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皓
在全世界幾乎都在為新冠肺炎疫情擔憂之時,人們的生活自覺或不自覺地被全然打亂。受制于自然的不可抗力,人們的生活被重新定義,人與人的關系也悄然發生著變化。原本少有交集的兩個群體,可能因為重新被定義的生活,而擦出新鮮的火花,甚至惺惺相惜;本就足夠熟悉的人之間,也可能因生活節奏與方式的變化,對彼此有了全新的認識。
在經濟主導一切的時代,疫情對國家乃至全球經濟的影響可以說牽動著每一個人的生活。無論我們對疫情過后的經濟環境做出多么樂觀的預估,不容置喙的是,在疫情期間,全球經濟已經受到了極大的負面影響。
從宏觀層面來講,各國政府為了應對疫情狀態下的經濟頹勢,紛紛采取相應措施。從2月開始,隨著疫情形勢在我國逐漸平穩,各地部分企業逐漸復工。為此,我國各省市政府均出臺不少應對措施,其中包括:宣布降低基準貸款利率、對目前因疫情遇到困難的中小微企業貸款,并實施臨時性延期還本付息安排等。國際方面,英國宣布將代企業向受疫情影響而無法工作的雇員支付最多百分之八十的薪金,每人每月可獲得的補貼上限為2500英鎊,但企業要事先承諾不會裁員。無獨有偶,丹麥方面3月15日宣布,若申請企業遵守不裁員承諾,則將為財政困難的雇主分擔每名雇員最多百分之七十五的薪金。
盡管國內外政府想盡辦法挽救疫情沖擊下的經濟環境,但無論如何這算不上亡羊補牢,因為疫情的沖擊非但迅速而且兇狠,這使得各企業不得不想盡辦法進行“自救”。
“自救”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率的做法,即是減薪。如服裝品牌“佐丹奴”,3月9日,該品牌宣布,品牌主席兼行政總裁劉國權自愿減薪五成;其他執行董事及相關工作人員自愿減薪三成,為期三個月;與之類似,中國連鎖生活用品集團“名創優品”透過微信發布“共克時艱”倡議書,表示因為疫情帶來的業績下滑,對旗下員工提出兩項倡議:一是不同層級員工的二三月份薪資,分別按稅前應發的百分之五十至百分之七十發放;二是倡議部門及員工在疫情期間結合實際情況停薪留職,其間薪資標準按稅前應發的百分之三十發放。
山姆是許多“自愿”減薪的企業職員之一,他所供職的企業是某著名的二手車互聯網交易平臺。“我目前是待崗的狀態,工資的話每個月會發2000元左右所謂‘最低保障。最開始減薪的時候,和很多單位一樣的,都是領導帶頭倡議,然后我們就不得不跟著減薪,這有點道德綁架的意思。然后最近還有部門合并,強行要求職工調換崗位,反正說起來挺不舒服的,就是變著法子想讓員工自己提離職。”山姆告訴記者,“因為我是本地人,相對來說還耗得起,然而我們企業里很多租房子或者有房貸要還的同事,最近就非常痛苦,各種借錢、打零工等等身邊都有。”
除了感嘆收入驟減的無奈與痛心之外,山姆還特別提到了自己對于領導的觀察。“很有意思的是,平時收入挺高的領導,突然和我們一樣會為生活精打細算了。我們部門的領導就很典型,平時看他鮮衣怒馬,住的房子開的車子都挺高級的,沒想到減薪后他最先在我們部門的小群里發牢騷,說自己房貸都還不上,汽油都加不起。”山姆表示,“我感覺這很有趣,就是那種,一下子那個人跌落神壇了。平時我們都希望有一天自己能過上他那樣的生活,沒想到還沒等到那一天,他倒是過上了和我們一樣的生活,這感覺很是神奇。”
也許誰都沒有想到,一場瘟疫,竟然實現了某種烏托邦式的“絕對平等”,如山姆那樣的上班族也許從前怎么都沒能想到,平時可謂頤指氣使的領導,會有一日和他們一起在群里為收入問題而發牢騷。這場有些意外的“平權運動”,似乎帶著幾分戲謔的“公平正義”。更有之,這場疫情瞬間拉平了社會學哲學熱衷討論的“階級性”差距,話題迎刃而解,大家變成了另類的同路人。
疫情拉近人與人距離的另一典型,即在父母與自己的子女之間。
新型冠狀病毒暴發恰逢春節假期,無數學子趕在春節之前回到家中與自己的家人團聚。難能可貴的是,大部分忙碌的家長也鮮有機會可以享受到如此超長的假期,與孩子長久相伴。其中,當然有故事。
烏平即是這樣一位家長。他的兒子所就讀的大學距離家鄉相當遙遠,在離家求學后,基本每年只有寒暑假才能一家團圓,當然僅限烏平下班后的短暫時光。“可能是父親和兒子的身份關系吧,我們本身交流就很少,兒子讀了大學后,見面機會更少了,即便寒暑假在家,交流也非常有限。更多的時候,他愿意在網絡上和同學朋友一起玩游戲,聊天,反正我也不懂他們玩的和聊的,不過說實話看著他就挺高興的。”
疫情給家人帶來了少有的長時間團聚,并且更加難得的是,烏平可以拋開工作的煩惱。“很難得啊,每天大家都有點無所事事。其間我就好奇問兒子,他一直在玩的是什么游戲。沒想到那天兒子也許是心血來潮,說要我和他一起玩,就幫我在電腦上也安裝了這個游戲。真是不玩不知道,一玩停不下來,我已經和我兒子在游戲里組成了黃金搭檔,現在基本每天必須一起玩上一會兒,有說有笑,我很享受這種生活。”
從烏平的敘述中不難看出,這對游戲里的“上陣父子兵”,在疫情所賜的長假中共同填補了長久以來存在的代溝,他真正有機會走到了子女的生活中去。
相信這樣的事情并不會罕見。難得長久的團聚時光,給無數家庭創造了交流與溝通的機會,也為在時代沖擊下漸行漸遠貌合神離的家人們,提供了了解彼此走近彼此的機會。如此的同路人,充滿甜蜜與喜悅,可謂可喜可賀。
有些可惜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了解,有時候也并非越深越好。
相信不少讀者已經在網絡上瀏覽到有關疫情后各地離婚預約爆滿的新聞。3月初,西安、四川等地相繼有婚姻登記處工作人員向媒體表示,在疫情平穩恢復工作之后,預約登記離婚的名額幾乎每日都會全部定完。以四川達州通川區婚姻登記處為例,從2月24日到3月11日,該婚姻登記處共接待了88對離婚夫妻。截至3月12日,有近百對預約離婚,相較往年同期離婚率激增。
西安婚姻登記處復工離婚預約爆滿的新聞,更是登上了微博熱搜。網友們紛紛在網絡上感嘆此次長假給夫妻感情造成的“巨大傷害”:有日久見人心,相看兩生厭的;有以前以為他是忙,現在才知道原來是懶的;有天天抱著手機,最終小三露餡的……
這一次,疫情下的另類“同路人”要分道揚鑣了,無怪乎有網友如此調侃:“要說這事也怪不了疫情放假,倒不如說這長假充當了一面照妖鏡,讓許多不合適的夫妻原形畢露。總的來說也算好事,至少揭露了真相,摘下了面具。”
其實此話倒是中肯。互相不夠了解的長久婚姻,糊糊涂涂過了一生,在記者看來,確實還不如早做了斷,畢竟失敗了可以再出發,向心神契合的美滿婚姻飛奔而去。
此節的小標題“人類人類”似乎有些哲學意味,但反觀所有的“同路”與“不同路”,不正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而已嘛。一場疫情帶來了太多的悲傷與眼淚,也帶來了久違的駐足思考的可能。當金錢定義一切之時,被定義為上流階層的企業領導想必與底層工人有著從物質上到精神上的巨大分野。詭譎的是,在不可抗的危險面前,一切瞬間拉平,我們在此期待的是所謂的階級平權嗎?也許并不是,自由市場的定律告訴我們貧富之分是一種必然,但貧富分化后的身份分野,究竟是否必須呢?富人所扮演的貨幣偶像形象,究竟是否值得深入每一位收入較低者的心中呢?也許,在經歷過生與死,經歷過同樣的窘境后,所有人都有機會找到抬起頭生存的方式。
再把目光微縮到家庭生活。親情被賦予了太多美好的意義,只是在快步向前奔跑的現代人心中,其意義似乎逐漸被掏空。甚至有時,這種意義被裝扮成了一筆自己都不明白的糊涂賬,只剩下張口就來的言辭而已。父母為孩子付出,是為了讓他更為快樂還是讓他取得優異的學習成績?丈夫與妻子的努力工作不懈奮斗,是為了讓自己的家庭更為美滿幸福,彼此更為了解,還只不過是一旦停下就會全然散架的老舊機器的瘋狂運轉而已?
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一場“蓄謀已久”且“伺機而動”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