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n Dooley、Makiko Inoue 楊薇

日本千葉縣一家生產印章用品的公司,工人在包裝產品。
青山周平(Shuhei Aoyama)正式開始遠程辦公已經一個月了,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他可以不去辦公室。
每周他都要花半個小時穿越東京市區好幾次,所完成的任務卻一點也不像發生在超級計算機時代的事情,倒是似乎更適合武士時代。這項任務就是:在商務合同和政府文書上加蓋企業公章。
日本企業的辦公流程中充斥著各種需要蓋章的紙質文件,雇用青山周平的酒店網也不例外。印章象征了一種迂腐守舊的辦公文化——受制于這種文化,即使日本國家領導人指出遠程辦公是防止該國新冠肺炎疫情失控的必要措施,對于許多日本人來說,在家辦公也是困難重重,甚至無法實現。
在世人眼中,日本不乏人形機器人和智能馬桶這樣充滿未來感的先進技術,但是在該國的公司和組織里,管理者們仍然熱衷于紙質文件、傳真機、名片交換以及面對面的會議。
日本的工作場所崇尚團隊合作,中層管理人員不愿讓員工在家辦公,因為他們擔心員工會有懈怠情緒甚至在上班時喝酒。與此同時,就算確實可以選擇遠程辦公,員工也會擔心這樣做不利于其職業生涯發展。
日本有許多員工像26歲的青山周平一樣,被迫在辦公需要與自身的健康風險之間尋找平衡——這些人正在對該國的傳統工作方式失去耐心。“造成這個問題的主要原因不是我們公司的文化,而是日本的文化。”青山周平指出。
其他推行遠程辦公的國家,許多工作者已經變得對Zoom視頻會議和文件電子簽名習以為常。
但是在身為全球第三大經濟體的日本,人們突然需要保持社交距離,這一變化讓該國企業猝不及防。
“許多組織機構還沒做好準備,就被迫遠程辦公,這造成了許多問題。”東京工業大學的遠程辦公專家比嘉邦彥(Kunihiko Higa)說道。
“許多內部規定要求舉行面對面會議。”比嘉邦彥補充道,“他們認為,不在辦公室的員工是無法管理的。”
日本政府在大力推行在家辦公的同時,自己也可能成為其中的阻礙:據報道,申領遠程辦公補貼的公司需要打印100多頁文件并當面遞交這些材料。
日本國土交通省3月開展的一項調查發現,全國只有不到13%的工作人員能夠在家辦公。超過70%的工作者聲稱遠程辦公有困難。
東京的相關數字比日本全國好一些。東京商工會議所3月底的一項調查發現,26%的公司已經開始遠程辦公。
4月13日,在首相安倍晉三要求企業減少通勤人數以實現社交距離達標之后兩天,商務區變得靜悄悄。
其他城市和農村地區不太可能出現這樣的巨大轉變。
總部位于東京的研究與咨詢機構Persol在3月下旬發起的一項調查表明,在新冠肺炎疫情最嚴重的城市之一名古屋,只有9%的終身員工在遠程辦公。
“許多日本公司的經營離不開一個前提,那就是所有人都要待在同一個地方。”專門研究日本商業行為的咨詢顧問羅謝爾·克普(Rochelle Kopp)說道,“即使有了筆記本電腦,你也不能一直把它帶回家。你會遇到許多軟件和硬件方面的問題。”
“無法在家辦公,使日本應對新冠肺炎的能力受到了很大的束縛。”她說。
在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之前的幾周里,日本遲遲沒有采取其他國家實施的那些嚴格措施來限制人們的活動。許多觀察者將這一情況歸因于日本不愿損害該國本就步履蹣跚的經濟——如果眾多企業由于無法輕松轉向遠程辦公而不得不大大縮減運營規模,經濟可能會受到更加嚴重的損害。
日本的許多工作者認為自己面前擺著一道荒謬的選擇題:要工作還是要健康。
“我們何必為了印章這樣無關緊要的瑣事,給彼此制造風險呢?”名古屋大學的日本文學教授日比嘉高(Yoshitaka Hibi)在一條獲贊超過2.8萬次的推文中這樣寫道。
“我們要抓住這次機會,摧毀這種習俗。”他補充道。
為官方文件加蓋印章的做法在近2000年前從中國傳入日本,但是直到19世紀末才變成了一種充滿官僚主義味道的日常慣例。
如今,日本的折扣店墻上擺放著一排又一排刻有常見姓氏的黑色印章。連鎖商店也可以根據顧客需求設計和雕刻個人印章。
日本人通常擁有至少兩枚印章:一枚定制的印章向政府登記備案過,用于簽署正式文件;另一枚印章用于不那么正式的場合。
人們往往會把一枚印章放在一進家門就能拿到的地方,用來簽收快遞;另一枚放在辦公室的辦公桌里;第三枚藏在家里的隱秘之處,用來簽署銀行單據。
企業擁有自己的個性化印章,往往保存在上鎖的柜子里,僅用于簽署合同等重要文書。
盡管如此,日比嘉高表示變化可能會來得很快。就在他發布那條推文后不久,名古屋大學宣布教授在通過學生課程考試時不再使用印章。
“事實證明,只要有人關注,就會發生改變。”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