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宇
摘 要:散文集《中軸線》一書中,作者郭冬對往昔舊事的追溯、對故交舊誼的追懷都具有深刻的歷史認知價值,本文重點梳理作者歷史敘述的文本呈現方式,分析作者如何在歷史敘述中注入文學思考,并以何種立場審視過往歲月中的人和事,從而使該作品超越了年代局限,具有了恒久的閱讀價值。
關鍵詞:中軸線;散文;歷史;知識分子
作者郭冬的散文集《中軸線》于2013年5月由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作者在該書中既探討了人與城市、人與職業、人與動物等諸多頗具現代意味的社會話題,也抒發了特殊歷史境遇下對親情與友情、個人與祖國、理想與事業等精神層面問題的深刻思索。縱觀全書,作者對崢嶸歲月的回溯、對往昔生活的追憶總是與某一時代構成明顯的對話關系,從而使其作品擺脫了私人敘事與個人抒懷的狹小空間,激蕩出深沉的歷史回響。此外,由于該散文集作品的創作時間大多集中于二十世紀末至二十一世紀的頭十年,這就使讀者今天的文本閱讀與作者早年的文本創作產生了10年—20年的時間延宕,進而在閱讀審美的層面上又使讀者與作者之間拉開了一定的心理距離。客觀地說,這種距離源于當代中國日新月異的歷史變遷,但從接受美學的角度看,它非但沒有削弱該作品的審美價值,反而深化了作品的社會認知功能。
一、具有歷史認知價值的個人生活書寫
《中軸線》一書中的散文作品大多是作者個人生活經歷的記述以及對親友交誼的敘寫,但作者善于在記敘中渲染特定時代的歷史背景,從而拓寬了散文作品的審美功能與認知空間。書中對歷史事實的呈現主要有三種方式。其一,通過對某一歷史物件的描寫,或當事人的陳述,關聯起悠遠的歷史事件,如,散文集開篇之作《中軸線》即通過追憶正陽門城墻被拆的歷史事實,展示中華民族百年屈辱的國恥;再如,《心祭》通過客人對一枚變體郵票所關涉出的家史的傾訴,展示香港的百年滄桑;再如,《不能釋懷的思念》通過對晏明先生生前著述的整理,再現了建國初期及改革開放后的諸多歷史瞬間,記錄了“第一流的編輯家”晏明先生的執著堅守與高貴人格。通過這種方式呈現出的歷史事實往往是作者所不曾親歷的,但卻有堅實的史料加以佐證。其中的歷史物件,既在內容層面構成了敘述內容的史據,也往往在藝術層面構成了敘事行文的線索。其二,作者追憶自己的青春歷程,并將個人經歷置于相應的歷史背景中進行陳說,從而使具體事件的敘述既能留存個人體驗的信度,也能拓展歷史認知的深度,如《我的內蒙古》,作者在對自己早年奮斗歷程的追溯中,書寫了知識青年的歲月崢嶸;再如《勿忘昨天》中,作者的筆觸橫亙了1968—1988年的20個年頭,通過講述“我”與趙春林的幾段往事,串聯出新中國的諸多歷史鏡頭。這類歷史書寫可謂熔鑄著作者真切的個人體驗,既是對自己青春歲月的深情追溯,也是對國家苦難歷程的含淚回眸。在藝術表現上,蒙太奇手法的巧妙運用使歷史背景的切換意到筆隨,使文本敘事在富有跳躍性的歷史時空中收放自如。其三,作者對現實生活的描述往往能夠超脫就事論事的狹窄空間,呈現出對社會生活的廣泛描繪,表現為對時代風貌的生動刻畫,從而為文本寫作的彼時社會立此存照,這也使其作品在今天的閱讀中產生了意外的歷史回響,如《女總監代表》《你好,天平人》《跟李素麗的車》或彰顯了改革開放后的歷史新變,或煥發著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所特有的蓬勃朝氣。對這一歷史風貌的書寫,也許是作者在彼時創作時所不曾刻意為之的,但在拉開時代距離后,卻意外地為今天的讀者提供了一種特殊的歷史認知。需要說明的是,這一意料之外的收獲有著合乎情理的緣故,作者曾這樣描述自己對散文文體創作規律的理解:“有志于從事散文創作的人應該錘煉自己的思想修養,意識到想要實現自我的人,需得超越自我,將對自我的愛與理解,推向自己的讀者,推向人民。”[1]正是由于作者認識到散文這一文體必須突破個人狹小空間,因而其創作才能夠超越自我生活一般表象的簡單陳述,展現出更為豐富的社會景觀,因而使其作品具有了歷史實錄的價值與意義。
二、超越歷史實錄性的文學思考
需要注意的是,厚重的歷史分量并不是《中軸線》一書中散文寫作的核心魅力。中國在先秦時代既已奠定了文史一家的寫作傳統,但文學作為一種表述策略,無疑能夠使嚴謹的史料更具審美層面的敘述價值,使科學的史證更具話語層面的論辯魅力。《中軸線》一書中,作者對相關歷史事實的文學性思考主要呈現為以下四個方面的情懷流露與價值書寫。其一,愛國深情的真實流露,作者或者將個人的苦難體驗融入對民族前途的思考,表達出個人與祖國的血脈相融,如《我的內蒙古》《不能釋懷的思念》;作者或者在對歷史事實的陳述中直抒胸臆,喚醒年輕學子的愛國之情,激揚青年一輩的報國之志,如《上課》《心祭》;作者或者在與國際友人的高端訪談中寄托自己對近現代以來民族不幸的深沉思考,對頑強不屈的民族品格的由衷贊嘆,如《想念米勒》《從那片國土到這片國土》。其二,抒發珍惜生命、關懷弱小的人文主義精神,《三只眼》《今天不是昨天》《為了動物的尊嚴》三篇散文關注城市空間中小動物的生存狀態,并從“尊嚴”的角度對小動物進行人格關照,這都體現了作者鮮明的人道立場與人文情懷。其三,關注家教,重視素質培養。《從一而終》中,作者表達了對“知青第三代”仍然缺失家庭教育的憂慮;《家教黃牌》中,作者深刻思考了獨生子女的家庭教育問題。頗具慧眼的是,作者在多篇回憶性的散文作品中都流露出了這樣一種鮮明的認知:面對國家遭遇的諸多不幸,個人的家教傳承顯得彌足珍貴,這是維系民族血脈、重塑國家命運的關鍵。其四,熱情謳歌新時期拼搏有為的時代精神。作者的散文中描寫了一幕幕具有鮮明時代向度的職場人生,《單人崗位》中那默默奉獻、不計名利的平谷縣鄉村教師邢春增,《女總監代表》中那“許贏不許輸”的福建泉州筑路女性的杰出代表許瑩,《你好,天平人》中那縱浪于市場經濟大潮中的“老三屆”佼佼者李博倫,《跟李素麗的車》中那在全京城家喻戶曉的勞模售票員李素麗……作者在熱情謳歌他們感人事跡的同時,也對時代新變做出了敏銳的分析。閱讀該書中的大部分寫人散文,我們都能明顯感受到作者對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情有獨鐘,那是一個高歌猛進、新意迭出、奮發向上的時代。綜上,《中軸線》一書在對諸多歷史畫面的描摹中融入了作者對國家與民族、人道與博愛、家教與傳承、個人與時代等諸多問題的本質性思考,從而使其散文作品雖記述陳年舊事,但今天讀來非但不感陳舊,反覺親切真實,且頗具警策意味。
三、當代知識分子的話語立場
行文至此,我們不妨追加一個問題,作者是如何實現對過往生活的文學性表述的,從而能夠使這些具有明顯歷史印記的寫作材料具有了恒久的閱讀價值,這個問題關涉到作者是以怎樣的話語身份完成散文創作的,我們需要探討這一話語身份的背后又隱藏著怎樣的寫作立場。縱觀全書,作者較為清晰地流露出的話語身份主要有以下三種:其一,高校教師,如《上課》《從一而終》《家教黃牌》《守望校園》等;其二,訪談記者,如《想念米勒》《從那片國土到這片國土》等;其三,文化學者,如《聆聽另一種聲音》《返回歷史現場》等。但這些顯性敘述者身份只是從文本層面為散文創作奠定了寫作基調,顯性身份背后所隱含的當代知識分子寫作立場才是該書散文創作的精神實質。現代知識分子并非簡單的知識傳承者,他們敢于“一次次地針對被視為不證自明的當然提出質疑,打碎人們的精神習慣、行為模式以及思維方式,驅散人們熟悉而接受的觀念,重新審視規則和制度”。[2]因而知識分子不僅要具有扎實的學術背景,更要有理性的批判精神。
正是由于堅守著知識分子的寫作立場,作者才能對諸多歷史事實展開理性分析,散文創作也始終保持了智者光輝。例如,我們在《中軸線》中讀到的愛國情懷總是寄托著作者對祖國既往不幸的理性關照,流露出對祖國光明前景的熱切展望,但絕不是內涵空洞的政治說教,更不是聲嘶力竭地空喊口號;作者對家庭教育、動物保護等諸多社會問題的分析都洋溢著人文知識分子的批判精神,彰顯著作者價值重構、人文重建的社會理想,而絕不是戲謔意味的諷刺批評,更不是就事論事的個人嗟嘆;即使是在熱情謳歌那奮發有為的新時期的同時,作者同樣也警惕著拜金主義對人性的侵蝕(《忘了他的名字》),現代交際準則對傳統交際的挑戰(《相逢在今日》)……該書排在最前面的三篇散文《中軸線》《城墻》《小胡同、大宅院及其他》,不僅表達了對北京城市空間歷史變遷的思考,也從價值追求的角度為全書奠定了審美基調。伴隨著歲月時光的流轉更迭,北京的城市空間也發生著滄桑巨變,但那條亙古不變的中軸線給予了作者獨特的價值感悟:“我想,東西南北,總還有個‘中吧,這中,是中軸線,是北京,是民族的魂。”[3]這種中正如一的人格追求正是作者寫作立場的最好注腳。
四、結語
綜上,當散文作家在寫人記事的過程中注入自己對歷史事件的深入思考、抒發自己對社會生活的宏觀認知時,往往能使其作品具有深刻的歷史內涵,而當作者用文學思維來燭照歷史事件時,又為其歷史書寫拓展了深廣的思想空間,而現代知識分子的寫作立場既確保了歷史書寫的客觀真實,也奠定了文學思考的價值取向,使散文作品取得了永恒的閱讀價值。
參考文獻:
[1]郭冬.文學的思考[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81.
[2]理查德·A·波斯納.公共知識分子——衰弱之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38.
[3]郭冬.中軸線[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3: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