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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桶麥田

2020-07-13 09:15:22呂先覺
延安文學 2020年4期

呂先覺

眼下究竟是哪一年的哪一月,還是哪一天,偏脖子實在懶得關心,也幾乎沒有必要關心。她已經老得太老,差不多就像只剩一泡水的紅柿子,根本無法刻印確切的時間記號。她關心的只是風,秋風。她知道秋風一起,石桶的天氣就見天涼,一些樹葉也見天黃,還有一些樹葉見天紅,總之是該種咩子了。是的,她說的是種咩子,而不是種麥子。其實她說的咩子就是麥子,也就是石桶村常說的小麥??伤€是要說咩子。她這是在娘家說順口,說習慣了,七十多年還改不過來。娘家是比石桶村還高的高山,也就是在石桶的桶沿上,那地方只長苞谷,長粟谷,長高粱,硬要說長麥,也只長蕎麥,大麥,就是不長小麥。小麥長是長,就是氣候太冷不懷胎,不結穗,等于說是不長。所以娘家人都把麥子說成是咩子,麥面饃呢,當然也是咩面饃了。

眼下這時候,偏脖子要出門了。她吱吱呀呀開門,吱吱呀呀掩門,然后顫顫巍巍走出干檐,下到場子。再往前顫顫巍巍地走出幾步,她回頭朝房子另一邊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另一邊是什么?是她家豬圈,茅房,再遠點就是竹園,桶里坪子,坪子荒田,還遠點就是西邊的桶壁,直上直下跟刀切樣的石頭桶壁。再也不能遠了。她看的卻不是這些,而是她的房子,確切地說是她的房門,誰讓她命里不帶好,天生一個瞟眼呢?因為瞟眼,她自小就不能正眼看東西,而要把臉偏著看,臉雖然偏在一邊,眼珠卻在另一邊,的的當當地看著。因為這個毛病,她從前可是得罪過不少人,背過不少冤枉,不知底細的都以為她這人太傲,傲得沒邊,傲得不可思議,人家跟她說話打招呼,她卻理都不理,一直把臉偏到一邊。天底下哪有這樣傲的人嘛,嗯?天底下哪有這種沒禮貌的人嘛,嗯?這樣紛紛怨上了,數落上了,一直怨到數落到知道底細為止。接著就是愧上了,同情上了。不過再愧,再同情,也只是個愧,只是個同情,又能怎樣呢?她的臉還是得那么偏著,不然就無法的的當當地看個明白。而且臉一偏,脖子自然就要跟著偏,久而久之,脖子就偏習慣了,就筋了,不偏不行了。比方說眼下,她偏著脖子看的,就是她自家房門。她也知道剛才只是掩了門,沒有鎖門,可就是忍不住要看那么一眼,只有看上那么一眼心里才踏實。這也是多年養成的習慣,改不掉了,所以她就又看了那么一眼??墒莿偪戳T這一眼,她就有些后悔了。我到底看啥看哦,我到底看啥看哦。她自說自話地念叨著,不斷在心里責備自家真老糊涂了,糊涂得一塌糊涂??刹皇锹铮瑤啄旯し?,石桶里人死的死,搬的搬,走的走,掰著指頭數過來數過去,就只剩下她這一獨戶,她這一獨人了,還怕有哪個會來偷嗎?只怕自家還偷自家吧?這真是漆油糍你,這真是嬸可忍叔不可忍。她這樣責備著自家,腳步卻始終沒有停下,不知不覺走到場子邊上。

偏脖子這個時候出門,當然是去麥田種她的咩子,這有她肩上鋤頭和手里竹筐為證。免不了會有一陣或是兩陣風,不大不小的秋風,撒撒撒地吹,撒撒撒地吹,吹得紅的黃的樹葉滿天都是,落了一層又一層,她每走一步腳下就會發出寂寂,寂寂的響聲。偏偏這時候,一只斑鳩飛來趕熱鬧了,停在路邊一棵光禿禿香椿樹上一個勁兒叫,孤孤孤,孤,孤孤孤,孤。聽這聲音,明顯有著幸災樂禍的意思,更有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意思,這就讓偏脖子心里涌起說不出滋味兒的煩惱厭惡。孤孤孤,孤你個娘哩你孤。她嘴里罵著,腳里不由加上了氣,用上了力,顫顫巍巍立馬變成沖沖拐拐。她沖沖拐拐地走過緊挨她房子偏廈的菜園,沖沖拐拐地走過緊挨菜園的空牛欄,沖沖拐拐地走到緊挨空牛欄的小溪邊。這回她不再沖沖拐拐,而是一屁股坐在石頭上,扶著鋤把把身子上下躬成一坨,大口大口喘氣,順便咳出幾口老痰。待稍微停當,她又慢慢起身,一手拎竹筐,一手把鋤頭當拐杖,一歪一歪過小溪中石凳。一歪一歪,她過了一個石凳。一歪一歪,她又過了一個石凳。再一歪一歪,又過了第三個石凳。三個石凳過完,小溪也就過完,只要斜著再上幾步石頭坎子,就上到了她的咩田。

細細瞅去,偏脖子把麥田選在這個離她屋場這么遠的地方,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她屋場周圍,房前屋后,屬于她家的,不是沒得空地,不是沒得地方當麥田種。多的是了。隨便找一塊就可以種??伤?,偏要選到這兒種。要說道理恐怕只有兩個。首先一個,是這兒石頭長得好,長得是地方,一圈都是高高低低大石頭,緊緊把田給環住,護住,環得護得像個聚寶盆,如此一個風水寶地,要是不當麥田,要是不種麥子,就真有點說不過去了。二一個,是這個地方朝南,屬有名的朝南田。田只要一朝南,什么都好說。太陽打東邊桶沿上升起,又從西邊桶沿上落下,一天到晚都頂照著,這樣小麥就比任何地方都長得好。她屋場周圍,房前屋后,還有桶里所有的田塊,從前不是沒當過麥田,不是沒種過小麥,都當過的,都種過的,長也長得好,收成也還不錯,但味道硬是比朝南田的生生短上好幾截。就是因這兩個道理,偏脖子年年都要選這兒種麥子,她嫁到石桶村有好多年,就在這兒種了好多年,一年都沒落下,算是真正種成習慣種出感情了。如此說來,她選在這兒種麥子的道理,恐怕還得加上這一條,她愿意在這兒種,她喜歡在這兒種,她偏要在這兒種。有什么辦法呢?

麥田說起來是田,土腳深倒是深,肥也倒是肥,就是太小了點,滿打滿算才那么四分多地,說圓不圓說方不方的那么一小塊,小得都不好意思叫田了。正因為小,偏脖子種得特別細心,特別精致。地是早就一鋤頭挨一鋤頭挖過,土垡早就一鋤頭挨一鋤頭打過,整個田里是平平展展,干干凈凈,想一個指甲大的石頭都沒得,想一個指頭大的土垡都沒得,土細得差不多能過羅篩了。肥料呢,那是上一茬麥剛收罷后就備足了,清一色的農家肥,她用樹葉和麥桿摻著沃的,早就一把一把散在田里,用土蓋嚴了,沃爛了。眼下她要做的,就單純剩下一個點種了。她先站在田邊石頭上,偏著脖子將整個麥田看了遍,又看了遍,然后拖了鋤頭拎起竹筐,走到最右邊田頭,手里在竹筺里一陣摸索,就拿出根紅色舊毛線,一頭尋塊石頭壓住,另一頭也尋塊石頭壓住,再看毛線,分明被拉成一條直線了。然后呢,她就順著毛線一鋤頭一鋤頭掏,掏一條不深不淺的溝。再然后呢,她就打竹筺里拿出麥種,一窩挨一窩地丟,一窩挨一窩地丟,每窩不多不少四五粒樣子。一條溝丟完了,就再牽毛線,再順著毛線一鋤頭一鋤頭掏,掏一條不深不淺的溝,同時也把上條溝里麥種掩住。當然了,她并不是一條趕一條地掏,一窩趕一窩地種。那都是從前了。眼下畢竟老了,老得不能再老了,哪兒還有從前那股子勁兒呢?所以她頂多掏一半,或是一小半,就要扶著鋤把,把身子上下躬成一坨,大口大口喘氣。還是咳,這回咳出的卻不是老痰,而是純粹的白沫。她這樣喘過咳過一氣后,就又拿出麥種,一窩挨一窩地丟,一窩挨一窩地丟,每窩還是不多不少四五粒樣子。

什么時候呢,桶里忽然起了響動。細細聽聽,竟是摩托車聲音,突突突,突突突,那么由遠而近,越來越響地傳過來了。偏脖子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兒,把脖子偏向左邊細瞅。當然了,她的眼睛卻是在瞅麥田正前方,石桶豁口處的大路。大路其實瞅不住的,不知什么時候起,平日光禿禿的大路兩邊開始長起密壓壓的樹和芭茅草了,什么都被遮得嚴嚴實實。瞅不住的不光是大路,還有石桶里一畈一畈的田,一棟一棟的老房子。莊稼一不種,雜草和樹們都跟哄抬物價樣的一哄而起,一樣被遮得嚴嚴實實。所以如今的石桶只見密壓壓的樹木,只見密壓壓的雜草,所以有什么響動只聽,沒法瞅。不過她到底還是瞅出了,原來是她男人的一個遠房孫子,腿空里正夾著那輛半舊的紅色摩托車,突突突地往她房屋的另一頭跑。因為她房屋的另一頭恰好沒什么樹沒什么草,所以她就瞅見了。遠房孫子眼下正當著村子干部,還是支書主任一肩挑,近幾年,他是隔不多長時間就要夾著摩托車,突突突地往她這兒跑。一跑就幫她帶東西,什么米啊,油啊,鹽啊,粉條啊,洗衣粉啊,還有藥啊,總之是什么都帶,什么缺了帶什么。帶了這回的,再問她還缺什么,下回再帶。這也是件沒辦法的事情,一個男人兒子姑娘什么都沒了什么都沒指靠的老孤老,他不帶誰帶?誰讓他是她的遠房孫子呢?誰讓他頭上還頂著個指甲蓋大小的烏紗帽兒呢?

像往回一樣,遠房孫子把摩托車在場中扎住,下車,先是喊聲大奶奶,又喊聲大奶奶。見沒有答應,他就遲疑地看著半掩的房門,接著轉過腦袋,往麥田這邊瞅,果然瞅見大奶奶正拄了鋤頭在麥田,偏著脖子定定瞅著別處。他知道她其實是在瞅他,于是幾步幾步走到跟前,又喊聲大奶奶,說大奶奶您又在種麥子啊。偏脖子這回卻把脖子和臉正正地對著他,嘶啞著嗓子冷冷地說,咋叫又在,咋叫又在,只怕我不能又?。克粗难壑閮海浪鋵崨]正眼瞅他,顯然是生氣不想理他,連忙賠著不是,說哪里話,哪里話,大奶奶想又就又,又了好,又了好。嗬,大奶奶您還真是會種個麥子,您看這麥行,直的跟吊了線樣。一聽這話,偏脖子的脖子一下偏到了另一邊。遠房孫子知道她又不生氣了,又理他了,于是趁熱打鐵,說了他這回來的目的。他說他還是覺得她老是這樣一個人孤孤單單地住到這荒山野洼不是個事兒,還是得想辦法離開這兒,至于辦法么,還是那一個,到鎮上福利院,到那兒享清福去。

事實上,他也知道這話已說過不下三十回了,每回來他都這么說,說得自家都不好意思了。結果呢,也是驚人的相似。偏脖子不知道是人太老了忘性大還是怎么的,每回一說,她都當成他新說的,偏了脖子認真地聽著。這一回呢,還是一樣。當他一說到福利院,便把偏著的脖子明顯朝他湊近,有些急切地問,福利院?福利院是個啥去處?福利院就是專門為您這樣的老人養老的去處啊,可享福哩,什么都由政府包著,連送終也包。他又把說過差不多三十回的話說給她聽。那,福利院有咩田嗎?能種咩子嗎?這回她把偏著的脖子更明顯朝他湊近,更急切地問。他只好再如實地把說過差不多三十回的答案再重復一遍,說,這個這個嘛,這個實在沒有,實在種不成。她一聽,立刻把一直偏著的脖子朝他扭得正正的,說那我不去。沒得咩田我去做啥?種不成咩子我去做啥?不去,不去。她說著,又拿鋤頭,有些憤憤然地開始掏溝。這回,遠房孫子可是真急了,說出了差不多三十回中從沒說過的話,他說大奶奶,你這回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都跟鎮上立下軍令狀了,您要再不去,我這芝麻露水官兒算是當到頭了。他一邊說,一邊把雙手捧起,不住地作揖。大奶奶您就去吧,算我求您了好不好?他說完這句話后又說了一大氣為什么要求她的道理,說得臉上都現出苦瓜模樣了??烧f來說去,說去說來,都不起作用,半點作用都不起。偏脖子呢,顯然是被他說煩了,把鋤頭朝地上使勁一杵,也說出了差不多三十回中從沒說過的話。她說,我說不去就不去,你再要這樣死勸活勸,我就這樣算了。她說著,彎腰把地上的紅色舊毛線一把扯起,然后雙手握住一截,猛地朝偏著脖子比了那么一下。遠房孫子看著,一下子就明白這樣是哪樣了,急忙做個告饒的手勢說,大奶奶,您千萬莫,千萬莫這樣。我再不為這事找您了行不?我不再死勸活勸您了行不?我現在就走行不?遠房孫子好象是為了證明自家說話算話,又好象是為了借坡下驢挽回面子,說著說著還真的走了,一邊說,一邊朝后退,退到麥田邊上時怏怏轉身,然后不住地擺頭,不住苦笑,一直擺到笑到摩托車旁邊。再然后呢,就聽到突突突的摩托車響聲了。

走就走了,走了也好。好就好在再沒人跟她聒噪福利院的事,好就好在她從此可以安安靜靜地守著麥田。也不知道打什么年月起,石桶的老鴰喜鵲麻雀還有雉雞錦雞什么的突然多起來,一年比一年多,滿天滿地都是,只要麥子一種到田里,它們就像叫化子趕大戶人家喜宴,一群群飛過來,一群群圍過來,爭著搶著啄。特別是雉雞錦雞,個頭特別大不說,還像家雞一樣會刨,一刨刨個大坑,好好麥田刨個稀巴爛,好好麥種吃個精打光。所以她得守,一天到晚地守。最先,她只在屋里守,坐在場子偏著脖子看麥田,一發現它們有到麥田企圖,就拼起老命哦呵呵哦呵呵地叫,這樣也起了些作用??蓾u漸不行了,再怎么叫都不管用,它們都不怕了,照來不誤,照啄不誤,也照刨不誤。她不得不改到麥田來守,她用根長竹竿挑件爛衣裳,插在麥田邊石頭縫里當兀鷹,一發現動靜,就偏著脖子把竹竿拼起老命搖,手里一邊搖,嘴里還是哦呵呵哦呵呵地叫,嚇得它們只敢遠遠地飛,遠遠地看。后來,好象是時間長了,次數多了,又不行了。它們終于發現了秘密,再怎么搖,再怎么哦呵呵哦呵呵地叫,都不怕了,還是照來不誤,照啄不誤,也照刨不誤,這簡直是厚顏無恥了,這簡直是膽大包天了。她不得不穿上件更破更爛衣裳,還戴上頂爛毛線帽子,親自當兀鷹。只要它們敢來,她就偏著脖子把兩只胳膀伸起,一下一下拼起老命拍,拍想象中的兀鷹翅膀,一邊拍還是哦呵呵哦呵呵地叫,那拍的聲音和叫的響音格外大,格外響,大得響得滿石桶都是回音,滿石桶都飛著真正兀鷹。一時間,所有老鴰喜鵲麻雀還有雉雞錦雞什么的都嚇得屁滾尿流,飛得跑得沒個影兒了。這真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好法子。

她就用這法子天天守,不分天陰天睛守,不知不覺間,風竟然越過越涼,分明是北風了。石桶該落的樹葉都落了,該枯的草木都枯了,蒼黃一時成了這個季節的主宰。麥苗呢,竟然也在不知不覺間抱嘴了,伸腿了,發芽了,出土了,一窩一窩,一行一行,不長不短,整整齊齊。竟然那么嫩,那么嫩,竟然那么綠,那么綠。偏著脖子一瞅麥行間黃土,瞅瞅田邊石頭,瞅瞅周圍枯樹枯草,竟然感覺麥子格外嫩,格外綠,簡直嫩得綠得非讓人流一氣眼淚才算合適。這會兒,偏脖子可是真感到莫名其妙的傷心,真想流眼淚了。她想到什么呢?她當然是想到了咩子,當然是想到了咩子做的咩子面饃。唉,咩子面饃,那么白那么香的咩子面饃,輕輕咬一口,滿嘴都是春天夏天味道,滿嘴都是春天夏天陽光味道。真好吃啊。真是吃上幾輩子都吃不傷啊。她當然也想到了她被人牽著游街的事。那年她才十四歲,跟人到山下坪子趕集,一眼瞅見飯館大盤子整整齊齊碼著的咩子饃。真是熱騰騰香噴噴的咩子饃哦,可惜身上錢都用完了,買不成了。她實在沒忍住,就擠在人空兒偷偷地拿了個,卻沒想還沒吃上一口就被抓住了,當成賊娃子游街了。那么多人跟著,那么多人圍著,那么多人朝她吐唾沫,多丑哦,她恨不得跺兩腳就死了去。她當然還想到了死得太早的男人。那年臘月三十晚上,大隊僅有的一臺磨面機突然壞了,他連夜用大磨推面,嗡嗡嗡地整整推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剛放下磨杠就倒地不起了。她知道他是不顧心梗病,為了讓一家人過年能吃上咩子面饃累死的,所以她一想到咩子就忍不住要跟著想他,一想到咩子面饃就忍不住要跟著想他。越想越后悔,越后悔越想。當然了,她還想到了兒子,想到了女兒,那么年輕就死了,那么年輕都死了,真叫算命先生說準了,短陽壽了,黃葉沒落青葉落了。唉,那么親親熱熱的一家人,事先招呼都不打一個,一個個早早地甩下她走了,空剩她一個人在這兒捱著這永遠不知道底細的時間……還有,還有哦,這石桶到底是哪點不好,山青水秀的,柴方水便的,氣候不冷不熱的,還產那么好吃的好咩子,怎么突然間就沒人戀著愛著了?怎么說走就走,走得一個不剩了呢……這人哦,這世道哦。

不管怎么說,不管怎么想,風還是要按著自家路數吹,麥苗也還是要按自家的路數長,想一丁點兒都不會馬虎。風是越來越寒,漸漸有了刀子味道,可光這又有屁用呢?光吹風不下雨,光吹風不下雪,能有個屁用?應該是三個月,少說也有兩個月,既沒下過一滴雨,也沒落過一片雪,連小溪都差不多干斷流了。麥子呢,當然也跟著受干,葉片不是干得發黃,就是干得發紅,最要命的是無論紅的黃的都一律卷上了,要是再干上幾天就能點得著火了。這可怎么行呢,這叫麥苗咋按自家路數長呢?得想法子才是,得想法子抗旱才是。于是她就抗。她偏著脖子,將緊挨麥田的小溪石凳旁的石頭一個一個揀開,揀出個小小水坑,然后又偏著脖子將水一瓢一瓢舀到那只娘家陪嫁的銅壺中,瞅著是滿得不能再裝了,再偏著脖子提起銅壺,顫顫巍巍地,顫顫巍巍地,上完那道斜著的石頭坎子,上到她的麥田。還是一屁股坐在石頭上,把身子上下躬成一坨,大口大口喘氣,順便咳出幾口老痰。這之后,她身子仍然躬成一坨,仍然偏著脖子,提著銅壺按著點種的順序澆水。一澆,一窩,一澆,又是一窩,再一澆,還是一窩。麥苗被水一澆,立馬發出滋兒滋兒的快活叫聲,干枯的葉片很快舒展開來,重新回到水靈靈樣子。她偏著脖子瞅瞅,感覺自己心也跟著水靈靈的了。這樣,幾行澆完了,銅壺也就沒水了。她又偏著脖子下到小溪,再舀,再提,再上坡,再歇,再喘,再澆。

眼瞅著幾行又快澆完,她卻沒接著到小溪舀水。不為別的,是她突然有了尿意,要尿得急,再不尿就要尿到褲子里了。她偏了脖子轉著瞅了下四周。四周還是跟往常一樣,空蕩蕩的,靜悄悄的,想一個人影兒都沒得。她于是很放心地朝旁邊跨開一步,蹲下身子,解開褲帶,一副白得跟年紀很不般配的老屁股很快暴露在冬天陽光下。很顯然,她是要用尿來抗旱了。她知道尿是個好東西。以往石桶村喂過不少牛啊羊的,她家也喂過不少牛啊羊的,牛啊羊的要是刁嘴了,不好好吃草了,就用尿澆。一澆尿,再不好吃的草就變得跟咩子面饃一樣好吃了,牛啊羊的就爭著搶著吃,草吃完了還把草下的土啃上半天,說明尿真是個好東西。想到這里,她偏著脖子低下頭,做了下大致瞄準,滋的一下,她將一股尿澆到麥苗上了。她低頭瞅瞅,被澆的麥苗同樣發出滋兒滋兒的快活叫聲,干枯的葉片很快舒展開來,顯然比剛才被水澆過的麥苗更加水靈。她瞅著是好的。接著將左腿稍稍朝前做一下攢動,右腿跟著朝前做下攢動,這樣兩腿又是一般齊了,她又偏著脖子低下頭,做了下大致瞄準,滋的一下,她將一股尿澆到另一窩麥苗上。她就這樣滋兒地澆上一窩,又滋兒地澆上一窩,一連澆了九窩。她還想繼續往下澆,可惜人太老了,尿也跟著不爭氣,怎么掙都掙不出來了,這讓她非常后悔。她后悔的是早上為什么不多喝些水或是多吃點稀飯,那樣就可以多攢些尿。她在想,要是攢一泡長得跟小溪水樣的尿,一氣能將剩下的麥苗全部澆完,那該有多好?

巧的是這時候,桶里又忽然起了響動。細細聽聽,卻又不是摩托車聲音,而是嗚嗚嗚,嗚嗚嗚,那么由遠而近,越來越響地傳過來了。偏脖子不得不慌忙提起褲子,把脖子偏向左邊細瞅。當然了,她的眼睛還是在瞅著麥田正前方,石桶豁口處的大路。這時已是冬天,路兩邊草都枯了,樹葉也落光了,所以這回她好歹瞅準了,來的真不是她遠房孫子的摩托車,而是一輛紅色的小汽車,那么嗚嗚嗚地一直開到她門前場子停下。接著下來三個男的一個女的,中間竟然有他遠房孫子。遠房孫子一下車就朝屋里大奶奶大奶奶地喊。喊了幾聲沒應,又朝麥田這邊瞅,一瞅瞅見了也在偏著脖子瞅他們的偏脖子。遠房孫子就老遠朝她揮著手喊著說,大奶奶,大奶奶,您回來,快點回來。偏脖子偏著脖子嘶啞著嗓子說,我回來做啥?你沒見我正給麥苗抗旱?。窟h房孫子說,大奶奶,你還是回來吧?縣上同志來了哩。偏脖子又把脖子往更左方向偏上一偏,嘶啞著嗓子說,我管什么線上繩上哦,我麥苗都快干死了,我哪有時間跟你們閑嗑哦,你們有什么事就過來說。

于是就過來。是遠房孫子領著他們過來。他們走過緊挨她房子偏廈的菜園,走過緊挨菜園的空牛欄,走過緊挨空牛欄的小溪,然后上石坎,擁到偏脖子身邊。遠房孫子又喊一聲大奶奶,算是重新打一遍招呼。另三個見遠房孫子喊大奶奶,也都跟著大奶奶大奶奶地喊。那個女干部還主動上前握住偏脖子手不停地搖,不停地撫。算是都打過招呼了。一位胖胖的中年人看大家都站在麥田里,覺得不是事兒,連忙提醒說不要踩壞了麥子。幾個又擁著偏脖子圍了麥田旁邊石頭坐下。那個女的則自覺提了銅壺下小溪舀水,看樣子要幫她澆麥子。遠房孫子指著胖胖的中年人說對偏脖子說,這是縣上精準扶貧工作隊的曹隊長,專程來看望您哩。曹隊長趁勢握住她手說,大奶奶好啊,大奶奶好啊。偏脖子見縣上干部這樣親熱,一時有些小激動,也把脖子偏到一邊,嘶啞著嗓子說,好,好,曹隊長好,曹隊長好哦。曹隊長見她脖子偏到一邊不理他,一下嘟起了嘴唇,皺起了眉頭。遠房孫子連忙將嘴附到他耳邊小聲解釋,說是怎么怎么回事。曹隊長這才連著哦哦幾聲,迅速恢復喜笑顏開樣子,再次握緊了偏脖子手說,好,好,大奶奶好,大奶奶好。大奶奶今年高壽???偏脖子偏著脖子說,我戊辰的唄。曹隊長一聽,忙掰著胖指頭,一掐的過去,又一掐的過來,驚訝地說,哎呀,足足九十歲了啊,真是老壽星,老壽星啊。曹隊長說完,又握著偏脖子手說,大奶奶,您有福啊。偏脖子嘶啞著嗓子說,啥福哦,我都活傷了,活夠了。曹隊長拍拍她手說,大奶奶,可莫這樣說,可莫這樣說。如今新社會,長壽是好事哩。偏脖子嘶啞著嗓子說,我真是活傷了,真是活夠了哦。

這樣,好一陣瓜甜蒂苦的寒喧后,曹隊長開始進入正題。當然了,他的正題也不是一下就直接進入,還是打了個不小的彎轉。先是,講一番精準扶貧和農村養老的大形勢,大政策,還有大道理,然后,講他們精準扶貧工作隊這次下來的主要目的和任務,再然后,就講到偏脖子了。他說他們根據實際調查摸底,認定偏脖子不僅是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精準扶貧對象,還是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五保優撫對象,既然有這樣兩個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原因,他們就不能不充分體現黨和政府溫暖,讓她從今往后真正享上清福。曹隊長講的時候,遠房孫子和另外一個男的一直在旁用心聽著,不時幫上兩句腔。偏脖子呢,也一直偏著脖子用心聽。當曹隊長一說到讓他享清福的時候,她就把偏著的脖子和臉明顯朝曹隊長湊近,有些急切地問,享啥清福?咋享清福?遠房孫子說,大奶奶我不是給您說過嘛,您又忘了?。肯砬甯>褪亲「@海「@壕褪窍砬甯?。曹隊長也跟著說是的是的。他還特別說明,為她這個情況,他們還專門開了個縣鎮村三級聯席會議,研究去又研究來,最后還是決定讓她住福利院合適。偏脖子又把脖子使勁偏了偏,嘶啞著嗓子問,福利院?福利院是個什么去處?遠房孫子見她真是忘了,又把重復過差不多三十回的話說給她聽。他說大奶奶您看您,我不是說過嘛,福利院就是專門為您這樣的老人養老的去處啊,什么都由政府包著,就連送終也包。那,福利院有咩田嗎?能種咩子嗎?這回她把偏著的脖子朝他和曹隊長湊得更近,更急切地問他倆。曹隊長和遠房孫子互相看了眼,都把頭搖搖,苦笑一下,又把頭搖搖,又苦笑一下。她一瞅,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立刻又把一直偏著的脖子朝他倆扭得正正的,說,那我不去。曹隊長又和遠房孫子互相交換下眼色,說,大奶奶,您不就是怕沒去了沒麥子面饃吃嘛,這好辦。福利院有的是麥子面,保您天天吃,吃個夠,吃個……曹隊長正說,偏脖子卻把手使勁在他面前一揮,嘶啞著嗓子說,我才懶得吃那種咩子面哩,跟石灰差不多,一點都不香。她說完這些后,又把手一揮,說我哪兒都不去,我就在這兒住。偏脖子說罷,還有意把身子就勢一歪歪到石頭上靠著,眼珠斜斜地瞅著別處,再也不理人了。遠房孫子一瞅就急上了,說大奶奶您要這樣不依分說,莫說我們今后再不管你了。偏脖子一聽,又一拱地坐起來,嘶啞著嗓子說,我耳不聾眼不瞎,我要哪個管?我吃能吃,做能做,我要哪個管?遠房孫子這回是真的生氣了,說大奶奶我再問您一句,您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偏脖子把脖子使勁一偏,嘶啞著嗓子說,不去。遠房孫子說,是真不去,還是假不去?偏脖子說,真不去。遠房孫子呼地一下站起來,猛地把腳一跺說,好好,您不去,好好。又把腳一跺說,好好,您不去,好好。曹隊長一瞅這陣勢不對勁,就把遠房孫子衣角扯了扯,示意他保持冷靜。等遠房孫子氣鼓鼓重新坐下,曹隊長卻把臉扳得正正的,望著同樣氣鼓鼓的偏脖子講起了另一番大道理。他說她這回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為什么呢?現如今石桶村的所有貧困戶和五保戶都扶的扶了,保的保了,養的養了,唯獨她還賴在這兒不走,這不是有意出黨和政府洋相是什么?這不是有意跟黨和政府對著干是什么?曹隊長講這番大道理的目的再也明顯不過了,他就是欺她年齡大,又沒見世面,想整頂大帽子嚇一嚇她。沒想到偏脖子卻偏不怕嚇,又把脖子一偏,嘶啞著嗓子說,稀奇了,我不要政府管,能算出黨和政府洋相?能算跟黨和政府對著干?曹隊長說,那當然嘍,問題可是嚴重得不能再嚴重了。偏脖子說,那好,既然有這嚴重,我就,我就。偏脖子說著,又像上回那樣,偏著脖子在地上尋找,到底沒找著上次那樣的紅色舊毛線,尋著的只是一截四五寸長的枯草莖,但還是寶貝似地揀起來,雙手將一頭緊緊攥住,使勁朝前伸,一直伸到不能再伸,又猛地朝回一戳,一直戳到胸口,然后嘶啞著嗓子說,瞅見了吧,我就這樣,反正我活傷了,活夠了。曹隊長瞅著,一下子就明白這樣是哪樣了,急忙像遠房孫子上回那樣做個告饒的手勢,說大奶奶,您千萬莫,千萬莫這樣。您只要莫這樣,是什么都好說,什么都好商量。他這樣說了一大番像遠房孫子上一回那樣的告饒話后,就把遠房孫子拉到一邊小聲嘀咕半天,再回到偏脖子旁邊,笑著對她說,既然她不愿去福利院就不去好了,她既然想在石桶種麥子就種好了,總之是一切都隨她自愿,任她做主,他們不再做任何勉強。但是呢,他又說,他們也絕不會忍心看著她一個九十歲的孤寡老人在這荒山野洼里這么一直過下去,等著吧,他們最終會想出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的。然后呢,他們就走了,離開了麥田,再然后呢,就聽到嗚嗚嗚的小汽車響聲了。

曹隊長說的辦法,就是由他出面和鎮上商量,專門出一筆錢,找個年輕女人到偏脖子家里專職照顧她。要說這還真是個好辦法,既落實了精準扶貧政策,又能讓偏脖子不離開石桶村,一直種她的咩子,吃她的咩子面饃,可謂兩其美,無可挑剔??烧l又能想得到呢,當遠房孫子夾著摩托車突突突地把那女的送來時,偏脖子卻突然死了。這已是第二年春上了,春風早早晚晚吹著,麥苗已經開始叫著喊著長,馬上就要懷胎了。當時,遠房孫子一直在外喊,喊了半天沒應聲,又朝麥田瞅,也沒瞅見人影兒。于是他又喊,還是沒有應聲。遠房孫子推門進去時,就發現偏脖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遠房孫子試著摸她脈搏,早已冰冷得硌指頭了。遠房孫子只好一個挨著一個地打電話,把能與她沾點親帶點故的,都通知到。再夾起摩托車一趟趟地跑,把那些已經搬到石桶外山下的人一個個弄回來,好里歹里把喪事張羅起來了,好里歹里把偏脖子葬下了。這都是山里常見的那一套,沒什么值得說的。值得說的是偏脖子的眼睛。遠房孫子打一進屋就發現她的眼睛始終沒閉上,一直睜著,跟活著時侯沒有任何區別。遠房孫子看著不是事,就試圖幫她合上,他伸手一撫,又一撫,看著是合上了,可剛把手一松,又慢慢睜開了,再伸手一撫,又一撫,手一松還是睜開了。這讓遠房孫子感到非常驚奇,足足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半天。這一看,他又明白了。他發現她雖然是仰躺著的,臉和眼睛也徑直朝著樓頂蓬,可是眼珠呢,卻是斜著的。遠房孫子一下想起她的偏脖子毛病,心里就涌起一種想笑又想哭的感覺。原來她眼珠斜斜地瞅著的,正是那塊麥田方向啊。

還有一件事情,也是值得說一說的。這就是偏脖子墳墓的地點和朝向。石桶里是早有規矩的,人一死,往往要和死去的男人合葬,再不濟葬在一塊地里,朝向上也有講究,必須陰對包,陽對洼??善弊訁s單單葬在麥田邊石頭空里,墳頭呢,當然也沒對著遠處桶壁上哪個山包,更沒對正著麥田,而是直挺挺地斜著,惡狠狠地斜著,斜得讓人感覺格外別扭,格外不是滋味兒。這當然都是遠房孫子的主意。他一再對人解釋說,他是專門這樣埋的,專門這樣朝的。他說他就是要讓他的大奶奶能年年月月偏著脖子守著她的咩田,守著她的咩子慢慢發芽,慢慢起身,慢慢懷胎,慢慢抽穗,慢慢成熟,一株株變成金子樣顏色,然后呢,她再嘶啞著嗓子喊來她男人,還有她兒子,她女兒,她所有活在另一個世界的親人,他們一起割咩子,打咩子,然后呢,他們推的推磨,羅的羅面,生的生火,架的架籠,再然后呢,他們就一大家人圍著桌子親親熱熱地吃饃了,那種熱騰騰、香噴噴的,滿含著春天夏天陽光味道的咩子面饃……

責任編輯: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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