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審女性話語下的范柳原

劉思瑤

摘要：在《傾城之戀》中，張愛玲使用女性視角講述了亂世男女的愛情故事。但是，在第三人稱限知視角的遮蔽之下，范柳原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并不完整。從文章開頭他人的負面評價，到與白流蘇相處過程中的種種被誤解，范柳原內心的想法和真心一直處于遮蔽的狀態之下。然而，仔細分析這些誤解可以發掘出范柳原真實的一面，并側面表現出張愛玲眼中的愛情只是“一剎那”的理念。

關鍵詞：《傾城之戀》;范柳原;愛情觀;女性視角

對于范柳原的看法，張愛玲在《關于〈傾城之戀〉的老實話》中是這樣說的：“我從她（白流蘇）的觀點寫這故事，而她始終沒有徹底懂得范柳原的為人，因此我也用不著十分懂得他。”（1）在《傾城之戀》第三人稱限知視角之下，（2）范柳原這一人物似乎一直站在暗處。在文中，范柳原本人只出現在與白流蘇的對話之中，而他的形象卻更多在他人的話語中被不斷塑造著。他人的評價與誤解難免會誤導讀者，使讀者不能發掘出真實的范柳原。筆者通過對文本細節進行分析，掀開層層遮蔽，挖掘出范柳原的情感與張愛玲真正想表達的主題。

一、他人評價中的范柳原

范柳原在小說中的第一次出現是在徐太太的評價之中。從她的話中，讀者了解到范柳原的父母并非正當結合，而是在英國的露水姻緣。因懼怕大太太，范柳原和母親一直在英國生活。母親去世后，他獨自度過了一段艱苦的生活，后來爭取到了父親財產的繼承權。而對范柳原孤身一人在英國漂泊的經歷，具體受過什么苦，通過何種努力爭取到了繼承權，作者并沒有展開詳細的敘述。緊接著是一句“（他）嫖賭吃著，樣樣都來，獨獨無意于家庭幸福”，先聲奪人地為后文范柳原的形象做了定型。

從為寶絡安排的相親會回來以后，三奶奶抱怨范柳原沒有誠意，因為懶得應酬相親，所以選擇去看電影。第二次范柳原同樣出現在別人口中，而且同樣是負面評價。談論相親過程時，金蟬問了一句話是“那范柳原是怎樣的一個人？”這問題金蟬想知道，讀者也屏息凝神想聽聽三奶奶的回答。而三奶奶卻支吾著說不上來，最后含含糊糊說了一句“跳舞跳得不錯罷！”。在他們口中的范柳原全然是一個放蕩不羈、生活奢靡的貴公子哥。而與范柳原直接接觸的白流蘇更是對其戒備重重。初次談及范柳原時，白流蘇自問：“范柳原真心喜歡她嗎？”。出自一個長期生活在充滿算計的家庭中的女性自衛的本能，她對范柳原說的話充滿警覺，自然認為范柳原不見得是真心。她這幾句話同樣直接將范柳原置于花花公子的設定上，不管后文范柳原如何表露自己的真心，都讓人感覺不可相信。在范柳原還未在小說中登場之時，他已經如此出現在評價之中，然而，這些評價的準確性和公正性都或多或少存在偏頗。

二、女性話語下的范柳原

當范柳原正式出場后，隨之而來的正面描寫也逐漸增多，但是，在這些描寫中依然充斥著白流蘇的話語，它或有意或無意地作為一種聲音出現，不斷地發展前文范柳原已經形成的形象。

當白流蘇受邀前往香港時，心里想的是“難不成是那范柳原的詭計？”她對范柳原充滿了戒心，自然范柳原邀她去香港、與她住隔壁房間等等舉動在她看來都是一種陰謀。香港飯店的舞會上，范柳原對白流蘇說“我愛你，我一輩子都愛你。”這是范柳原第一次對白流蘇說“我愛你”，這其中雖有著他因白流蘇與其他男子跳舞激起的占有欲，但其中不乏有真心的成分。但是，白流蘇一點也不相信，認為這是花言巧語。他對白流蘇說好女人還是老實些好，因為白流蘇在他眼中是難得的好女人。而白流蘇將這簡單的意思復雜化，認為范柳原只是要自己在他面前做一個壞女人，在他人面前得做個好女人，從而認定范柳原是一個自私的人。范柳原自然不懂白流蘇內心已經將自己的意思異化，只能沉吟了一會兒，無奈說道好壞都罷，他不想白流蘇改變，難得碰見這樣一個真正的中國女人。可見，二人之間從一開始進行的就是無效溝通。

這種情況在二人逐漸熟絡后依然沒有發生改變。范柳原帶白流蘇到上海館子大中華吃飯，原是害怕她想家，吃不慣香港的菜。但白流蘇并沒有領情，反倒說來香港吃上海菜有點傻。范柳原說和白流蘇在一起以后，他就愛做各種傻事，比如心神不寧乘著電車兜圈子，比如遷就白流蘇看自己已經看過的電影。而這些話外之意，白流蘇都沒有聽出，她以為范柳原在說被自己傳染上了傻氣，范柳原也只能隨她解釋。飯后范柳原說他想帶白流蘇去馬來西亞的森林，但認為旗袍不適合在馬來西亞奔跑。白流蘇以為范柳原是在說要自己不穿衣服，覺得范柳原是在說下流話。但其實范柳原想表達的是，對于白流蘇這種典型的中國女性，西裝和滿洲的旗袍線條都太過硬，他喜歡的是白流蘇富有中國韻味的古典美。但白流蘇卻說人長得難看，怎么打扮著也不順眼。范柳原繼續贊美她，認為她的一些小動作很像唱京戲，古典優雅，不像是現代社會的人。但白流蘇以為范柳原說的“唱戲”在說自己虛偽做作、不真心。范柳原聽后神情有點暗淡，他嘆道：“我說過句把真話，你聽不出來。”白流蘇理直氣壯：“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蟲。”而范柳原想帶白流蘇到馬來西亞，其實是希望看到真實的白流蘇，遠離家庭壓力、他人眼光、放下內心戒備的白流蘇，他只想看看白流蘇的真心。面對這又一次的無效溝通，范柳原笑了起來，“聲音又啞又澀”，他的笑包含了很多無奈、失望與自嘲。

在白流蘇的女性話語之下，范柳原的真心一次次被遮蔽，作者不斷用白流蘇的想法誤導讀者，范柳原在文章之初定型的形象也一再被鞏固。

三、遮蔽之下的范柳原

香港飯店舞會中的談話揭示了范柳原喜歡白流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是一個“真正的中國女人”。范柳原早年一直漂泊在英國，回到中國后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一直處于無處落腳的“無根”狀態。在內心深處，他一直在尋“根”，他渴望找到精神家園。所以第一次相親會上，他便被穿一身月白蟬翼紗的白流蘇所吸引。他沒有傾心于戴著珍珠耳墜子、翠玉手鐲、綠寶戒指，打扮得花團錦簇的寶絡，他覺得太舊、太俗。他說白流蘇是個“道地的中國人”，不是“上海人”，又說明他也不喜歡太新的中國女性。他喜歡的正是白流蘇在低頭之間流露出來的中國女性獨有的氣質與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