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胳膊肘往外拐

林端

一

從小我就覺得我媽偏心。有的媽媽是偏心兒子，我媽卻偏心我妹妹，根本不把我這個大兒子當回事兒。

印象里，妹妹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花裙子、小皮鞋，經常換著花樣穿。而我永遠是一件深色的小夾克，一條磨得發白的牛仔褲。我媽說起來振振有詞：“你們男孩皮，這衣服結實、耐磨，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怕衣服弄破了。”她這樣一說，好像還真有些道理，于是我就驢下坡，天天和同伴不玩到天黑不回家。

有一次，我和同伴在石子堆上玩的時候，不小心從上面滾了下來，褲子被磨破了，膝蓋上也蹭掉了一層皮。我哭哭啼啼地跑回家，我媽瞥了一眼我腿上的傷口，隨口說了句“沒事兒”，然后找來一瓶碘酒，一瓶紅藥水，開始給我處理傷口。當沾著碘酒的棉花棒碰到傷口的一剎那，我立馬疼得齜牙咧嘴，直吸涼氣：“輕點兒！疼……”我媽還是那樣輕描淡寫地瞥我一眼：“這點兒疼就受不了了？瞧你這點出息。”我委屈得差點兒掉眼淚。但看到我媽那不以為然的嗤笑，又硬生生地把眼淚憋了回去。

我不由得想起一件事兒，一次，妹妹在放學回來的路上，不小心把老媽給她新買的真絲圍巾弄丟了。那條圍巾特別貴，花了老媽快半個月的工資。妹妹嚇得當時就哭了，可媽媽對她不但沒有一點責怪，還一個勁兒地安慰她：“不哭，不哭。等媽媽下個月發了獎金再給你買條新的。”老爸埋怨老媽，說這樣會把妹妹寵壞，老媽卻回答得心平氣和：“孩子又不是故意的。她丟了東西本來就緊張，要是我們再苛責她，搞不好以后會變得自卑。”聽她這么一說，老爸不吭氣了。我心里卻暗暗不服，覺得老媽就是偏心。

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有一年的夏天下暴雨，爸爸正好去外地出差，老媽一個人來接我和妹妹放學。馬路上的積水漲到我小腿高，老媽抱著妹妹，我跟在后面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水里走著，盡管心里怕得要命，卻不敢在老媽面前吱一聲。我怕自己一開口就引來老媽的不屑：“你還是個男生呢，怎么膽子這么小？”

我們母子三人正艱難地跋涉，忽然老媽腳下一滑，身體往前傾去。懷里的妹妹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尖叫。說時遲那時快，我一把緊緊拽住了老媽的胳膊，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終于讓老媽穩住了。

老媽回頭贊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滿欣慰和贊賞，嘴里卻說：“還好沒摔著你妹妹！”

有鄰居向我媽打趣：“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不指望養兒防老，咋對要嫁出去的女兒更好呢？”我媽立刻啐了她一口：“切，都啥年代了還存這心思，女兒是媽的小棉襖，我疼她，將來凍不著。”

漸漸長大成人后，我不知不覺變得像老媽一樣對妹妹疼愛有加。妹妹最得意的事就是：“我朋友都特別羨慕我，有個寵愛我的哥哥。”看著她甜甜的笑臉，我摸摸她的頭，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二

工作沒多久，經人介紹，我認識了我后來的妻子。第一次帶她回家，我媽就喜歡得不得了，拉著她的手有說有笑，像老相識一般。聊到最后，我媽對她說：“娟兒，以后要是他敢欺負你，你就和我說，讓我來收拾他。”娟兒一邊頻頻點頭，一邊悄悄地沖著我樂。 我又好氣又好笑，這還是我親媽嗎？怎么胳膊肘盡朝外拐，不幫自己兒子反而幫著外人。

等到娟兒走了，我立刻向老媽提起了抗議，怪她偏心。沒想到，老媽慢條斯理地對我說：“那是你未來的媳婦兒，我不對她好，還能對誰好？”一句話把我懟得沒了脾氣。后來，我和娟兒順理成章地結了婚。這下，我媽就更加“肆無忌憚”地偏心兒媳婦了。

一個周末，老媽包了娟兒最喜歡的薺菜餛飩，一大早就樂顛顛地給我們送來了。

因為前天晚上我加班到11點多，老媽到的時候，我正在床上“會周公”呢，娟兒給她開了門。大概是看到娟兒熱火朝天地干活，而我在床上四仰八叉躺著，我媽一把扯開了我身上的被子。這不單把我嚇醒了，也把娟兒嚇了一大跳。老媽一點不含糊，當著娟兒的面就狠狠把我數落了一頓：“你一個大老爺們好意思嗎？自己睡懶覺，讓媳婦忙前忙后地伺候你。娟兒，媽不是跟你說過嘛，他要是欺負你，你就告訴媽……”

我啼笑皆非，娟兒連忙幫我打圓場：“他沒欺負我，平時他都和我一起做家務。今天起得晚是因為昨晚加班。”娟兒解釋了老半天，老媽才停止對我的聲討，但臨走前，她還沒忘撂下一句：“娟兒辛苦了，多吃點餛飩，別讓這小子占了便宜。”看她對娟兒如此慈愛有加，對我卻橫眉冷對，我真是哭笑不得。就我媽這態度，不知道的還以為娟兒是她的親閨女，而我則是個不招待見的上門女婿呢。

三

我媽不但對娟兒偏心，就連對娟兒的爸媽都特別照顧。

那天我正上班呢，我媽忽然給我打了個電話，讓我下班回家一趟。我心里琢磨，平時老媽很少主動開口讓我回家，會不會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兒？于是下了班我就直接往家里趕。回到家一看，老爸老媽好好地在客廳里坐著呢，老爸正優哉游哉地邊喝茶邊看棋譜，老媽則對著電視機在看劇。

看我回來，老媽張羅著要給我倒水，被我一把摁住：“找我回來啥事？”老媽笑瞇瞇地說：“是這樣，我老同事送我一套雙人溫泉度假套餐券。娟兒她媽不是有關節炎嗎？溫泉對她的病有好處，這份套餐券送給娟兒爸媽。”我有些不好意思：“還是你和爸去吧。你們正好也出門散散心。”老媽一擺手：“我們以后有機會去。聽我的，讓他們去，他們心里準開心。”

這時候，老爸慢悠悠地摘下老花鏡，打趣道：“去吧，去吧。你還不知道你媽？就喜歡胳膊肘往外拐。”老媽白他一眼嬌嗔道：“你少打岔。”說完，老媽轉過臉對我說：“兒子，你記住，你現在的身份是別人的老公，你就得多想到自己的老婆和她的娘家人。你不用管我，我有你爸呢。你說是不是，老頭子？”老爸做了一個嫌棄的表情，反手便被老媽一頓撒嬌的小拳拳給制服了……

我在一邊看著他們兩個“撒狗糧”，一邊真心地羨慕我爸，娶了我媽這樣情商滿分的老婆，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今年年初，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搞得大家的生活全亂了套。和大家一樣，我們天天窩在家里，哪兒都不敢去，只能隔三岔五地和老媽通個視頻電話，了解一下彼此的情況，互相打打氣、鼓鼓勁兒。

當然，老媽最關心的還是我們的生活物資情況，菜夠不夠吃，日用品夠不夠用。老媽一邊關心的同時，一邊還沒忘記叮囑我：“去超市采購你自己去，千萬別讓娟兒去。你是男人，身體素質好，感染的風險小。”我忙不迭地答應著。等掛了電話，我逗娟兒：“你看咱媽對你多好，比對我這個親兒子強多了。”娟兒點點頭：“所以啊，往后我更要孝順咱媽。”我聽了不禁一樂：看來，這真是老媽的大智慧呀。別家男人經常為了處理婆媳矛盾而焦頭爛額，老媽卻輕輕松松地把問題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