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政治與古羅馬政治的區別

◎文/廣東·肖錫光

西周政治的設計，對王權政治而言無疑是一個成功的個案。在政治工具十分落后的三千年前，維護如此龐大一個農業帝國的基本架構，穩定四百年，動蕩二百年，斗爭二百年，實屬不易。

想到西周時，自然而然想到幾乎同一時期的古羅馬。羅馬帝國的形成，經過一個艱難的擴張過程；而西周的確立，似乎就在一個晨昏之間。

牧野之戰前，有一場雨。這一場雨到底下在哪個時刻，記載有分歧。《史記》云：“武王將伐紂，卜，龜兆不吉，風雨暴至，群公盡懼。”而《國語》韋昭注云：“王以二月癸亥夜陳，未畢而雨。”《史記》認為是出發前，而《國語》注認為是到達牧野后的排兵布陣時。這場雨的時間或許就是此次重要占卜的時間。大戰在即，神判的結果是不吉，這是多大一個兇兆！這時，有一個人站出來了，這個人就是釣魚高手姜尚。“群公盡懼，唯獨姜尚強勸武王萬不可退。”于是，他們焚毀這次占卜的龜板而深埋之，不再提起占卜的結果，果斷進軍。

利簋銘文云：“克昏夙有商。”這與其他文獻記載完全吻合，牧野之戰開始于清晨，結束于黃昏。利簋是記錄牧野之戰的最直接的文獻，幾乎是當事人親手記錄的，雖然寥寥數語，時隔三千年，溫度尚存。

孟子為了突出正義來臨的艱難，盛世肇始之慘烈，特地用了一些很夸張的詞語，如“血流漂杵”來描述這場戰爭。一場凌晨開始，黃昏結束，對手多人反戈的戰爭，慘烈到什么程度真不好說。如果姜尚不極力勸進，是否還有武王滅商之變？如果周不代商，中華文明或將有另一樣完全不同的軌跡。如果姜尚不在渭渚垂釣，而是繼續在朝哥宰牛，是否將會有這些故事？楊朱臨歧路而大哭，大概在那一瞬間，他體會了偶然選擇所必然產生的歷史性落差，這種落差的會聚，瞬間撕裂了一個個體的理智與情感。

王國維曾驚嘆，中國政治文化之變革，莫劇于殷周之際。中國大一統的政體、文化，自西周已經開始完成至關重要的基礎。秦朝只不過是一個修訂過的加強版。當然，這個加強版在后來使用了更長時間，長達二千一百多年。西周的血緣政治，為秦的皇帝制奠定了基礎。沒有血緣諸侯的家天下，很可能就沒有后來的皇帝政治。西周是家天下的散戶版，秦以降是家天下的莊家版。

王國維所說的政治變革，應該是指西周政治架構的變化。古希臘是城邦制的，殷商是部落制的，各城邦和各部落之間的關系很類似。古羅馬是帝國，西周也是帝國，但是這兩個帝國的形態卻非常不一樣。古羅馬帝國不但允許多種神、多種信仰存在，給被征服者還留下很大的空間，羅馬政府只是派出他們的行政代表去各國征稅，起到一種督導作用。而西周帝國給被征服國派出的，則是直接統治者，是諸侯王，諸侯王都是周天子的親戚或者核心功臣，這叫以藩屏周。這是羅馬封建與西周封建最大的差別，這個差別也是中國和歐洲后來社會形態差異的直接開端。羅馬皇帝倒下了，各國還是各國，周滅亡，大家都是中國人。經過西周四百年，華夏大地不再存在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看上去大家都是一家人，關鍵是誰來當家長而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僅僅是說王權廣大，也意味著一種國家認同。南方遼闊的楚夷，也不由自主地加入這樣一個“天下”。可見，一個發達的中央文化的吸引力和感染力。

后來，隨著羅馬王室對基督教的承認，羅馬征服的歷史逐漸演變成基督教征服的歷史，隨著西周禮樂文化的確定和成熟，西周的征服也逐漸變成禮樂文化的征服。羅馬帝國滅亡，一個宗教共同體形成了；周滅亡，一個文化共同體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