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陰影”下的旅游業

鄧舒夏

誰也沒有想到，“居家隔離”會成為貫穿整個2020年春節的關鍵詞。

過去10年，“春節”這個節日在中國乃至亞洲已經越來越有度假的意味——人們不只窩在家鄉走親訪友，而是和家人一起出游過年。這樣的現象也激活了旅游目的地城市的酒店、餐飲和商場業態。比如2019年，春節假期中國全國旅游接待總人數就達到4.15億人次，實現旅游收入5139億元，以及7.6%和8.2%的同比增長。

因此，新冠疫情爆發在春節期間，對亞洲旅游業來說可謂是當頭一棒。根據世界旅游及旅行理事會（WTTC）發布的數據，在疫情重創旅游業引發的失業和GDP損失中，亞洲以63.4萬人、1.04萬億美元居首位;國際航空運輸協會（IATA）2月發布的預測也顯示，亞太地區航司的損失為全球市場最高，達到880億美元。

所有人都在期待疫情盡快過去，并從過往的歷史中尋找可參考的坐標系。今年年初咨詢公司埃森哲發布的《新冠肺炎疫情下中國旅游業的挑戰和機遇》報告提到，從過往全球傳染病疫情的經驗來看，疫情大規模爆發后的1到3個月對旅游交通的沖擊最大，而通常在6個月時間內會恢復到原有水平。以SARS為例，在疫情基本結束的夏天，中國民航客運量迅速回彈至千萬人次，并自此保持高速增長。

不過，很快研究員們發現，新冠肺炎的傳播速度和影響范圍已經遠遠超過2003年的SARS，這也讓人們不得不重新設立對“回彈”的預期。

被“隔離”的冬季

從全球旅游來看，中國游客是最早被“禁足”的。1月20日新冠肺炎“人傳人”的消息傳出后，人們紛紛調整春節出游計劃，僅北京就有超過1.3萬個旅行團被取消，隨著國內疫情的爆發，130多個國家暫停了中國公民的入境或者采取了相應的限制措施。沒有了旅游的春節，全國人員流動量也大幅下降——交通運輸部的統計數據顯示，今年1月25日至2月14日期間，全國鐵路、公路、水路及民航的日均發送旅客數量較2019年同期下降了82.3%。

進入3月后，歐美各國疫情全面爆發，全球交通業迎來了退票潮，僅2020年1月下旬國內外航司就免費退掉了超過200億元的機票。為了應對疫情，各國紛紛出臺跨境飛行禁令，這對航空業是致命的打擊——IATA在3月底預測，2020年全球客運收入虧損將達到2520億美元，這個數字是全年預計旅客總收益的40%。

很明顯，疫情初期，大部分人低估了它將對經濟產生的影響?！昂娇諛I正經歷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危機，新的虧損預測已經遠遠超過3周前最悲觀的展望，如果政府不立即施以援手，整個行業將轟然倒下?！盜ATA理事長兼首席執行官Alexandre de Juniac在今年3月表示，當月全球已有20余家航空公司宣布停飛所有航班，其中包括阿聯酋航空、阿提哈德航空等，剩余的航空公司也已大幅削減運力。

對于大部分航空公司而言，為了“活下去”，裁員、調薪自不必說，畢竟人才本身也是企業的重要資產。但還有一些本就經營不善的航司來不及自救便破產，比如3月5日，在提出的1億英鎊國家貸款被英國政府拒絕后，擁有41年歷史的英國廉價航空公司弗萊比航空宣告破產。

疫情使得2020年春節期間全國旅客發送量相比2019年下降82.3%

數據來源：交通運輸部

疫情讓全球旅游業遭受重創，從而引發大量失業和GDP損失

數據來源：世界旅游及旅行理事會（WTTC） 注：損失金額以2019年物價及匯率為基礎計算

家庭收入和消費預期的雙下降，也會一定程度上降低旅游支出

數據來源：《新冠肺炎疫情下的旅游需求趨勢調研報告》

疫情對人們2020年旅游計劃的影響

數據來源：《新冠肺炎疫情下的旅游需求趨勢調研報告》

航空業之所以在疫情來臨時無比脆弱，是因為它是一個資本流動性差、高負債的行業。即便沒有飛行計劃，航空公司依然要支付機場費用，比如達美航空就曾透露，疫情期間公司每天的現金流損耗為5000萬美元。以此計算，大部分航司的流動資金僅夠維持兩個月的運營支出，如果沒有政府扶持，全球航司將在5月底迎來倒閉潮。在中國，政府出臺了十余項針對航空公司的援助政策，包括費用減免和現金補貼，美國政府也在3月底為航空業提供了近300億美元的援助資金?！耙溃@次危機波及到全球約270萬個航空崗位，其中每一個崗位都支持著旅游產業鏈上的另外24個工作機會?！盇lexandre de Juniac認為如果要拯救疫情中的航空公司，全球政府至少要提供總計2000億美元的流動性支持。

酒店業在疫情中同樣損失慘重，尤其是中高檔酒店，其收人大多依賴節假日和大型商務活動，但這兩種客源都因疫情而中斷?！半m然一些公司的會議，包括展覽活動，目前因為疫情的發展而被迫暫停，但過后都是要恢復舉辦的，可能會推遲到今年年中或者下半年，我們需要做好迎來接待高峰的準備?！丙愺暇频昙瘓F中國區運營副總裁葉師鈞告訴《第一財經》雜志。不過有的企業同樣還未等到“春天”便出現了財務危機。5月6日，美國短租平臺Airbnb宣布計劃裁員1900人，相當于公司員工總數的1/4，此前Airbnb的創始人已經表示，在未來6個月內不會領工資，高管降薪50%。一些投資民宿的小老板則考慮將民宿轉為短租，以支付業主房租。

在線旅游平臺雖然不像航空、酒店等實體企業那樣承擔巨大的租金開支，但也因扮演旅游業“中介”的角色而忙得焦頭爛額。比如在票務業務上，平臺一方面要完成對客戶退票需求的接單，一方面還要盡快整理更新所有航司的臨時退改政策，然后判斷乘客的身份是否屬于退改范圍。處理完這些棘手的問題后它們才同旅游業一起進入“沉寂”。以攜程為例，1月下旬其平臺訂單量只有同期的10%到20%，今年累計已取消訂單金額超過300億元。不過攜程還在線上做了一些“增收”舉動，比如直播帶貨。3月22日，攜程董事長梁建章在抖音售賣三亞的亞特蘭斯蒂酒店房間，1小時內交易額突破1000萬元，隨后又在快手刷新了紀錄，達到2201萬元。

除了“退票”，企業還能做什么

疫后出游，人們最擔憂的是衛生安全風險

數據來源：《新冠肺炎疫情下的旅游需求趨勢調研報告》

相比等待政府的援助，企業自救更為重要?！笆紫纫龅目隙ㄊ窍朕k法活下去，控制成本，比如采購方面做一些延遲，人員上實行無薪休假，或者像酒店業也可以考慮和銀行合作，賣一部分會員積分來補充現金流?！卑Ｉ艽笾腥A區戰略業務總裁哈億輝告訴《第一財經》雜志。對于資金相對充足的企業，他建議趁行業洗牌期做一些并購。

不過疫情對行業更為長遠的啟示，是不要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拔覀冏罱驮趲鸵恍┛蛻粼u估商業模式，他們希望未來分散公司的收入來源，比如一家航空公司不要所有的收入都靠賣機票，一家酒店不要所有的收入都靠賣房間。”哈億輝說。其實疫情期間，很多五星酒店已經開始嘗試將酒店餐飲推向外賣領域，以減少虧損。另一方面，不少企業利用疫情的“空窗期”對內改造，提高流程自動化和數據驅動的占比，比如達美航空運營及客戶中心1月初就宣布將在今年春季應用全新的智能決策平臺，它可以在突發事件下快速推薦最優運行方案。

由于“鉆石公主號”事件，郵輪這項旅游業態恐怕需要更多時間恢復消費者對其的信任。如今已經有很多郵輪企業開始反思，怎樣從船的空間設計、通風系統、滿載人數設置，尤其是餐飲環節的設計保證游客的健康安全。“其實在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之前，郵輪上已經出現過很多次食物中毒等危機，但都沒有這次的后果嚴重，‘鉆石公主號事件對行業是一個不小的警示。”哈億輝說。

疫情后人們最想去旅游的國家：俄羅斯、瑞士等國新上榜，美國遭“冷落”

數據來源：《新冠肺炎疫情下的旅游需求趨勢調研報告》

國際航空運輸協會預測，全球航司今年的營收將損失290億美元

數據來源：國際航空運輸協會（IATA）

報復性消費還會來嗎？

隨著國內疫情逐漸穩定，得以存活的企業寄希望于即將到來的“報復性”消費，不過從長達5天的“五一”假期數據來看，旅游業的復蘇速度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快。

根據文化和旅游部發布的數據，5月1日至5日全國累計接待國內游客1.15億人次，累計旅游收入達到475.6億元，與去年同期相比僅恢復到了50%。數據不如預期，背后的原因之一是經歷了疫情，人們的旅游心態發生了諸多改變。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旅游研究中心等機構發布的《新冠肺炎疫情下的旅游需求趨勢調研報告》，人們對疫后出游顧慮重重，其中排在首位的是健康風險和旅游體驗風險，更多的人計劃在國慶節恢復旅游活動，暑假可能會首先出現一個小高峰。在出境游方面，受歡迎的目的地國家也發生了改變，比如美國跌出了前十，這些排名的變化與目的地國家在疫情期間的防控表現息息相關。

一些熱門景點恐怕也要做好2020年相對冷場的準備。由于對公共交通、人員聚集依然抱有擔憂，人們會優先選擇在距離較近的城市周邊旅游，且人流越稀少越有安全感，因此疫情對于小眾景區、城市周邊景區來說是一個獲取流量的好機會。

“大家期待的U型、V型反彈可能很難出現，尤其是跨境旅游，海外的疫情仍然處于不穩定的狀態，不排除有第二輪爆發的可能?！惫|輝說道。據他觀察，很多酒店管理者也已經啟動了更為保守的新一輪準備，比如將員工的無薪假期政策延續到今年年底，一些常年依賴旅游帶動GDP的城市，也在想方設法拉動本地消費，以彌補旅游業下滑引發的城市“經濟危機”。

關于埃森哲

埃森哲是成立于愛爾蘭的全球咨詢公司，客戶覆蓋40多個行業、120多個國家。

關于本報告

埃森哲于2020年2月發布《新冠肺炎疫情下中國旅游業的挑戰和機遇》，通過民航業和酒店業的運營數據分析疫情對旅游業可能產生的影響，以及企業有何應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