撓到癢處

張勇

蘇軾說：“忍痛易，忍癢難。”說這話時，是在惠州重新作詩之后。蘇東坡因在詩中流露出對新政的不滿，深陷“烏臺詩案”被貶。親朋好友都勸他痛戒作詩，蘇東坡也深感其言至切，整整五年沒有作詩。這里面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足為外人道也。

收到老朋友孫莘老寄來的一塊品質極好的墨后，明知作詩還會惹禍，蘇東坡還是縱筆了，壓抑許久的激情和詩句噴涌而出。他一下子寫了四首詩，心情自然快哉快哉。

幾天后，他又寫了一首《縱筆》詩：“白發蕭散滿霜風，小閣藤床寄病容。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然而樂極生悲，蘇東坡再次因詩惹禍。《縱筆》詩傳到京城，勢如中天的章惇見后，只冷冷地說了聲：“蘇子尚爾快活耶。”很快，蘇東坡再次被貶。這次是更偏遠、更荒涼的海南島。

癢處，便是一個人內心深處經常被挑動，時時蠢蠢欲動、欲罷不能的地方。很多時候，要制服對手，戳中痛處不一定起作用，倘找準癢處，倒容易有意外收獲。

“二桃三士”的故事頗具說服力。春秋時期，齊國有田開疆、古冶子、公孫捷三個勇士，有萬夫不當之勇，立下了赫赫戰功，深得齊景公寵愛。他們結成異姓兄弟，相約共生死，決不茍且獨生。時間一長，三人心中漸漸滋生出驕橫之氣，挾功恃寵，橫行霸道，無惡不作，乃至危害國政。相國晏嬰便與齊景公商議，要設計除掉這三人，以絕后患。齊景公說：“這三個人，既沒人抓得住，也沒人殺得了。”晏嬰說：“可以派人摘兩個金桃，賞給他們三人中功勞最大的兩個人。”

見到盤里的兩個桃子，早就饞得快流口水的急性子公孫捷搶先發言了：“從前我跟主公在桐山打獵，親手打死一只吊睛白額虎，解了主公的圍，救了主公的命，你們兩人說我這功勞大不大呢？”不等他二人回答，公孫捷眼睛左右橫掃，三口兩口就把金桃咽到了肚子里。

古冶子也不甘示弱，急忙爭搶功勞。另一位勇士田開疆不好意思太爭先，客氣了一下，不料，一眨眼桃子就沒了。田開疆的怒火頓時燃燒起來，能否吃到金桃不要緊，關鍵是人家不承認你的功勞最大。于是，他怒氣沖沖地站起來說：“本人曾奉命去攻打徐國，俘虜五百多人，逼徐國納款投降，威震鄰邦，使他們上表朝貢，為國家奠定盟主地位。這算不算大功勞，該不該受賞賜？”

晏嬰立刻回奏景公說：“田將軍的功勞，確比公孫捷和古冶子兩位將軍大十倍，可惜，金桃已賜完了，可否先賜一杯酒，待金桃熟時再補？”景公安慰田開疆說：“你的功勞最大，可惜，你說得太遲了。”

田開疆根本聽不下去，按劍大聲嚷道：“我為國家跋涉千里，血戰功成，反受冷落，人前受辱，為人恥笑，還有什么顏面立于朝廷之上？”于是，拔劍自刎。公孫捷大吃一驚，亦拔劍而出，隨后自殺了。古冶子激動得幾乎發狂，也拔劍自殺了。齊景公想制止都來不及。

國外也有這樣的故事。二戰期間，卡特在英美盟軍中當軍官，負責審訊敵軍俘虜。他見士兵押來一個消瘦的老人，那是德國知名潛艇專家雷恩。很快，卡特接到上級命令：雷恩曾參與德軍最新潛艇的設計制造，掌握著絕密的潛艇技術，必須盡快從他口中獲得情報。

卡特立即提審了雷恩。他先宣傳優待俘虜的政策，又控訴納粹所犯下的罪行……不論卡特說什么，雷恩始終不開口。卡特又對他實行了嚴刑逼供，雷恩還是沒有求饒。怎樣才能讓雷恩開口呢？卡特翻閱著雷恩的檔案，陷入沉思。從這些資料中可以看出，雷恩是個事事都追求精確嚴謹，甚至錙銖必較的人。于是，卡特想到了個絕妙的點子。隨后，卡特每天都讓助手押送雷恩出去放風，并有意讓他坐在一間教室外，而教室內則安排了一個“老教授”給學員講解潛艇知識，講解的內容錯誤百出。

頭幾天，雷恩都在外靜坐著，不時地搖搖頭，什么也沒說。半個月后，他再也忍不住，沖進教室與那個“老教授”爭辯起來。眾學生對雷恩敬佩得五體投地，他越講越興奮，后來，干脆拿起粉筆寫起來。卡特看到這一幕，偷偷地笑了。靠這個辦法，盟軍獲取了德軍的潛艇情報。當卡特再去看望雷恩時，他卻已自殺身亡，身旁留下一行字：比威逼利誘更需要提防的，是自命不凡。

對手的癢處在什么地方，不妨多多留意，這將成為制勝的籌碼。自己的癢處在什么地方，應該及早治愈，以免遺恨終生。

摘自《河北日報》2019年1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