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西
“男孩常常站在山坡上,仰起頭看天空中飛過的天鵝。他朝它們大聲喊:‘媽媽,媽媽,請你停下來!但是沒有一只天鵝停下來,它們排著隊朝南飛去……”小溪耳邊回響起許爺爺講故事的聲音。
她朝窗戶看了一眼,月光落在窗臺上,像鋪了一層銀色的薄紗。她睡不著,腦海里總想著那個故事。男孩是一個孤兒,他生下來的第二天媽媽就去世了,沒過多久他的爸爸也死了,村民們輪流收養(yǎng)他。男孩慢慢長大,他越來越思念自己的媽媽。有一天,他在山上采蘑菇時又想起了媽媽,忍不住哭了起來。一位老爺爺看見了,對他說: “孩子,別傷心了,你其實不是一個普通人,你是天鵝的孩子。”
許爺爺是村里最會講故事的人,小溪很喜歡他。他長著一副慈祥的面孔,有一個大大的鼻子。每一個有月亮的夏日夜晚,村里的人都會扛著板凳去曬谷坪聽他講故事。這個關(guān)于男孩和天鵝的故事,許爺爺已經(jīng)講了好幾天。明天晚上,他會接著講這個故事,但小溪現(xiàn)在就很想知道后來發(fā)生的事情。
她又一次看了看窗戶,月光移到了玻璃窗上,窗外濃密的枝葉鑲嵌在玻璃上,微微晃動。夜已經(jīng)深了,可小溪還是睡不著。
突然,窗外傳來一陣響亮的“噗噗”聲。小溪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正準(zhǔn)備探出頭朝外面看是什么東西發(fā)出的聲音。就在這時,“撲通”一聲,一個白色的東西從窗外飛進來,撞在她懷里,把她撞倒在地。
“什……什么東西呀?”小溪驚恐地問。
“我是一只天鵝。”小溪懷里那只瑟瑟發(fā)抖的大鳥回答道。
“天鵝?”小溪驚魂未定,她慌忙把懷里的大鳥丟到地上。
“嗯,我是那個故事里的天鵝。我的名字叫泠[líng]美,不過那個老頭講故事的時候并沒有提起我的名字,但我的確有名字。”
“故事里的天鵝?泠美?”小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蹲下來打量這只名叫泠美的大鳥,它渾身潔白,脖頸修長,羽毛豐滿而柔軟。
“救救我!”天鵝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我的翅膀被獵人打斷了。”
小溪仔細查看它的翅膀:右翅完好無損,左翅無力地下垂,上面殘留著風(fēng)干的血跡。
“你等一下!”她飛快跑去廚房,打來了一盆水。
小溪把泠美抱在懷里,用毛巾輕輕擦拭它翅膀上的血跡。泠美閉上眼睛,身體隨著小溪的擦拭,微微抖動。
“是誰把你的翅膀打斷了?”
“一個矮個子獵人。當(dāng)時我看見了那個男孩,他仰著頭沖我們大聲喊。當(dāng)我聽到‘媽媽兩個字的時候,我忍不住想飛下去看看他。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媽媽,但我剛剛失去了一個孩子……我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獵人,他躲在草叢中朝我開了一槍……”泠美說,“我只好忍痛飛走了,然后找到一片蘆葦叢把自己藏了起來。”
“可是,我記得許爺爺?shù)墓适吕餂]有受傷的天鵝呀!”
“我是在后面的故事里受的傷。”
“是明天晚上的故事嗎?”
“是的,明天晚上許爺爺就會講天鵝受傷的故事……”
“泠美,你放心吧,你不會死的,我會治好你的傷。”
小溪跑去客廳的柜子里翻出了針線,她依舊躡手躡腳,像貓一樣沒有發(fā)出半點兒聲音,因為她不想讓睡在隔壁房間的爸爸媽媽發(fā)現(xiàn)泠美。
小溪學(xué)媽媽縫被子時的樣子,小心翼翼地、一針一針地縫補著泠美的翅膀。
“你忍著點兒,我縫得不好看,針腳有點兒歪了。”小溪有點兒心虛。
泠美在她懷里低低哼了一聲,它說雖然天鵝很愛美,但它不介意小溪縫歪了,因為“有羽毛遮住,別人看不見”。
縫完最后一針,小溪摸了摸泠美柔軟的脖子,說:“縫好了,你現(xiàn)在試試吧!”她輕輕地把泠美放在地板上。
泠美先是優(yōu)雅地走了幾步,試著伸了伸左翅,接著撲扇著雙翅飛了起來。
“好了,我好了!”泠美興奮極了。
“太好了,泠美,你終于又可以飛了!”小溪看起來比泠美還高興。
“嗯,但是我現(xiàn)在還不能飛太遠。”
“你別著急,今天晚上你就在這兒休息,好嗎?”
泠美點頭同意了。小溪高興得又蹦又跳,一時忘了父母在睡覺。
“小溪,你在干嗎?這么晚了還不睡覺!”媽媽被小溪吵醒了。
“媽媽,我起來上廁所,馬上就睡。”小溪一把抱起泠美,迅速爬上了床,用被子把自己和泠美都蒙了起來。她屏住呼吸躲在被子里,一動也不動。直到隔壁房間沒有一點兒聲音,她才掀開被子,伸出腦袋來大口喘氣。
月亮不見了,窗戶在黑暗中只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小溪抱著泠美慢慢沉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泠美就醒了,它看著熟睡中的小溪,用它橘黃色的喙親了親她。
“泠美——”小溪也醒了,她把臉緊緊地貼在它的腦袋上。
過了一會兒,泠美從小溪懷里鉆出來,說:“我要走了。”它撲扇著翅膀,飛到了窗臺上。
“啊,泠美,你這么快就要走了嗎?”小溪一骨碌爬起來,跳下床,赤著腳跑到窗臺前。
小溪看著它,心里充滿了不舍,說:“泠美,你可以留下來嗎?相信我,我可以保護你的。”她突然很想哭。
泠美發(fā)出柔和的叫聲:“小溪,謝謝你救了我,可我真的得走了。”
“如果泠美能夠留下來做我的朋友那該多好。”小溪想起了故事里的男孩,他多么渴望有一個媽媽呀,可是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媽媽。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趕不上我的伙伴們了,而且明天晚上許爺爺講故事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男孩也一直擔(dān)心我……”
“泠……泠美,你能告訴我那個故事的結(jié)局嗎?”小溪忍不住問道,她很想知道男孩后來怎么樣了,泠美后來又怎么樣了。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泠美搖頭道,“所有的故事都必須由講故事的人講出來,而我們也必須遵守約定……”
“什么約定?”
“故事的所有參與者都不能擅自把故事講出來。”
“那寫故事的人呢?”小溪又問。
“寫故事的人只要把故事寫出來就好了,后面的事情他們就不管了。故事會怎么樣,會流傳到哪兒,這些都不是他要管的事。”
“那好吧,反正今天晚上我就知道結(jié)局了。”小溪猜想那個故事一定有一個很溫暖的結(jié)局。
“不過,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改變了故事的發(fā)展。”泠美柔聲地說,“所以,你就變成了那個寫故事的人……”
“什么?我變成了寫故事的人?”小溪不解地說,“可我不會寫故事呀,我只會寫作文。”
雖然小溪每次聽完許爺爺講的故事,腦海里都想象另外一個不同的結(jié)局或者不同的版本。尤其是當(dāng)她不喜歡某個故事的結(jié)局時,她就會在腦海里把它改一遍,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為一個寫故事的人。有時候她還會把自己在腦海里改過的故事講給米蘭聽,米蘭是許爺爺?shù)膶O女。
“不,你會寫故事,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因為你聽故事時已經(jīng)進入了我們的故事……”泠美說,“所以,請你認(rèn)真考慮一下吧!”
然后它扇了扇翅膀,從窗口飛走了。
“泠美,泠美……”小溪撲到窗臺上,她看著泠美優(yōu)雅的白色身影漸漸消失在越來越明亮的天光里,眼淚突然就流出來了。
晚上,小溪早早就扛著小凳子去曬谷坪等著聽許爺爺講故事。米蘭和她并排坐著,兩個人很興奮,因為她們即將聽到那個故事的結(jié)局。
月亮又圓又亮,曬谷坪籠罩在一片柔和而清冷的銀輝中。“許爺爺怎么還不來呀?”小溪比任何時候都迫切地想知道故事的結(jié)局。
“小溪,你能猜到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嗎?”
小溪緊張地?fù)u搖頭,她不敢開口,她怕一開口,那個故事的結(jié)局就會從自己嘴里飛出來。
許爺爺終于出現(xiàn)了,他仍舊端著一個搪[táng]瓷大茶杯,屁股后面掛著一串鑰匙,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跟往常一樣,許爺爺沒有講什么廢話。他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就開始講起故事來。“男孩每天都抬頭仰望天空,朝一群又一群從他頭頂上飛過的天鵝喊媽媽。終于有一天,一只美麗的白天鵝為他停了下來。它收起翅膀,輕盈地落在男孩的腳邊。男孩蹲下身子,緊緊把它抱在懷里,不停地說:‘你真的是我的媽媽嗎?真的是我的媽媽嗎?那只白天鵝在男孩懷里點了點頭。”
小溪看了一眼米蘭,她把兩個胳膊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托著下巴,正聽得津津有味。
許爺爺洪亮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后來,男孩也變成了一只天鵝,他的天鵝媽媽把他帶走了。他們展開翅膀一起朝藍天上飛去……”
故事講完了。月亮陷入了云層,只露出小半張臉,朦朧的月光像睡覺前擰暗的臺燈的燈光一樣稀薄。小溪和米蘭扛著板凳往回走,兩個人邊走邊說話。
“小溪,我好喜歡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呀,太美好了!你呢,喜歡嗎?”
“我也喜歡!”小溪心里美滋滋的,她很想告訴米蘭關(guān)于天鵝泠美的故事,可她覺得說出來米蘭肯定不會相信。
但是,那個故事的確發(fā)生過,就在昨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