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山水游記中的憂患意識

楊萍 高志明

摘 要：陸游《入蜀記》等山水游記中的憂患意識具有獨特的魅力，無論是從景物的描寫，民風民俗的描繪還是對歷史事件的反思，都體現出陸游自身的洞察力和表現力，這種對人民和國家的高度憂患意識具有現實意義，對以后的游記創作和文人價值觀的構建產生了一定影響。

關鍵詞：山水游記;憂患意識;現實意義

基金項目：湖北文理學院大學生創新創業項目：從《入蜀記》來看陸游山水游記的憂患意識（項目編號：X201910519052）。

陸游以心懷天下、愛國憂民著稱，他出生于兩宋之交，之后的南宋面臨著金人入侵，戰亂頻繁，民不聊生的局面。在這種社會背景下，作為從小接受著來自儒家文化體系和家族忠君愛國思想教育的陸游，他與別的文人的最大區別，就是增添了這一份對現實生活清醒的感知能力和觀察力。他滿懷著對生活，對百姓，對國家的憂患意識，當這種憂患意識無處發泄時便轉換成一種內在動力投射到他的文學創作中，在他的文學作品里除卻大量流傳廣泛的詩詞之外，山水游記也成了他表達思想情感的重要渠道。

在《入蜀記》中，大篇幅的內容是對地域地理、歷史等做出的考據查證，也正是如此從而導致現當代人對這部游記的關注點更多的是放在地理、政治、旅游、風俗的視角上，但是不可忽略的是在創作的歷程中陸游雖在游山玩水，游歷于祖國的大好河山之中，但是他在文字中透出的想要收復中原，讓人民安居樂業的主觀情緒一直貫穿在整部日記體式的游記里。正如他所說的“位卑未敢忘憂國”，即使是面對著官途不順命運多舛的處境，他仍然沒有放棄他的憂思，他在入蜀的路程中對風土人情的描繪，對歷史人物的緬懷和對歷史事件的剖析等，都注入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期望。正是這種救世情懷，使陸游的戰斗精神和愛國氣息在當今社會仍具有社會價值，值得當代人學習。

1 憂患意識的定義

憂患意識的基本含義可以用八個字簡單概括：居安思危、有備無患。這種思想意識在中國發源早，影響遠，如出自《詩經·小雅·小旻》中的經典名句“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就是古人最早表現出憂患意識的句子?？鬃釉凇断缔o傳》中引用否卦爻辭說：“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痹谶@里孔子便是著重地強調了憂患意識的重要性，人有憂患意識才能更好的生存，統治者有了憂患意識才能更好的服務于國家的治理工作，使人民安家樂業、國家穩定繁榮，正如老話所說：“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只有謹記危亡的危險，這樣才能像系結在叢生的桑樹上一樣不可動搖。

而隨著社會的發展，人民思想意識的改變，憂患意識的含義也逐漸更加深層化，當今的憂患意識從廣義上來說是指一個人將自己的利益置身事外，而將內在的關注點放在世界、社會、國家、人民的前途命運上。從狹義的角度來看憂患意識的精神在于不滿足當下，尤其當出現現狀與個人意志背道而馳時，就會產生更加深刻的批判和反思，總結經驗教訓，憂患意識是一種主觀精神的內化力量，蘊含著個體的主觀能動性的建構和新意義以及對事物發展趨勢的科學性預見。[1]

陸游接受朝廷任命趕往夔州的路程中經歷了浙、蘇、皖、贛、鄂、渝六省市，在五個多月的漫長時間里，陸游細致地描寫了沿途的人文景物，分析歷史事件，總結歷史得失，以史為鑒，產生深刻的歷史性反思，盡管自身也處于困境當中，但是陸游仍將大的關注點放在人民和國家身上，急切的盼望著國家統一，這種憂患意識與當時文人普遍有的風氣不同。

宋代文學受理學思想影響，文人大多在作品中強調“文以載道”的思想，他們的憂患意識更多的具有一種虛空性，文人大多在創作中大篇幅論述規范化的政治理論，將道德標準和政治意識運用得過于模式化和僵硬化，缺乏作者自身深層次的自我反思和熱烈的情感表達，這種表面化的憂患意識也缺乏個人自身的實踐性，缺少對真實生活進一步的見聞感受。僅僅限于憂患而未能遠見，沒有對當下局勢的合理對策，使這份憂思像空中樓閣可望不可及。而在《入蜀記》中陸游則表現出了對百姓真實生活的憂思，對歷史經驗的總結，對朝廷的熱切期盼。最重要的是他充分的發揮了個人的主觀能動性，對國家發展富有先見之明，并做出了應有的應對措施，將國家和人民的利益至上，這種憂患意識與現當代的憂患意識相契合，它不只是一種簡單化的思想意識，而是一種內在動力，對著國家、人民有利的一面積極推動。

2 《入蜀記》中憂患意識的具體表現

2.1 在壯麗秀美的大好河山中，表達對土地的憂思

面對祖國秀麗崢嶸的山水美景，陸游的心情自由開闊，于是他在《入蜀記》中寫道：“七月十四日，晚，晴。開南窗觀溪山。溪中絕多魚，時裂水面躍出，斜日映之……及飲之，水味果甘，豈信以肥故多魚邪？溪東南數峰如黛，蓋青山也?！?/p>

游記中關于山水景物的描寫有的篇幅短小，對景物匆匆略過，有的篇幅較長，如過烽火磯和過下牢關等，無論是哪種表達，陸游的主觀感受都穿插其中隨著景物的描寫緩緩的展現出來。陸游邊走邊看邊感受，一路行來，雖飽受旅途之苦，但在偉大的造物主面前，陸游由衷地發出了驚嘆、欣喜之情，多用“真佳處”、“真壯觀”、“奇之”、“異之”、“恨不能一到”等帶有強烈感情色彩的詞語，真誠地表達對祖國大地上那些綺麗山河的熱愛和贊美。[2]鐘嶸在《詩品》中說： “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景物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應出詩人的感受，陸游寄情于山水之間，面對這時國家軟弱的外交政策和戰亂頻繁的現實處境，陸游對祖國土地的喜愛甚一分，就對敵人入侵的憂患更深一分。聯想到陸游的那句“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便能理解陸游對土地的深沉熱愛原因，這片土地也包含著陸游的殷切期望，他盼望著能收復失地，不愿意再看到祖國的大好河山被敵人的馬蹄踐踏。

2.2 在對百姓的生活描寫中，表現出對人民的擔憂

陸游不僅對自然景觀進行細致描寫，對路途中所見的百姓生活場景也進行了刻畫，從百姓穿搭，出行以及他們的風俗習慣，生活方式等多個角度，為我們展現出一幅幅百姓生活的畫卷，這些人文風俗的記敘中有集市熱鬧繁榮景象，也有面對北方蒙古的威脅而戰亂頻繁，民不聊生的場景，這一方面表現出富有特色的地域風情，表現出陸游對百姓的喜愛，另一方面陸游也看到了百姓被壓迫的苦難生活，表現出對人民深切的同情與憐憫，對他們所在環境的憂思。

在文中關于百姓艱苦生活的描寫細致入微，引入深省，“但井邑極于蕭條，邑中才百余戶，自令廨而下皆茅茨，了無片瓦。”街市上蕭條冷落，縣里只有一百多戶人家，而且除了縣令辦公場所其他地方都是茅草屋，寥寥幾句側面表現出這時的民生凋敝，百姓貧窮艱苦，“自建炎兵火后，廢壞滌地，漕司租與民，歲入錢數千?！佼€之園，廢為蔬畦者，尚過半也，可為太息。”戰火破壞后的居住地破敗蕭條，可以想象到百姓流離失所的景象，在《入蜀記》中“兵火”“軍營”多次被提到，如清涼廣慧寺“氣象甚雄，然壞于兵火”，有畫像的定林庵“今庵經火，尺椽無復存者”，而保寧、戒壇二寺“今已廢為大軍甲仗庫”，舊閣的旁邊也“今廢為軍營。”[3]戰火對文物造成巨大的破壞，一代代沉甸甸的歷史積淀在戰爭面前不堪一擊，文物尚且破壞如此，生活在這個時期的百姓定當苦不堪言，難以生存。陸游對歷經戰火影響的百姓感到痛心難過，這種難以抒懷的心境構成了陸游對百姓的深切擔憂。

2.3 在對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的追憶中，表達出對國家的反思

《入蜀記》根據日期來記錄船只一路上所經過的地點，無論是風景名勝還是人文風俗，一個個所經地點最能引起陸游反思的還是那一件件所發生過的歷史事件。這些相關的歷史事件，一為遠事，即六朝隋唐之事;一為近史，即北宋之事。無論近史還是遠事，又多涉戰亂，透出一種滄桑之感。[4]這些事情與南宋的處境都有幾分相似點，他在懷古的同時也給予自己的看法與遠見，“以史為鏡而知得失”，總結前朝經驗教訓不過是為了吸取教訓免走彎路，促進國家發展。

在歷史事件分析上陸游提出了自己的見解，過三山磯、烈州、慈姥磯、采石鎮，泊太平州江口這段路程里，陸游大篇幅議論，特別是針對三山磯存在過的那段歷史，詳細地描寫出關于南唐滅亡的過程，面對李煜引以為傲的長江天險面前，南唐人樊若冰向趙匡胤提議在采石磯這里搭建浮橋，最終宋朝大軍通過長江滅了南唐，陸游在分析結果時說道：“國朝遂下南唐者，實天意也，若冰何力之有……雖微有冰，有不亡者乎?！?，在很多文人對樊若冰的唾棄中陸游能清醒地認識到樊若冰只是南唐覆滅的加速器而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在于南唐主李煜的軟弱無能，一味妥協而不居安思危，聯想到南宋與金簽訂的“隆興和議”，這時的南宋與南唐同樣的昏庸軟弱，雖說簽訂了和議，但這并不代表著局面能一直穩定，表面的歌舞升平下面暗潮洶涌，陸游對南唐歷史的大篇幅描述，也是希望朝廷統治者能對局面引起重視，吸取南唐滅亡的教訓，一味的妥協終究不是好的對策。

陸游對所見的地勢也做出合理分析，從軍事角度來看待地形特點及防守要點，如“過龍灣，浪涌如山，望石頭山不甚高，然峭立江中，繚繞如垣墻。凡舟皆由此下至建康，故江左有變，必先固守石頭，真控扼要地也。”，“固守”、“真控”兩詞語氣強烈的表明石頭的重要性，希望給朝廷以警醒 ，在接下來的論述中陸游結合例子，表明戰略位置的關鍵性“真形勝之地，若異時定都建康，則石頭當仍為關。……惟城既南徙，秦淮乃橫貫城中，六朝立柵斷航之類，緩急不可復施。然大江天險，都城臨之，金湯之勢，比六朝為勝，豈必依淮為固邪？”這里提到歷史上有名的案例：在秦淮河上立柵斷航，以抗敵兵的措施。這些措施最后都以失敗告終，這一歷史經驗結合《續資治通鑒·南宋紀九十八》中有關建都于建康的爭議：“臣固嘗三次以建康為請，蓋倚山帶江，實王者之都……陛下不狩于建康而狩維揚。所以致今日之警也?！标懹卧诖它c明建康無論是不是都城都不能放松警惕性，陸游在回顧事件時不止是停留在表層，更多的具有現實意義。

同時面對宋朝的危難局面，他也指出了兵力的重要性，如“觀大軍教習水戰。大艦七百艘，皆長二三十丈。上設城壁樓櫓……觀者數萬人，實天下之壯觀也”，看到練兵場面的宏偉壯觀陸游自身感到自豪與喜悅，這從側面也表現出陸游對練兵的看重，軍事實力的強盛是能否對抗金兵的重要參考。

回望歷史是為了更好的往下走，即使對朝廷的軟弱性懷揣諸多不滿，陸游也在政治上積極提出意見，希望通過自己的反思使南宋更好地發展下去。

在政治主張上，比起主和派陸游更希望來抗戰，陸游經過湖北秭歸時，拜訪了屈大夫祠廟和明妃祠堂，屈原的忠君愛國，王昭君為大我而犧牲小我的氣節，都讓陸游忍不住夸贊。陸游一路上看過不少歷史文人生活的舊址，杜甫和諸葛亮都是窮盡一生都沒有完全實現理想抱負的典型，陸游與他們的感同身受一定程度上說明他的愛國忠君思想，國家沒有統一他就永懷缺憾，陸游路過縣西，巴東縣，對抗擊遼國侵略者的寇準的贊賞，對為社稷力戰而死的公孫述的贊揚與叛國的樊若冰的抵制，那句“正其叛主之罪而誅之，以示天下，豈不偉哉？”，深刻諷刺了為利賣國的小人，他對那么多有民族氣節的歷史人物尊崇，也是希望看到朝廷和文人更多的投入到抗金事業中。

由此可以看出，陸游是真正憂國憂民，具有強烈憂患意識的愛國詩人，他在赴任路程中一路考察地理風情，在游山玩水間也不忘緬懷歷史，抨擊時政，《入蜀記》記錄了這個階段陸游的思想感情和政治需求，雖然很多不是直接正面來論述，他的側面表達也比很多詩人要來得更加熱烈真實，他敢于發聲，不畏發聲，已經是很多文人難以達到的高度。

3 憂患意識的影響和意義

關于地理考察方面的著作，從較早的荒誕不經的《山海經》，到現實可靠性較強的《水經注》，而作為我國第一部游記類專著，陸游的山水游記《入蜀記》在其中起著一定的推動作用。

《水經注》缺乏情感的豐富性，酈道元寫作《水經注》時更多地將關注點放在山川河流，地理考察方面，局限于客觀性描寫，而在陸游的《入蜀記》中，對祖國大好河山的細致考證與作者主觀情感相融合，他在其中表現出了憂國憂民的意識，這種創作方式影響到后代的創作，對后人的創作具有示范性和參考性，到了明代徐霞客的《徐霞客游記》則對陸游的這種日記體式山水游記進行了內在繼承，他對政治形勢的觀察，對人文景物的關注，使他的作品富有人文精神。

《入蜀記》中憂患意識的影響力我們也可以從別的文人點評中來窺見一二。《四庫全書》中對《入蜀記》進行了高度評價：“游本工文，故于山水風土，敘述頗為雅潔。而于考訂古跡，尤其留意……非他家行記徒流連風景，記載瑣屑者比也。”這段話指出了陸游山水游記的特色，不局限于風土人情的描繪，對很多歷史人物及其古詩詞進行了考察。他在考察中借古諷今，具有強烈的愛國精神和主戰意識，在主觀化的情緒表達中，將個體的政治道德注入其中，這與同時期渴望收復中原，期盼國家統一的文人政治道德相一致，將國家命運與實現自身的個人價值緊緊聯系在一起，個體與群體通過這種統一目標形成一個集體，展現了南宋剛建的美學風格。

一種文化思想如果經歷了歷史的沉淀還能對當代社會產生影響，那它無疑是一種優秀的文化思想，《入蜀記》中陸游的憂患意識不僅是我們民族的一種文化意識也是一種政治道德，它與很多其他的優秀傳統思想一起構成了我國當代民族精神的內涵。

憂患意識是當代人成長成材過程中必不可少的學習因素，這是培養個人道德體系的需要，當代人要正確地認識我國處于的國際局勢，要有民族危機感和社會責任感，增強民族認同感和歸屬感，發揮主觀能動性，將國家利益置于個人利益之上，這是憂患意識的內在要求，也是當代人需要了解的價值標準。

《入蜀記》寫作之時，陸游已處于南宋文人政治中心的邊緣，被貶到貧窮偏遠的夔州。陸游并沒有放棄自己的政治主張，在游山玩水的考察路程中一如既往地關心國家大事關心人民，所作詩文皆撫今追昔，以史為鑒。他自身是表達獨立的個體，但其作品中價值觀的構建符合南宋文人群體性要求，在切合社會的感悟生活中，將自身與國家命運聯結，這種高度憂患意識與充分體現了他偉大的愛國、愛民的崇高思想，對這一時期及以后的文人群體和美學典范產生影響。這種憂患意識是民族精神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之一，經過一代代歷史沉淀仍對當今和諧社會構建仍有其積極作用。

參考文獻

[1]趙利.高中歷史教學中憂患意識的培養探究[D].曲阜師范大學，2014

[2]邢敬慧.《入蜀記》中的情感表現[J].西昌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27（03）：22-26.

[3]藺若晨.從《入蜀記》看陸游的愛國情結[J].山西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2，17（02）：86-88.

[4]李杰.論《入蜀記》的游記特征[D].山西師范大學，2012

作者簡介

楊萍，湖北武漢人，湖北文理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17漢語言文學專業學生。

高志明，湖北仙桃人，湖北文理學院文傳學院教師，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