歷史現場和倫理語境中去,從歷史辯證的角度對文學作品進行剖析、解讀。美國南方當時社會的種種矛盾糾結:種族、性別、政治等問題,都受到當時倫理的制約。而福克納創作《喧嘩與騷動》所具有的特有倫理價值,構成了文章的主要分析中心。
一、倫理環境
(一)社會倫理環境——南方社會的混亂,舊秩序的崩塌
17世紀后期,美國南方以種族區分的階級地位就已經顯露雛形。簡單來說,在福克納筆下的文學作品中將其分為三級社會架構:中上層白人、窮苦白人、黑人。[4]因此福克納曾表示:“人類各種種族都必須平等而且是無條件平等,不論那個種族是什么顏色。”[4]作為反種族主義者,福克納對黑人的同情在他的許多小說中隨處可見,他的筆下幾乎沒有反派黑人。作者本人既反對種族主義,又不愿改變南方社會的構成及生活方式,他的這種矛盾性體現在小說中,再現了南方的一種倫理環境的困境。
由于南方社會特殊的歷史背景,但凡一提到美國南方,就會隨之想到蓄奴制、種族隔離、種族歧視等問題。而種族問題也一直是福克納在小說中關注的部分,在小說中尤為突出的代表人物可謂是這位令人尊敬的黑人迪爾希女士,通過描寫她的勇敢、善良、忠誠等好品質,鮮明地對比出她所在的主人康普生家族,尤其是康普生太太的冷漠、陰郁等人性黑暗面。
作為南方人,福克納曾表示:“我既熱愛它又憎恨它,在南方,有一些事情令我非常厭惡,但我生在那里,那兒是我的故鄉,即使我憎恨它,我仍將捍衛它。”[4]在當時南北戰爭時期,南方對黑人種族歧視等混亂不堪的社會環境下,無疑給南方滋生出的階級與種族之間的社會倫理培育出一片樂土。
(二)家庭倫理環境——父母手足冷漠無愛
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南方社會中都是以家庭為單位進行敘事,并且在作家們筆下家庭環境描述也占據了小說主題的核心地位。從這一傳統上看,美國南方人的家庭觀念和家族榮譽感相較其他地區尤為強烈。
小說里的康普生太太生性自私、冷漠,終日以自己南方‘大家閨秀的身份自居,卻懊悔嫁給了一個看不上眼、自以為是的男人。這樣一位母親,除了終日自怨自艾,詛咒家庭氛圍,她的冷漠與失職是整個家庭最終走向衰落的根源所在。母愛的缺失在家庭來說,她應該對凱蒂的墮落負主要責任,在社會角度來說也就是整個南方家庭倫理的淪陷。而作為父親的康普生先生,不僅不愿承認家族衰敗這個現實,還選擇整日用酒精麻痹自己來逃避現實。
在這樣扭曲的家庭倫理關系下,孩子們自然成長環境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由于沒有得到應有的母愛與親情,子女們成長在一個畸形的家庭環境里,沒能對自己的倫理角色及所需承擔的倫理義務進行清楚辨析。”[5]比如昆丁的軟弱無能、悲觀絕望;杰生的殘暴變態、冷漠無情;凱蒂的放蕩不羈、對愛癡迷以及班吉的瘋癲。畸形扭曲的家庭倫理導致成年后的孩子們已經對正常家庭生活的不再向往,對手足的錯愛及憎恨。
二、倫理身份及其倫理選擇
(一)昆丁與凱蒂 失衡之身份下愛的悲劇——死亡與墮落
小說分為四個部分進行多角度敘述,雖沒有直接以凱蒂作為第一人稱進行敘述,但通過閱讀可清楚了解到,作者筆下的中心人物就是康普生家的女兒凱蒂。福克納曾說過:“這是一個美麗而悲慘的姑娘的故事”,[6]整部小說中最不幸的悲劇就表現在兄妹之間的亂倫,而“亂倫和種族間通婚的象征同一性”。[7]
小說的開篇寫道康普生家族的三兄弟在大姆娣喪禮那天,看見凱蒂那沾滿污泥的內褲。這個情景強烈地暗示著凱蒂失貞與墮落。她的自由意志的釋放,勇敢掙脫舊社會眼光追尋自我。“直到凱蒂失身不再純潔,昆丁都不愿直面甚至站出來承擔是他和凱蒂的亂倫。昆丁對凱蒂的愛,是抽象的、病態的,他愛的是妹妹的貞操而不是凱蒂的身體,他為了妹妹的死實則是為了這個老貴族家庭的榮譽而死。”[8]在他心中,凱蒂的貞操是與家族榮譽緊緊相連的,對于凱蒂糟蹋自己的行為,他感到痛心疾首。無法改變已經墮落的現實使他最終選擇了死亡、選擇逃避一切。這也是當時的南方社會所表現出的倫理道德規則,任何亂倫的關系最終都是要走向毀滅的。作者通過對兄妹亂倫之情的描寫,來表達出南方社會的墮落以及失衡。
當代讀者大都認為凱蒂是社會革新者,不甘于舊傳統、勇敢追求愛情的化身。但我們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站在歷史客觀的環境去看凱蒂墮落的行為是對公認的道德準則的蔑視,對當時倫理秩序的挑戰。“從這個意義上講,她的不忠不孝破壞了當時社會的道德準則,因此,她的人生之路步履維艱,逐漸陷入困境。家庭的拋棄,至親的拋棄,女兒的拋棄,最終成為了南方倫理社會的犧牲品。”[4]
(二)班吉與迪爾希 邊緣之人物身份下的道德倫理折射——瘋癲與覺醒
小說第一部分出場的班吉以及最后一部分作為歷史見證人的迪爾希,作為整個故事中深陷在那個扭曲的社會畸形的家庭環境里的僅存一絲人性善良的代表。班吉的瘋癲通過對其描寫的時間混亂來表現,他對時間是毫無概念的,卻能通過對嗅覺:聞到最愛的凱蒂身上的香味以及聞到死亡的氣息,而瘋狂地嘶吼、嚎叫。也正是通過癲狂的班吉視角,作者把當時南方社會人與人之間的冷漠描繪出來。迪爾希具有真誠、正直和充滿愛與人性光輝的這一身份。“她不怕主人的淫威和偏見,大膽保護受損害的人。在她的身上寄托著福克納對人類的希望。”[9]
當時作為黑奴的迪爾希,她對自己的倫理身份有著清楚的認識,所以她的活動范圍大多是廚房和黑傭房等一些‘邊緣化的場所。她給予班吉、凱蒂、昆丁、杰生的愛與關心遠遠多于自己的孩子。她竭力維護著一切、維護著主人的家庭。當家族沒落既成事實的時候,她沉睡的倫理意識蘇醒,她開始質疑并反抗杰生作為一家之主。雖然她的反抗很大程度上不是為了自己,更多是為了白人家庭,但這足以說明她的意識覺醒。
(三)杰生與康普生太太 異化之環境下的人性墮落——惡白人
作為一個妻子和母親,康普生太太從沒給過丈夫和孩子們足夠的關愛。她冷漠、自私、虛偽。可以說女兒凱蒂悲慘的一生,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康普生太太所導致的。
杰生與母親康普生太太一脈相承的天性就是他們的冷漠惡毒。杰生不僅蔑視女性,“天生是賤胚就永遠都是賤胚。”[9]還是個“撒旦”般的人物。他與固守傳統的昆丁相反的正是他作為一個現實主義者。由于凱蒂讓家族蒙羞,杰生對凱蒂只有恨沒有愛。他恨她,他對凱蒂的恨還遷移到凱蒂的女兒的身上:百般虐待折磨小昆丁,私吞凱蒂給她的贍養費,用惡毒的言語竭盡全力地辱罵她。他作為作者筆下一個最鮮活的‘惡白人形象表達了作者對南方舊制度的絕望與無力。
與守舊的哥哥昆丁不同的是,杰生要與康普生家族徹底地劃清界限。所以他在最愛的母親去世之后立即將房子賣掉,并趕走了家里長年陪伴的黑人奴隸們。從而杰生開啟了完全不同以往的、自由自在的新生活。他是受到北方資本主義影響最深的一個人物,成天夢想發財,不惜一切代價賺錢。人性冷漠甚至連小昆丁生活費也騙取。他與家里的人最不同的是,還在于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種族主義者,小說中處處都充滿他對黑人的歧視稱呼:黑鬼。他對家里黑奴的態度極其惡劣,總認為這些“黑鬼”白吃他的飯。
三、結語
聶珍釗教授在其著作中說道:“對經典不斷的解讀,從新的立場、觀點闡釋和理解經典,從而發現其新的價值。”[2]通過文學倫理學批評對福克納的代表作《喧嘩與騷動》的解讀,詳盡地剖析了構成美國南方的社會階級倫理問題及人倫種族問題。同時也向讀者展現了一幅幅鮮活的人物心理圖,對于當代福克納文學研究及美國南方文學研究提供一個新的視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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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導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5–17.
[3]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文學批評方法新探索[J].外國文學研究,2004,(5):19–20
[4]武月明.愛與欲的南方:福克納小說的文學倫理學批評[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3:87–167.
[5]張立新.禁忌、放縱與毀滅——福克納小說中的“亂倫”母題及其意義[J].國外文學,2010(2):143–150.
[6]楊仁敬、楊凌雁.美國文學簡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8:244–245.
[7]埃里克·桑德奎斯特.福克納:破裂之屋[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3: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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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李楊.美國“南方文藝復興”[M].北京:商務印書館出版社,2011:18–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