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語義透明度研究綜述

郝麗潔

摘要：語義透明度被引入到漢語中以來，其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認知心理語言學、漢語詞匯學和漢語二語教學方面。基于漢語本體的研究，語義透明度理論逐步被應用到漢語二語教學中。對語義透明度的相關研究進行綜述，有利于發現研究的趨勢與不足，為后人的研究提供借鑒和參考。

關鍵詞：漢語;語義透明度;語義學;漢語教學

Zwitserlood對語義透明度（semantict ransparency）給出了解釋：復合詞的語義透明度是指復合詞與其構成語素間的語義關系。Gary Libben指出能否依據復合詞的語素義來理解整詞詞義即為“語義透明度”。自20世紀90年代我國學者將“語義透明度”引入到漢語字詞的認知、加工研究中以來，“語義透明度”便引發了很多人的關注與思考，相關的研究也層出不窮。已有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認知心理語言學、漢語詞匯學、漢語二語教學等方面。具體來說，王春茂、彭聃齡把“語義透明度”引入國內認知心理語言學中，用其表示整詞與其語素的語義相關程度;李晉霞、李宇明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根據語素義和詞義的關聯性，提出了“詞義透明度”（即語義透明度）一詞，認為詞義的透明度指詞義可從構成要素的意義上推知的難易度，并把詞義的透明度分成四個等級;之后語義透明度理論得到了很多學者的關注，并逐漸被應用到對外漢語教學中。

一、語義透明度的本體研究

（一）基于認知心理語言學的研究

語義透明度在該領域的研究主要是圍繞語義透明度對漢語詞匯識別、加工、心理表征和通達的影響進行的。

彭聃齡等通過考察揭示出透明詞與不透明詞在存儲方式上是不一樣的，啟動單字時，不透明詞的判斷時間明顯要慢于透明詞。王春茂、彭聃齡在考察通達表征中語義透明度的影響中研究發現詞素與整詞之間存在著聯系，且此聯系因詞的透明度而異，透明詞的詞素利于整詞的加工，不透明詞的詞素則不利于整詞的加工。王春茂、彭聃齡采用詞素重復啟動的方法證明透明詞的啟動量顯著大于不透明詞，指出透明詞和不透明詞中詞素與整詞的關系在表征中的連接分別是興奮性的和抑制性的。因此，在詞的加工過程中，透明詞的詞素起到促進作用，不透明詞則相反。高兵、高峰強通過詞匯判斷作業發現詞頻和語義透明度都會影響到漢語字詞的識別，且透明詞的詞匯判斷速度快于不透明詞，在識別低頻詞和高頻詞時，透明度所起的作用是前者大于后者。

與前人研究不同，周海燕、舒華采用即時的跨通道匹配任務，研究語音通達字形過程中漢語同音字多少的影響以及語義在其中的作用，發現同音字家族數效應和語義透明度效應，即語音和語義相互協調合作實現音—形通達。

除此之外，李馨通過眼動記錄技術研究了語義透明度對漢語雙字詞的加工和識別，紀雅婷分析了語義透明度對詞匯識別的影響。

（二）基于漢語詞匯語義學的研究

漢語詞匯語義學關于語義透明度的研究主要是圍繞語素義和詞義的關系，語義透明度的分級、影響因素以及應用進行的。

1、語義透明度的界定。王春茂、彭聃齡認為語義透明度指的是復合詞的詞義可根據詞素的意義推知的程度，其操作性定義是整詞和語素義相關的程度。該界定對后來的研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之后學者關于語義透明度的研究大多是借用此界定，或在此基礎上稍加改動。江新、任敏持類似的觀點。周海燕、舒華為考察語義在音—行通達中的作用，定義語義透明度為單字和整詞的相關程度。李晉霞、李宇明認為詞義的透明度指詞義可從構成要素的意義上推知的難易度。高翀則認為語義透明度是合成詞、詞組通過其組成成分和組合關系來推知其整體意義的程度。按照宋貝貝的說法，詞義透明度就是語義透明度（Semantic Transparency），是指通過復合詞的語素義推知其詞義的難易程度。

通過對比，可以發現，對于語義透明度的界定均是以王春茂、彭聃齡的觀點為原型進行的，且語義透明度的研究主要是針對復合詞。

2、語素義和詞義的關系。語義透明度是根據語素義和詞義的相關程度提出的，語義的透明度又反過來顯示出語素義和詞義的關系。因此，對語素義和詞義關系的分析不僅是語義透明度的基礎性研究，亦是語義透明度應用的體現。

學者們對于語素義與詞義二者的關系相繼有了深入、具體的研究。符淮青基于語義生成層面對此作出過精辟的論述，將其歸納為五類：語素義直接完全表示詞義;語素義直接部分表示詞義;語素義間接表示詞義，詞義是語素義的引申比喻義;全部或部分語素在構詞中失落原義;語素義完全不表示詞義。在此基礎上，學者們展開了此關系的具體研究。王樹齋把二者的關系概括為下面三種：詞素義基本上反映詞義（此時詞素義很接近詞義）;詞素義表達詞義（或者是詞素義所包含的信息量大于詞義，或者是詞義大于語素義）;詞素義沒有直接表達詞義，也就是說不能直接通過詞素義推得詞義（詞素義與詞義有一定的聯系，但詞素義所反映的內容不是詞義所表達的內容）。這里的“詞素義”就是指語素義。楊振蘭指出語素義構成詞義，二者的關系表現為三種，也就是組合關系、綜合關系與融合關系。組合關系，指的是詞義是語素義的組合，即從字面上就可了解詞的意義。綜合關系指的是詞義可以通過語素義引申推導出來，但并不是字面意義的簡單相加，而是由語素義總括而成。融合關系指的是詞義既非語素義的簡單組合，也不是語素義的引申推導，其背后常常暗含著歷史典故或故事，如果不了解這些，理解這些詞的意義就變得很困難。持類似觀點的還有姚琳琳，將合成詞詞義與語素義的關系歸納為組合關系和融合關系。仲崇山則對符淮清先生關于詞義與語素義關系的論述在兩方面進行了補正。一方面把“詞義是語素義的引申比喻義”分別細化為三種和四種類型，另一方面指出“全部或部分語素在構詞中失落原義”中“全部語素在構詞中失落原義”并不是“完全失落”，它們和詞義依然有聯系，且把“部分語素在構詞中失落原義”又分為四種情況。孫銀新把二者的關系分為直接實現式、直接加合式、直接增補式、直接減損式和間接轉移式五種。符淮青后來又完善了二者的關系，細分成詞義是語素義按照構詞方式所確定的關系組合起來的意義，詞義同組成它的兩個語素相同或相近（這些均是并列結構的合成詞），合成詞的語素義表示了詞義的某些內容或者說提示了事物的某些特征，合成詞的詞義是語素義的比喻用法，合成詞的詞義是語素義的借代用法，合成詞中有的語素失落原義等六種。樸京淑把二者關系劃分為直接完全反映型、直接部分反映型、間接反映型、模糊/偏義型和虛化型。解冰把語素義和合成詞詞義的關系也分為六種：詞義是語素義組合;詞義是語素義的縮減;詞義是語素義的增大;詞義是語素義的比喻義;詞義是語素義的借代義;詞義是語素義的引申義。劉迎迎結合透明度不同（詞義透明和半透明）的并列式復合詞總結了三種二者的主要關系：求同，它不僅造成詞義模糊化，也造成詞義具體化;偏取，詞義只與其中一個語素的意義有關;比喻引申，可能是兩個語素義的比喻引申，也可能是一個語素義的比喻引申。

與符淮清等人觀點有所不同，鄭厚堯不是直接分析語素義和詞義的關系，而是根據語素間的語義結構關系來解釋復合詞詞義的獲得機制。他以《現代漢語詞典》（2002版）中10 555個雙音節復合詞為研究對象，通過定量和定性分析，闡明了二者的關系，認為主要有“見素知義”和“以素求義”兩種類型。

縱觀這些研究，可以發現，關于二者關系的研究在日益深化、細化，成果頗豐，有基于構詞理論的，也有基于語素內部關系的。在諸多研究中，雖然各執其詞，觀點沒有統一，但符淮清的研究為主流，最為詳盡、完備，為后人提供了研究的依據。后來的學者多和其觀點大同小異，如樸京淑、解冰等。同時，不少學者進行了細化的研究，如仲崇山對符淮清理論的補充，宋美娜、鄭厚堯、劉迎迎、解冰等分別對偏正式復合名詞、雙音節復合詞、并列式復合詞、雙音節漢語復合名詞的詞義與語素義進行了專門的研究。

3、語義透明度的等級劃分。語義透明度的等級劃分主要是依據構詞語素義和詞義（基于詞典釋義）二者關系遠近進行的。關于語義透明度的等級劃分，學者們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徐彩華、李鏜根據復合詞的成分詞素能否提供詞義的線索簡單地分為透明詞和不透明詞兩種。李晉霞、李宇明根據先前的研究再次思考了詞義和語素義的關系，提出了依次遞減的四個語義透明度等級（完全透明、比較透明、比較隱晦和完全隱晦）。劉偉的觀點與此類似。任敏將復合詞分為透明詞、不透明詞和半透明詞。透明詞的詞義和語素義聯系較為密切且復合詞的結構同釋義詞語的一致;不透明詞的詞義和語素義沒有任何聯系，不能由語素義推知詞義，其他的均是半透明詞。持類似觀點的還有高翀。王佩佩將《現代漢語常用詞表（草案）》中529個表人三音名詞劃分為五個透明度等級：第一等級，第二等級，第三等級，第四等級以及第五等級。

可以看出，雖然語義透明度的等級劃分比較主觀，沒有統一、絕對的標準，但其分級趨勢為越來越細。

4、語義透明度的影響因素。李晉霞、李宇明指出了語義詞化與語義透明度的關系，認為詞義透明度遞減的過程也就是語義詞化程度遞增的過程，即語義詞化程度高，詞義透明度相對就低。任敏認為影響復合詞語義透明度的因素不僅有語言內部的字形、字義，語法結構、語義結構，也有語言外部的文化因素等。高翀總結出影響復合詞語義透明度的因素涉及到語素義、組合義、轉義、專科義以及常規搭配、非常規搭配等。劉偉指出影響詞義透明度的重要因素主要有復合詞詞義結構的復雜程度與復合詞的結構類型。王佩佩通過詞的語義構成和語法構成兩個方面論述了對表人三音名詞的語義透明度的影響。

5、語義透明度的應用。徐彩華、李鏜通過實驗研究，發現透明詞有利于兒童詞匯的學習，生詞環境中更是這樣，不透明詞會形成學習障礙。此外，還指出兒童的閱讀理解水平能夠通過透明生詞和不透明熟悉詞的成績來預判。根據研究成果，作者提出了一些詞匯教學的建議。李晉霞利用語義透明度理論定性分析了《現代漢語詞典》中33 095個詞的透明度，得出絕大多數現代漢語詞的詞義都是比較透明或完全透明和詞義的“詞典透明度”通常要高于或等于“大眾透明度”兩個結論。高翀結合《現代漢語詞典》的收詞，得出了語義透明度會影響詞典收詞的結論，并從該角度出發，分析、說明了具體的收詞問題，從而提倡把其作為收詞的標準之一。劉偉分析了定中式雙音節復合詞（從《現代漢語詞典》中抽取）的語義透明度，并解釋了此類詞的詞典語義透明度的分布，發現《現代漢語詞典》定中式雙音節復合詞中完全透明詞所占比例最大，同時，偏正式復合詞在偏正式、聯合式、動賓式三種結構中是透明度最高的。王佩佩探究了500多個表人三音名詞的透明度，分析出了語義構成和語法構成是影響表人三音名詞語義透明度的兩個因素，還發現在透明度方面，組合構成的詞均是一級透明且所占比重是最大的，附合構成的詞也多為一級透明，融合構成的詞多為三級透明，化合構成的詞多為五級透明。同時，指出涉及到職業和關系的表人三音名詞均為一級透明，即其透明度是最高的。

二、語義透明度在對外漢語教學中的應用研究

對外漢語教學中語義透明度的研究是在漢語本體研究的基礎上進行的，隨著本體研究的不斷成熟，語義透明度理論被引入對外漢語教學中，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通過分析，可以發現，學者們主要是從以下幾個角度進行研究的。

（一）基于不同載體的語義透明度分析

劉偉通過重復啟動范式，采用詞匯判斷任務，對選自“中介語語料庫”里“雙音詞庫”中的71個高頻合成詞和82個低頻合成詞進行了語義透明度的評定，考察了日本留學生心理詞典中的詞匯存儲與加工模式，并得出結論：雙音節合成詞的表征受語義透明度的影響，其在高低水平留學生的心理詞典中有不同的存儲方式;干紅梅是通過中級漢語閱讀中的詞匯考察語義透明度對留學生學習詞匯的影響;董于雯、孫威分別對《現代漢語頻率詞典》中的167個常用雙音節詞、1872個并列式雙音節復合詞的透明度進行了分析;王惠、孔建源分別對《舊大綱》中的甲級雙音合成詞、3911個復合詞進行了語義透明度的相關分析;左云云是通過北京語言大學動態作文語料庫以及自己所教學生的作文（初、中、高級各20篇，共60篇），考察了語義透明度對俄語區學生的漢語雙字復合詞習得的影響，之后又結合《新實用漢語課本》和《長城漢語》兩種教材討論了詞義透明度對教材編寫和教學的啟示;許艷華以《新實用漢語課本》《博雅漢語》《跟我學漢語》和《Integrated Chinese》四套通用教材建立了對外漢語常用教材語料庫，在此基礎上，結合《舊大綱》與《新大綱》，選出了6042個漢語二語教學常用雙音節復合詞，在考慮語境對復合詞語義透明度影響的基礎上對其語義透明度進行分析和分級，考察常用復合詞在漢語二語教學中的透明度情況，探索其透明度在詞匯教學中的應用，在此基礎上提出了一些詞表建設的建議和教學建議;于志坤、馬瑩、時麗婷、朱麗萍分別對《等級劃分》中2481個中級雙音節詞、1203個高級雙音節復合名詞、最低入門等級259個雙音詞和650個高級聯合式動詞的語義透明度進行了分析;黃露陽使用選自《漢語水平考試詞典》的40個聯合式合成詞對留學生進行了測試，結果表明語義透明度詞語理解有顯著性影響，得出了對漢語詞匯教學的啟示;吳海燕等使用劉偉統計出的高頻透明詞和不透明詞20個（10個透明詞，10個不透明詞）對泰國高中生進行考察，研究語義透明度是否影響他們對漢語詞匯整詞的識別;洪煒等使用選自《新大綱HSK6級》詞匯表及超綱詞匯中的16個雙音節詞對30名中級水平的韓國留學生（漢語水平達到HSK5級）進行了實驗，表明漢語二語詞匯學習成績顯著受語義透明度、語境強度及詞匯復現頻率三者的影響，且這種影響是三者的交互作用，它們共同調節二語詞匯學習的效率，最后提出了對漢語詞匯教學的啟示;宋貝貝等以“全球漢語教材庫”中325冊教材作為研究對象，以《等級劃分》、超綱詞的使用頻度為劃分標準確定高頻超綱詞，對其覆蓋率及語義透明度進行了考察，得出高頻超綱詞在語義透明度的各個類別都有分布，其中“完全透明”類占絕大多數的結論，進而在詞表研制和修訂、教材編寫以及詞匯教學等方面提出了寶貴意見;李曉翠是通過從許艷華博士學位論文的研究成果《漢語第二語言教學常用復合詞語義透明度信息表》中篩選出來的48個合成詞，考察了語義透明度對東南亞來華留學生習得漢語合成詞的影響及合成詞結構對學習者猜測和習得合成詞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