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歌善舞的“庫爾班大叔”—致敬維吾爾族歌唱家克里木

王更生

你，帶著天山的潔白，

你，帶著民族的驕傲，

你，帶著祖國的未來……

你走上舞臺，濃縮了壯美的神州；

你放開歌喉，親吻著母親的胸懷。

這是《人民歌手—記優秀共產黨員、國家一級演員克里木》一文中對克里木的評價。2020年3月3日凌晨，克里木老師永遠地離我們而去，享年80歲。

回顧克里木的一生，從11歲進入部隊成為一名文藝兵開始，他便開啟了近70年的軍旅藝術生涯?！翱死锬镜难莩獎e具一格，他將維吾爾族幽默風趣的舞蹈藝術帶到他的歌里，且歌且舞，聲情并茂，加之手鼓和冬不拉極具感染力的伴奏，激動人心，深得觀眾喜愛?！雹?016年，克里木榮獲第十屆百花獎藝術大會“頂級藝術家”榮譽稱號。在他長期的藝術實踐中，參與創作并演唱了大量新疆少數民族風格的聲樂作品。作為“用漢語演唱維吾爾族民歌的第一人”，加上他那獨一無二的表演風格，展示了新疆少數民族的文化特色（如《掀起你的蓋頭來》《達坂城的姑娘》《日夜想念毛主席》《塔里木河》等），鼓舞了一代又一代邊防戰士（如《頌歌獻給親愛的黨》《庫爾班大叔您去哪兒》《毛主席的戰士最聽黨的話》等）。這些歌曲膾炙人口，廣為流傳，儼然已經成為一個時代的記憶。本文將重點探討克里木的演唱風格，從這些作品走近他的生活，從細微處感悟他的人生歷程。

一、演唱風格：以情帶聲、聲情并茂

克里木老師曾說：“是黨和人民培養了我，人民給了我一切，我永遠也報答不完，我的藝術永遠是為人民的、為戰士的，我的歌聲永遠與人民同在，只有把藝術獻給人民，才能受到人民的熱愛?！雹谠谡麄€藝術表現上，克里木演唱和參與創作的歌曲大多熱情洋溢，充滿活力，讓聽眾不由地產生一種積極向上的感覺。通過情、聲、形三者完美地融合呈現在舞臺上，把新疆少數民族的音樂特性表現得淋漓盡致。

1.情動于中，善于揣摩

克里木11歲參軍，成為一名小小文藝兵。他經常跟隨部隊慰問演出，即使條件艱苦、環境惡劣，也從不叫苦不叫累，從思想和行動上都努力做到最好。那顆純真的心靈，從小就萌發了對黨和人民無限的愛。隨著時間的推移，成長的閱歷讓年輕的克里木更堅信了心中所想—歌頌黨、為人民歌唱。機緣巧合，克里木心中的這種情感累積產生了質變?！端_拉姆毛主席》成為他“唱響的第一首有影響力的作品，也是他具有濃郁個人風格的表演唱藝術的發軔與開端”③。

歌曲《薩拉姆毛主席》是由王洛賓先生在1959年為新疆話劇團的音樂話劇《步步跟著毛主席》創作的主題歌。新疆農民庫爾班·吐魯木老人為了見毛主席，騎著毛驢去北京。事情被報道后，庫爾班·吐魯木受到毛主席的親切接見。歌曲創作完成以后，由誰來演唱，讓王洛賓犯了難。演唱這首歌既要是當地人，演唱和情感表達又要到位，最終這個任務交給了不到20歲的克里木。對此，克里木老師回憶道，當時接到任務以后是又驚喜又有壓力。不出所料，王洛賓先生的創作和克里木老師的歌舞表達讓這首歌引起強烈反響，并在1959年10月應邀參加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活動，前往北京表演，受到毛主席的親切接見。正是由于此次演出，讓克里木與“庫爾班”結緣。

“在舞臺上，我就是庫爾班大叔?！蔽枧_表演的情感代入，讓年輕的克里木在演唱《薩拉姆毛主席》時反復琢磨如何進到歌里去，如何更準確、更飽滿地傳遞歌曲的情感。在歌曲的表現上以訴說的形式，力圖用一種親切的情感表達庫爾班大叔的心情。除了在思想情感上揣摩庫爾班大叔的心理變化外，克里木還嘗試通過肢體表達融入新疆少數民族舞蹈動作，極大地豐富了歌曲的舞臺表現形式。

2.以情帶聲，善于模仿

克里木老師對自己演唱的作品有嚴格的要求，聲音和情感兩者缺一不可。通過音頻和視頻資料，我們可以聽出，他演唱的作品一般集中于中聲區和次高聲區，很少演唱有高音的歌曲。在《向經典致敬》節目中，克里木老師自己也坦言：“過去注意表演沒注意聲音，60歲以后才真正注意聲音了?！币驗閷β曇艉颓楦袃烧呓Y合的嚴格要求，《阿瓦日古麗》這首新疆民歌成為克里木藝術生涯中的一個小小遺憾。但是，他在歌唱中的情感表達是實實在在從成長閱歷中積累的。這種豐富的情感是多方面的，如家庭環境、部隊生活、演出經歷等。正是這種源于內心的真摯情感，讓他的演唱更加親切、自然，極具民族特色。

通過對克里木老師的了解，筆者認為他的演唱以民族唱法（新疆少數民族）為本，結合通俗唱法的一些形式，在模仿中摸索出了一種屬于自己的演唱風格。這種“民族唱法”的學習除了他自身的民族文化基因以外，更多的是受父母潛移默化的影響，因為父母都是文藝工作者。其通俗唱法的學習則是來自對鄧麗君演唱的模仿，克里木說“那種通俗的感覺很到位，就像在沙漠走著，背后擁上來一位姑娘”。那時，克里木對鄧麗君歌曲的喜愛幾近于癡迷，甚至用了兩個月的工資去買鄧麗君的演唱專輯“偷偷地聽”，“就像給自己上了一堂課的感覺”。這也讓克里木老師懂得了無論唱什么歌，都必須走進歌曲，融入歌曲，才能唱出這首歌的感覺。他的氣息比較多地運用急吸急呼、強出，這也使他的音色飽滿，聲音積極、富有彈性、連貫統一?？死锬灸欠N與生俱來的富有民族特色的“小”腔調、“小”韻味加上模仿鄧麗君的演唱韻味，既表現出輕松活潑、熱情歡樂的情感，又把新疆歌曲的感覺甜到了“小”味兒上。另外，在樂句的結束部分，他善于用上揚的聲音處理方式來體現歌曲歡快的情緒，并自然地融入語氣助詞，讓音樂聽起來有親切感，更貼近生活。

3.文化互鑒，善于融合

在演唱中加入舞蹈、形體，甚至還有故事情節，是克里木老師舞臺表現的一大特色。在舞臺上很注重舞蹈、形體表現，也是他一生藝術實踐過程中（至少是60歲以前）最看重的。筆者認為，這樣不僅可以豐富舞臺表現形式，更能增強歌唱的感染力。舞蹈和形體的融入進一步為歌唱添彩，以此用來渲染歌曲情感的表達。比如演唱《庫爾班大叔您去哪兒》時，他穿上新疆農民服裝，留上兩撇翹胡子，載歌載舞地表達音樂，將歌曲凸顯得有生活、有故事、有情感，這種表演唱的形式在部隊慰問演出時頗受歡迎。這也是他后來所總結的“表演時要做到表演、舞蹈、聲音聲樂‘三位一體’”。

克里木老師成年之前的舞臺表演學習來自父親的指導。在這個藝術世家，父親作為歌舞團藝術指導，一支“金嗩吶”吹得遠近聞名；母親作為舞蹈家，優美的舞姿更是贏得無數掌聲；再加上克里木從小跟隨部隊到各地參加慰問演出活動，增長了經歷。我們可以這樣認為，新疆的音樂文化對克里木的影響是刻入骨子里的。

正是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前往北京演出的經歷，讓年輕的克里木開闊了眼界，他決心要在這個廣闊的舞臺上將自己的歌聲傳遍全中國，甚至全世界，讓更多的人通過他的歌聲、舞蹈來了解新疆。在北京這個大舞臺，克里木除了展示對自己民族文化內涵的理解以外，他還從評劇和京劇中學習到表演的靈感。比如在《阿凡提之歌》中，克里木借鑒京劇中丑角的走路動作，通過藝術加工，轉換成阿凡提騎驢的那種姿態。他將阿凡提那種幽默機智表現得惟妙惟肖，加強了歌曲的感染力。

二、傳播民族文化：“用漢語演唱維吾爾族民歌的第一人”

克里木老師曾說：“關于新疆，我有唱不完的歌，說不完的話?！彼母杪曈腥宋铩⒂泄适拢ㄟ^他的演唱讓更多的人了解了新疆，因此他也被譽為“用漢語演唱維吾爾族民歌的第一人”。除了演唱以外，他還樂于參與具有新疆文化元素的歌曲創作，把那些體現新疆人民日常生活的、還有部隊走訪演出時的親身經歷融入自己的歌聲。

1.緣起：《達坂城的姑娘》

對于“用漢語演唱維吾爾族民歌的第一人”這個美譽的緣起，還要從那首耳熟能詳的《達坂城的姑娘》說起。正是這首吐魯番民歌讓克里木的父母相戀，他回憶道：那時，父母在吐魯番街頭表演唱，情感升華以后產生愛情，便有了他。冥冥之中，克里木也是因為這首民歌與美麗的新疆姑娘古蘭丹姆定下了婚期，對此，他感慨頗深。與另一首民歌《掀起你的蓋頭來》（原名《黑眼睛》）一樣，兩首民歌的漢語版都是由克里木唱響的。這兩首民歌的廣泛流傳，也讓當時的人們了解了新疆的風土人情，但是克里木老師卻謙遜地說這是因為歌曲本身旋律歡快動聽，才讓人們記住并喜愛。在一次訪談節目中，克里木老師開玩笑地說，有一位廣東的朋友說他是“騙子”，因為聽了他演唱的《達坂城的姑娘》，專門飛去新疆，可見這首歌曲的影響力。

從這首歌的藝術表現上看，起唱前克里木用“哎”來渲染歌曲的歡樂情緒；從演唱技巧上看，正是“哎”字幫助他打開了共鳴腔體，找到了共鳴位置，可以說是“一箭雙雕”。他通過運用語氣助詞，生活化地表達歌曲內容，把聽眾帶入一種情境，感覺自己就是那個趕車的年輕小伙兒，同時在樂句的結尾處通過聲線上揚，表現出小伙兒心中接上自己心愛的姑娘趕馬車的那種歡樂心情。因為克里木是維吾爾族，漢語的咬字發音雖然清晰，但在歌曲演唱中個別字有歸韻不到位的地方，如“石頭”的“石”、“真漂亮”的“真”等。正是這種“不到位”，把歌曲的民族風格凸顯了出來。此外，克里木在演唱時還加入了新疆的少數民族舞蹈，為歌曲的表達注入了可視化的體驗。

關于《達坂城的姑娘》這首民歌還有過一段小插曲?？死锬菊f，在剛開始唱的時候，歌曲中有一段詞“帶著你的嫁妝，領著你的妹妹，趕著那馬車來”，很多人聽了感到好奇，為什么“帶了嫁妝”還要領著“妹妹”？克里木解釋道，由于語言問題，剛開始他也不是很理解，經過漢語與維吾爾語的對照解釋，這里的“妹妹”其實是指伴娘的意思。在后來的演唱中，克里木把“帶著你的妹妹”改為了“唱著你的歌兒”。也許，正是這個小插曲才讓這首歌曲流傳得這么廣。但細細品味“唱著你的歌兒”這句歌詞，與前一句“帶著你的嫁妝”相結合，更是表達了想讓姑娘心甘情愿地嫁給自己的意思，進一步深化了對愛情向往的深刻內涵。正如前文所講，可能是因為自身經歷，讓克里木對這首歌曲在演唱上有了不一樣的感受和情感表達。

2.創作：《塔里木河》

克里木創作和參與創作的歌曲很多，也比較有特色，如根據日常生活中商販的吆喝聲創作了《羊肉串香又香》，極具新疆特色；受維吾爾族民間曲調旋律啟發，寫出《阿凡提之歌》等。筆者認為克里木創作的《塔里木河》最能代表他對新疆文化那種源自內心的熱愛，以及作為軍人的那種家國情懷。這首歌曲創作于1964年，并由克里木演唱，源于他在塔里木河體驗生活的經歷。他說：“我們與邊防戰士一起巡邏，一起在河邊烤魚，有了生活經歷，我們就要寫歌?！边@首歌曲融合了維吾爾族、塔吉克族、哈薩克族三個少數民族的音樂風格，克里木把軍旅生活體驗、對民族音樂文化的理解，以及對母親河的贊美，完美地融入歌曲?？死锬菊f：“從生活中來，到生活中去，這首歌唱的就是邊疆軍人保家衛國的生活，再加上曲調悠揚，符合藝術規律，所以能受到大家的喜歡。”

通過視頻資料我們可以看出，在演唱《塔里木河》的幾場表演中，克里木都會有深情地捧起河水喝到嘴里的動作，把觀眾從視覺上帶入情境中去，讓我們感受到他對塔里木河的愛?！八锬竞樱枢l的河，我愛著你呀，美麗的河”典型的新疆舞曲節奏（小切分）的運用，表現了歡快流淌的河水，緊接著“哎，塔里木河呀故鄉的河，你用乳汁養育我”在節奏上拉寬，體現出一種抒情性和前進性。

三、文藝戰士的追求：永遠為人民、為戰士

近70年的軍旅藝術生涯，即使年過古稀，卻依然保持軍人的風采，克里木的歌唱熱情、激昂，戰士們愛聽，人民群眾也喜歡。他的歌聲接地氣兒，他對戰士和群眾的愛更是接地氣兒。跟戰士一起巡邏，走過天山、牧場，歌聲在塔里木河流淌；與群眾一起歌唱，深入山區、基層，在掌聲中體現民族情誼。最讓人感動的是在一次部隊演出時，雪山哨所里值班的戰士因為執勤沒能到現場觀看，他就專程前往哨所，在值班戰士的面前為他們傾情演唱。為了滿足戰士們用歌聲獻禮黨的生日的愿望，克里木在電話里一句一句地教戰士唱歌。這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充分體現出克里木老師時刻為戰士著想，用行動來闡釋對黨和人民的深情。

克里木用歌聲走進軍營，即使是摔斷了肋骨，依然保持軍人本色，堅持為戰士表演；“騎著毛驢”，多次進藏區，盡情為戰士演唱。哪里有戰士，哪里就有克里木的歌聲。更讓人欽佩的是，克里木在最受歡迎的時候，不為名利所動。他說，藝術是人民的，應該歸屬人民。如果一邊是報酬豐厚的“走穴”，一邊是戰士的期待和需求，他會毫不猶豫地走向戰士。

小 結

回顧往昔，多少歡歌笑語，是“庫爾班大叔”，是“軍人阿凡提”。舞臺上，亦歌亦舞，情緒高漲，唱著最美的新疆，耳邊歌聲回蕩；軍營里，不怕艱苦，樂于奉獻，文藝戰士的足跡，走遍祖國邊防。為人民歌唱，為戰士歌唱；用一生來感恩黨，歌頌黨。正如《民歌中國》形容克里木老師的一段文字描述那樣，“克里木用他真誠而又生動的歌聲，獨特而又自然的表演，帶給人們美好的享受和無盡的歡樂。雖然他離開了我們，但他的歌聲會一直熔鑄在我們的腦海中?！?/p>

致敬文藝戰士—克里木！

注 釋

①蔡恩澤《掀起你的“蓋頭”來》，《世紀行》2001年第6期。

②同注①。③袁麗萍《永遠為人民歌唱—追記維吾爾族著名歌唱家克里木》，《中國民族報》2020年3月6日第0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