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書亭
摘 要:回族女作家馬金蓮是當下女性作家群體中較為難得的新秀作家,其小說創作以女性的視角書寫西部鄉村平凡的農家生活瑣事與人情風貌,于平常處開掘出一個獨特的女性空間。本文立足于鄉村女性書寫分析馬金蓮的小說創作,從鄉村女性生存狀態的還原、鄉村女性生命體驗的關注、鄉村女性意識啟蒙之艱難三個方面,探究作家的女性意識。
關鍵詞:馬金蓮;鄉村女性書寫;女性意識
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女性寫作不斷呈現出本土化的勢態,女性作家開始關注于鄉村女性的生存狀態與精神面貌,呈現出鄉村女性意識的主題。中國鄉土社會根深蒂固的傳統性別文化制約著女性的生存發展,因此,鄉村女性的性別啟蒙是中國鄉村現代性發展中不容忽視的問題。鄉村女性作家的童年與少年時期成長在鄉村,成年后依然與鄉村保持著聯系,與鄉村有更親切地接觸,感同身受地書寫鄉村女性的生存狀態,并以充滿溫情的筆觸表達對她們的關愛與贊美,顯現出具有啟蒙意義的女性敘事。
回族女作家馬金蓮是當下女性作家群體中較為難得的新秀作家,近二十年來的勤懇創作為其帶來了豐厚的文學碩果,成為寧夏西海固走出去的獲得“魯迅文學獎”的鄉土女作家。馬金蓮的小說作品中,女性占有大量的篇幅,成為其小說中重要的書寫對象之一。“馬金蓮生長于西部農村的回族家庭,這決定了她不可能是一個女權主義者。”[1]但不可否認其看似拉家常式地寫作女性意識的萌生,于平常處開掘出一個獨特的女性空間。
一、鄉村女性生存狀態的還原
中國西部最平凡樸素的勞動女性在馬金蓮筆下成為了主角,真正地向女性生命本體回歸,深入到故鄉當下年輕女性的情感世界,以女性特有的敏感與細膩把握鄉村女性特殊的生命體驗。
馬金蓮的小說中,塑造了許多貧瘠土地上勤勞善良、忍辱負重的鄉村女性形象。《1987年的漿水和酸菜》《碎媳婦》《永遠的農事》等篇目中,都可以看到回族鄉村女性忙碌的身影,從少年時期她們自然地開啟一個女性的勞動史,為以后的嫁人練就各種本事,當了媳婦以后,她們更要承擔起瑣碎的家務與繁重的勞作,在忍耐、沉默、吃苦中完成了一個農家女性的使命。《1987年的漿水和酸菜》中作家用漿水比喻家中的婦女:“只有新舊交替這幾天中,我們才感到了漿水在我們生活里是多么重要。它們就像家庭里的一個女人,這女人長相一般,掙不來大錢,養不了家,所以大家很容易忽略掉這個女人。忽然一天這女人沒在家,大家才發現這個家沒有她真是不方便,飯誰做呢?臟衣服誰洗呢?雞和狗餓得亂跳,窯洞門口的干柴和牛糞亂成了一團糟,這個家的細微的秩序完全混亂了。這一混亂的乾坤男人自己是無法扭轉過來的。”[2]作家通過西部鄉村回族女性日常生活狀態的再現,替這些不善言辭的平凡女性發聲,贊揚回族鄉村女性身上所散發出的生命力量與高貴精神,著力表現她們勇于承擔苦難的堅韌精神,不是愚昧和麻木,而是樂觀地追尋著自我的生命價值。
馬金蓮的鄉村女性書寫在還原回族鄉村女性生存現狀的同時,作家也善于表現女性內心深處最細微的變化。鄉村社會的轉型所帶來的打工熱潮,導致普遍分居的婚姻狀態,農村男性進入城市,農村女性留守家園。馬金蓮的小說通過“丈夫的缺席”與“丈夫的在場”兩種不同的情境,表現留守女性缺乏男性的溫存,細膩捕捉女性的心理及情感變化。《馬蘭花開》里的馬蘭與二嫂子、《碎媳婦》里的雪花,丈夫外出打工,她們除了要承擔繁重的農活,還要忍受著思念之苦。小說中對馬蘭思慕丈夫的心理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摹:“現在坐在炕上,看著疊放得整整齊齊的被褥,就想起冬天里兩個人枕一個枕頭,緊緊摟住睡覺的情景,臉上燒起來,心里也燒起來,火燒一樣,思念像春天里埋進土里的種子,被時間的雨水澆灌,就發瘋一樣地長起來。馬蘭覺得新房里死氣沉沉的,沒有一點溫暖的感覺。”[3]小說中像馬蘭一樣的農村女性,在婆婆的控制與周圍女伴的圍觀中,使她們的內心疲憊,在生活的苦澀和生育的痛苦中,她們不被理解,更無法訴說,無時無刻不承受著心靈上的苦難。馬金蓮除了表現鄉村留守女性渴望愛與溫暖的心理需求外,還體恤到她們對“性”的本能渴望,小說中也開始顯現出“性”的情感化與含蓄化的表達。比如小說《大拇指與小拇尕》的開篇就寫到哈蛋常年外出打工,哈蛋的媳婦剛嫁來時很不適應,夜晚孤枕難眠時,“抱住哈蛋的枕頭湊在鼻子下聞,聞到了一股子男人特有的汗腥味兒,深深吸一口氣,將氣味咽進肚子里”。[4]透過女主人公對丈夫的依戀,看到女性對性愛的本能需求,然而在傳統倫理文化的陰影下,這些鄉村留守女性小心翼翼地隱藏著內心對性的渴望,在作者筆下顯得真實、質樸。
馬金蓮對女性的理解超越知識的范疇,鄉土出生的她對平淡的農家生活與農村婦女生存的艱辛有著切身的體悟與感觸,西部鄉村社會根深蒂固的傳統性別文化,我們難以苛責作家的女性意識中欠缺反思與反抗的內涵,然而她能置身于這些鄉村女性之間,盡量客觀地呈現西部鄉村女性群體的生存現狀,懷著同情的目光觸碰到鄉村女性內心最細微的地方,傾聽她們內心的聲音,委婉地表達了社會轉型期鄉村女性對愛與性的渴望,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其文學創作中的性別自覺。
二、鄉村女性意識啟蒙之艱難
作為一位80后鄉土女作家,馬金蓮敏銳地感知到時代變遷中西部鄉村婦女的精神狀態正在經歷更新與變化,作家試圖通過新時期鄉村女性形象的塑造,反映鄉村女性渴望從禁錮的家庭環境中走出來,但從整體來看,鄉村女性意識處于朦朧狀態,鄉村女性意識的探索之路是曲折而漫長的。
馬金蓮的女性書寫中并不缺乏時代感,長篇小說《馬蘭花開》中主人公馬蘭已經不同于《碎媳婦》里的雪花,馬蘭是一個接受過高中教育的鄉村女性,與一般的沒有文化知識素養的農村女性不同,她始終在思考,并渴望憑借著自己的力量改變生活,甚至改變自己的命運。當馬蘭初到丈夫家時,看到二嫂子圍著灶臺忙碌時,內心發生了復雜而微妙的變化,“忽然,她心里一動,想:難道我要和她一樣,也在那間屋子里,伺候公婆,拉扯娃娃,柴米油鹽,把最美好的年輕時光全花費上,一輩子老在這里?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深深的懼怕感使她六神無主,便站在地下愣愣地出神”。[5]小說中多次透過馬蘭的視角觀察二嫂子的活動,并與自身的對照中發出對鄉村女性生存寫照的思考與同情,隱含著作家對鄉村女性命運的思索。作家把自己啟蒙的期望寄托到了馬蘭身上,她自學養殖知識,養雞掙錢,自認為女人不比男人差,通過事業尋找精神的依托。作品中多次寫到馬蘭與男性暗暗較量的心理,成為作者筆下有理想、有追求、肯定自我的新女性形象,標志著鄉村婦女自我意識的萌動。
西海固作為馬金蓮生活和書寫的立足點,其特殊的地理環境與文化背景直接影響著作家的創作觀與文化心理,也必然決定其女性書寫中性別意識的啟蒙是艱難的,并反映出鄉村女性爭取獨立的路徑困難重重。《馬蘭花開》中馬蘭的身上被賦予了太多新的文化內涵,仍不可避免地暴露出男權文化輻射下女性天然的心理弱點,女性受制于來自他者與自我的雙重束縛,難以真正覺醒。小說中馬蘭在同情周圍女性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境遇感到悲哀,她把女性所承受的一切苦難歸結為命運,盡管馬蘭充滿了對外面世界的渴望,最終在家庭的責任與丈夫的說服中放棄自己的“出走夢”,小說的結尾處提到婆婆的逝去在馬蘭的心中樹起了一座豐碑,并且她將踏著婆婆的足跡走下去。顯然鄉村女性還沒有從傳統性別文化意識中超脫出來,仍然沒有真正獲得自我意識的獨立。馬金蓮的小說中出現了許多對城市充滿向往的鄉村留守女性,然而她們的出走都是以失敗告終,表現出女性意識覺醒后無路可走的無望與悲哀。
馬金蓮開始以女性的獨特視角審視世界,以一種積極的姿態展現當下鄉村女性的生活和精神狀態,女性意識開始萌生,但作家明顯地覺察到,傳統的束縛與現實的覺醒之間的矛盾所帶給鄉村女性的困境,顯現了西部鄉村女性從傳統品格向現代品格蛻變之艱難。
三、結語
有學者對馬金蓮的評價是“馬金蓮細密的敘述如鄉村花洋布碎花一片,樸實新鮮”。[6]透過馬金蓮的文學書寫可以看到其對鄉土生活的獨特體驗與生命的自覺思索。作為女性作家,馬金蓮從女性特有的感情體驗和內心出發,關注著鄉村女性的生存狀態,訴說著鄉村女性的生命體驗,思索著鄉村女性的時代命運。在其小說集《1987年的漿水和酸菜》的后記中寫到,“總體來說,我的作品呈現出一種和當下生活稍微拉開距離的滯后感”。[7]可以看到馬金蓮對于自己的創作有著清晰客觀的認識,其女性意識的現代嬗變的步伐必然是蹣跚的,我們應該抱有期待的目光,馬金蓮對女性生命的探索正在路上,也剛剛開始。
參考文獻:
[1]李生濱、田燕.當代寧夏文學論稿——審美批評與個案研究[M].銀川:陽光出版社,2016:260.
[2]馬金蓮.1987年的漿水和酸菜[M].廣州:花城出版社,2016:50.
[3]馬金蓮.馬蘭花開[M].銀川:寧夏人民教育出版社,2014:41.
[4]馬金蓮.繡鴛鴦[M]北京:中國言實出版社,2017:69.
[5]馬金蓮.馬蘭花開[M].銀川:寧夏人民教育出版社,2014:165.
[6]李生濱、田燕.當代寧夏文學論稿——審美批評與個案研究[M].銀川:陽光出版社,2016:265.
[7]馬金蓮.1987年的漿水和酸菜[M].廣州:花城出版社,2016: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