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系于石油的國家

李偉

伊本·沙特（中）與美國前總統羅斯福（右）

4月12日，為應對新冠肺炎疫情對全球石油市場造成的沖擊，歐佩克（石油輸出國組織）宣布達成協議：23個國家承諾每天向全球市場減少970萬桶石油供應，從而停止石油價格戰。歐佩克再一次在全球經濟波動中發揮作用。

事實上，掌控全球石油產業的不是“雄才大略的企業家”，而是一些國家的政府，它們支配著石油公司，以實現“全民利益”。沙特、墨西哥、委內瑞拉……這些靠出產石油影響全球經濟的國家，其國運也系于石油。石油工業的發展史，也是一部國家興衰史。

沙特：外國人和石油都不可缺少

19世紀末20世紀初，英國人帶著充沛的資金到來中東地區。他們將扶植的目標鎖定為卡塔爾、科威特和巴林等國。自1902年起，從科威特流亡返鄉的伊本·沙特展現出政治和軍事才華。他充分利用奧斯曼帝國瓦解后的政局動蕩期拓展自己的勢力，并得到英國的資助。1925年，伊本·沙特控制了包括圣城麥加在內的大片區域。他向英國承諾，不會危害英國在伊拉克和約旦的重要利益，借此得到英國承認其在中東地區的地位。

1932年，伊本·沙特正式將他統治的地區稱為沙特阿拉伯王國，自立為國王兼教長。與此同時，英國不再對伊本·沙特提供資助，僅留給他一項收入來源——向赴麥加朝圣的信徒（和隨之而來的商人）征稅。

在20世紀30年代的經濟大蕭條時期，一年一度的朝圣客減少了八成，使沙特王國幾近破產。其國家收入大部分由王室支配，其中一部分贈予重要的支持者，以維系他們的效忠——財政緊張使得國家岌岌可危。

可以說，是石油拯救了沙特阿拉伯。當時，大部分工廠、火車和貨輪仍靠煤炭提供動力，石油則是汽車、飛機和大型高速軍艦的燃料，因而成為軍隊的必需品。美國加州的標準石油公司和盎格魯—波斯石油公司向沙特提出在其境內進行勘探，為此愿意預付巨款。1933年，伊本·沙特把占國土面積約三分之二的土地出租給沙美兩國聯合組建的石油公司，使沙特成為重要的石油生產國和輸出國，為發展民族經濟打下了基礎。二戰期間，沙特王國受到美國的軍事保護。1945年二戰結束時，沙特的年財政收入比戰前增加了8倍，幾乎全部是拜石油所賜。

美國與沙特關系之密切，有一個數字很能說明問題：20世紀50年代初期，沙國政府公務員的數量還不到美國在沙特石油公司雇員人數的五分之一。美國人除了經營石油業務，還替沙特建造了許多基礎設施。沙特人成為全世界少有的“幾乎沒有任何負擔的公民”——既不繳納基本稅收，也不提供勞動力和國防兵力。

關于那個時期的美沙合作，有一些有趣的故事。在沙特，美籍員工住在一個仿照加州貝克斯菲爾德市建造的美國人聚居區，與大部分當地人幾無往來。這讓美國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事實上，這道圍籬時有漏洞。例如美國石油公司自營電視臺，讓美國人能觀賞自己喜愛的節目，同時不讓沙特人收看。但是，沙特人想方設法接收該頻道的信號，免費觀看美國節目。另外，美國人聚居區與毗鄰的沙特人聚居區，生活環境差異較大，引發很多沙特人的不滿。

沙特國運的興衰幾乎完全系于國際油價的走向。從20世紀70年代起，國際油價多次暴漲暴跌。1971—1974年，沙特的國內生產總值隨著油價的飆漲增長了4倍。龐大的開發計劃陸續落實;人口快速增長;教育補助費等大為提高;進口商品大量涌入。20世紀80年代，油價暴跌，根據之前的經濟條件施行的社會福利政策，還有王室的奢華生活，讓國家財政預算捉襟見肘。

數十年來，激烈的文化對立、鄰近國家的戰爭以及對美國駐軍的不滿，使得沙特人不斷要求建設“正常國家”，即以稅收為財政基礎，士兵來自本國民眾。但是，由于國家對石油出口的高度依賴，這條發展之路注定是崎嶇的。沙特人必須接受一個事實：外國人和石油都是這個國家不可缺少的。

不管怎么說，因為有石油，沙特的國家地位一直屹立不倒。時至今日，國家仍未向國民征收所得稅，而且許多國民還能領取政府津貼。

墨西哥：鄰近美國的產油大國

一說到石油，人們首先想到的一定是中東地區，但事實上，在石油成為國際商品后的大部分時間里，美洲才是國際石油舞臺上的主角。這不只因為美國是石油的生產和消耗大國，還因為墨西哥、委內瑞拉是非常重要的產油國。

你能想象得到嗎？在1900年以前，墨西哥這個石油大國竟然要從標準石油公司和德士古公司等幾家美國得克薩斯州的能源公司進口煤油，以作為國民主要的日常能源。這是因為，墨西哥人不知道他們的國家蘊藏著大量“黑色黃金”。

后來，美國加州的石油業巨子多赫尼率先在墨西哥坦皮科發現了原油，美國各大石油公司迅即開始在墨西哥勘探開采石油。1921年，墨西哥成為全球第二大石油生產國。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美國地質測量局發出了一份歷史上著名的“烏龍聲明”，稱“美國的石油蘊藏量即將消耗殆盡”。不管美國人是出于珍惜本國能源儲備的考慮故意這樣說，還是真的在勘探技術上力有不逮，這一聲明使墨西哥作為鄰近美國的產油大國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

墨西哥政府開始擔憂在經濟上過度依賴美國。墨西哥與美國之間有鐵路相通，兩國貿易關系愈來愈緊密。為削弱這種關系，避免壟斷美國經濟的工業和金融托拉斯“入侵”，墨西哥政府將大量油田開采特許權授予英國公司。之后，英國皮爾森公司又將其股份賣給荷蘭殼牌公司。一時間，墨西哥成為國際勢力較量的主戰場。

眼見國家經濟仍然受到美歐國家的制約，墨西哥政府于1938年將石油產業收歸國有，創立了由墨西哥人自主經營的“墨西哥國家石油公司”。該國石油產業國有化的行動舉世矚目。墨西哥人壓抑很久的不滿爆發出來，按照當時美國媒體的報道，“在墨西哥到處都能看到要求驅逐歐美人的標語”。

美國對于墨西哥收回“石油主權”當然非常不滿，墨西哥人需要找到新的出路。二戰期間，渴求石油的納粹德國向墨西哥拋來大量石油訂單。這讓墨西哥賺取了大量收入，同時加快了國家的現代化進程。

二戰后，由于墨西哥有這段與德國做生意的“不光彩歷史”，它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美歐國家的抵制。這時，美洲的另一個石油生產大國委內瑞拉迅速崛起。

委內瑞拉：代表美洲促成歐佩克

1928年，標準、殼牌和海灣三家公司在委內瑞拉干得風聲水起，讓該國的石油產量居于全球前列。二戰期間，墨西哥由于向納粹德國供應能源，受到同盟國的抵制。美英法等同盟國成員轉而從委內瑞拉進口石油。隨著戰事越來越不利于軸心國，墨西哥的石油人才開始向委內瑞拉轉移，除了企業管理人員和工程師外，還有大量工人。到1948年，委內瑞拉提供了國際市場上近一半的石油產品，其中大部分出售給美國和西歐國家。

石油工業是委內瑞拉的經濟支柱

委內瑞拉石油公司將墨西哥同行的生產和管理方法照搬到國內。石油收益讓國家的統治者戈麥斯將軍非常滿意，因為這讓他有足夠的資金收買潛在的政敵，把他們變成自己的支持者。委內瑞拉政府一直與跨國石油公司保持著良好的關系。

隨著阿根廷、玻利維亞和巴西等美洲國家將石油產業收歸國有，委內瑞拉國內要求向石油公司征收更高的營業所得稅，并改善工人待遇的呼聲也日益高漲。連保守的軍方領導人，也被維護國家主權的訴求和增加政府稅收的前景所打動。于是，委內瑞拉效法鄰國，將石油產業收歸國有。

除了是重要的產油國，委內瑞拉還有一項功績值得載入史冊——它代表美洲的產油國向中東地區的產油國發出號召：應該由產油國主導國際石油市場。1960年，這些國家正式組建了歐佩克。

冷戰時期，委內瑞拉與美國站在同一陣營，但它對于維持這份友好關系的要價愈來愈高，國家對石油產業的掌控也愈來愈強。這種局面從20世紀70年代一直延續到21世紀。近年來，委內瑞拉與美國的關系不斷惡化，石油產業是它與美國對峙的重要資本。

編輯：姚志剛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