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偉哲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的國家,同時也是一個自然災害多發的國家。在眾多自然災害中,瘟疫無疑是最令古人恐懼的災害之一。因為相比于旱災、風災、水災等看得見的災害,瘟疫傳播釀禍于無形之中,讓人防不勝防。早在先秦時期,中國人就對傳染病有了一定的認識,并逐漸摸索出了一些抗疫經驗。當然在今天看來,由于缺乏現代科學知識,古人對于瘟疫的認知還處于淺薄階段,其應對措施也顯得有些簡陋。但是即便如此,古人抗疫的經驗教訓仍有一定價值,其中的一些理念和措施甚至沿用至今,是一筆寶貴的財富。
古代的自然科學技術不夠發達,一旦發生瘟疫災害,其造成的破壞力是今天的人們所難以想象的。當時,瘟疫不但會給普通民眾帶來滅門之災,還可以決定一場戰爭甚至是一個王朝的歷史走向。比如著名的赤壁之戰,弱小的劉備、孫權聯軍之所以能夠擊敗強大的曹操,除了周瑜、黃蓋等人的火攻智謀之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在于曹操軍中發生了非常嚴重的瘟疫,極大地影響了曹操部隊的戰斗力,不得不撤兵北還。又如明朝崇禎末年,北京地區發生了極為嚴重的瘟疫,史載“京師大疫,死亡日以萬計”。瘟疫很快傳播到了明朝北京駐軍之中,大量士兵染疫病倒或死亡,以致李自成進攻北京時,明軍根本無法組織兵力進行有效防御,很快就城破國亡,崇禎帝自縊煤山。由于瘟疫對國家的興衰存亡具有重要影響,再加之它時常引發民變、造反等嚴重威脅統治的事件,因此歷代王朝都非常重視瘟疫問題,只要朝廷不是處于極度戰亂或腐朽時期,官府大多會針對瘟疫災害進行治理。
在歷代王朝中,秦朝崇尚法治,以嚴刑峻法著稱。1975年,湖北省云夢睡虎地出土了一批秦代法律竹簡,其中就有秦人關于處理“癘”這類傳染病的法律記載。所謂“癘”病,醫學史專家認為應當是現代的麻風病,具有較強傳染性。根據《云夢秦簡》記載,如果犯罪之人感染了“癘”病,就要把他送到“癘所”,也就是傳染病患者的隔離場所。犯罪患者到了“癘所”之后,基本上要被處以“定殺”之刑。《云夢秦簡》中專門對“定殺”做了解釋,大意為活埋或者淹死。由此可見,秦朝對于犯罪瘟疫患者的處理非常殘忍,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秦人對于瘟疫類疾病的高度恐懼。不過從有限的歷史資料中不難看出,秦朝對于傳染病已有了一些粗淺的認識,把病患統一放到“癘所”集中管理,已頗有些“隔離”的色彩。
漢朝建立之后,統治者十分注重吸取秦朝殘暴而亡的教訓,廢除了大量秦朝的嚴刑峻法,對百姓施行仁政。漢武帝接受董仲舒的建議,將儒家思想樹立為正統思想,仁政治國的理念得到進一步鞏固。這一系列政治舉措對于漢代乃至此后各王朝的抗疫工作產生了深遠影響。
古代官府抗擊疫情的辦法有不少,總體而言,減免租稅、發放糧藥是比較常見的措施。瘟疫通常會伴隨著水、旱災害甚至戰亂之后而暴發,自古就有“大災、大戰之后必有大疫”的說法。當瘟疫暴發時,必然伴隨著大量農田荒蕪、糧食短缺等情況,因此減輕農民的租稅負擔就成為官府救災的首要任務。西漢宣帝元康二年(前64),皇帝就曾下詔“今天下頗被疾疫之災,朕甚愍之。其令郡國被災甚者,毋出今年租賦”。瘟疫病人亟需藥物治療,朝廷也經常向疫區派醫發藥。東漢安帝時期,東南會稽一帶發生了瘟疫,朝廷派遣高官光祿大夫“將太醫循行疾疫”。東漢桓帝時期,京師洛陽一帶發生了瘟疫,朝廷再次派出光祿大夫帶著醫藥巡視疫情。
漢平帝元始二年(2),青州地區出現了嚴重蝗災,緊接著便暴發了瘟疫。朝廷下令減免租稅,派官員赴地方指導滅蝗。政府出臺法令發動百姓捕捉蝗蟲,依照捕捉重量發放補貼。面對同時暴發的瘟疫,朝廷下令“舍空邸第,為置醫藥”,即專門騰出房屋來集中治療染疫者,這說明當時之人對瘟疫已經有了一些初步的“隔離治療”意識。這場瘟疫使得大量百姓家破人亡,朝廷撥專款用于善后。史載“賜死者一家六尸以上葬錢五千,四尸以上三千,二尸以上二千”,可見這一工作布置得十分細致。此外,朝廷還專門把安定的呼池苑改為安民縣,專門用來安置災民,賜給他們房屋、糧食、家具,借給他們耕牛、種子,用于恢復生產。尤為不易的是,朝廷在當時的首都長安城專門劃出了一大片地方,用來安置貧民。
從以上數則典故不難看出,早在漢朝時期,國家針對瘟疫等自然災害已經有了許多應對策略。雖然當時的人們沒有掌握現代醫學知識,不能做到當下的科學防疫,但是這些救災舉措對于當時的防疫工作,特別是在安定人心、恢復生產等方面,還是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因此被此后的歷代王朝所借鑒。例如唐太宗貞觀年間,朝廷曾連年向發生瘟疫的災區遣醫送藥。又如明朝萬歷二十二年(1594),河南發生饑荒,光祿寺少卿鐘化民奉命前往賑災。他趕赴災區后,發現“流離滿道,餓殍盈途”,馬上意識到“大荒之后必有大疫”。于是,鐘化民下令廣開粥場賑濟饑民,派醫生為貧苦患者治療,并專門發給他們錢糧。當時,大量貧民家破人亡,被迫賤賣妻子、兒女。鐘化民下令官府出資替這些人贖身,讓他們重新回到親人身邊“以全其天性”。
中國幅員遼闊,古代的交通和信息傳播又非常不方便,如果大小災害全靠中央政府救濟,光是時間成本就令災民無法承擔。此外,古代生產力比較落后,政府的財力、物力儲備其實也非常有限,而瘟疫的暴發在古代又是常有之事,國家對瘟疫救治力不從心之事常常有之。這時,民間自救工作就顯得十分重要。古代中國雖然是一個中央集權制國家,但是朝廷對于社會的控制基本上只到縣一級,故有“皇權不下縣”之說,基層鄉村基本上是依靠士紳進行民間自治。當發生瘟疫等災害時,由士紳組織的民間慈善救助對抗疫發揮了巨大作用。
古代民間對于瘟疫災難的自救措施,大致可以分為經濟救助和醫療救助兩方面。在經濟救助方面,不少富裕士紳會向災民捐款捐物。上文漢成帝時期的青州瘟疫,當時四輔、三公、卿大夫級別的高官和其他吏民向災區捐獻田宅者就達到了兩百三十人之多。不過,最為常見的民間經濟救助當屬地方士紳向貧苦災民的施糧、施粥活動。例如明朝崇禎年間,江蘇高郵地區發生了嚴重瘟疫,舉人胡長澄等人募賑了2萬石糧食,“身至被災之家,計口授食,五日一給,所全活甚眾”。又如清朝康熙年間,山東棲霞縣受災,縣民隨天應說:“我不能當一個守財奴,坐視鄉親貧病而死”。他連續煮粥三個月接濟鄉親。第二年,棲霞縣再次受災,隨天應加倍地賑濟鄉親。當時這場瘟疫令大量百姓家破人亡,許多死者都無法下葬,他出錢購買棺木安葬這些受難者。翻開各種地方志書,此類善舉可謂比比皆是,史不絕書。
當然,抗擊瘟疫災害,最重要的法寶莫過于名醫和良藥。中醫博大精深,歷史悠久,在華夏數千年的抗疫史上留下了華麗樂章。其中,東漢末年的名醫張仲景貢獻尤為突出。東漢末年誕生了我國歷史上兩位著名的醫學家,一位是家喻戶曉的神醫華佗,另一位便是被后人尊稱為“醫圣”的張仲景。張仲景,河南南陽人。東漢末年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經常暴發大型瘟疫。張仲景從小飽讀詩書,精研醫術。作為醫生,張仲景本人就是瘟疫的嚴重受害者,大量親人死于各類瘟疫,這促使他潛心鉆研醫學,以造福百姓。他行醫各地,積累了大量實踐經驗,再加上多年刻苦研究理論,終于寫成了《傷寒雜病論》一書。書中記載了大量關于各類傳染病的分析和治療方案,在中醫史上具有極為重要的地位。張仲景去世后,《傷寒雜病論》曾瀕臨失傳。所幸在晉朝、宋朝的幾位有識之士的不懈努力下,這部書的精華部分得以流傳至今,對中醫的發展影響深遠,是學者的必讀之書。在中醫史上,關于傳染病方面的專家著作還有很多,例如明末清初醫學家吳又可所著《瘟疫論》一書,貢獻都非常巨大。
古代抗擊瘟疫,名醫固然重要,但畢竟也是稀缺資源,對普通百姓而言可遇不可求。在古代抗疫史上,大量工作是基層的普通醫生承擔,他們的名聲雖不如名醫顯赫,但是歷史貢獻同樣偉大,是絕大部分普通患者的救命希望。例如清代陜西華州醫生畢士欽,平日樂善好施,即便遇到乞丐也會盡心治療。同治年間,他在山中隱居,當時瘟疫肆虐,他背著藥箱四處救死扶傷。史載“日歷數十家,杯水不擾”。又如山東陽信縣醫生李春泰,當時“疫氣流行,百喉痧大作,傳染遍鄉里”。他自制方藥救濟民眾,史載“遠近賴以全活者甚眾”。諸如此類的基層良醫在歷史上還有很多,令人無限敬仰。今天,人類與瘟疫的斗爭有了現代科技作保障,早已今非昔比,但是古人抗疫時國家的仁政和百姓的善舉,仍不失為今日抗疫之鏡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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