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中的星象及文學書寫

摘? 要：天文星象在先秦人民的生活實踐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詩經(jīng)》中的許多篇章都有涉及。從《詩經(jīng)》中有關(guān)星象的描寫，我們不僅可以了解到先秦人民對星象具有較高的認識水平，也可窺測出當時的人們已經(jīng)能夠運用天文知識來進行占侯、授時等活動。此外，星象的運用也促進了詩歌的表達效果，呈現(xiàn)出一定的美學意蘊。

關(guān)鍵詞：詩經(jīng);天文星象;社會價值;文學效果

孔子說學《詩》可以“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对娊?jīng)》因其名物繁博，故研究派別中有“名物學”一系。但歷來人們多致力于動植物等實體意象的研究，卻很少關(guān)注《詩經(jīng)》中的天文星象。顧炎武說：“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后世文人學士，有問之而茫然不知者?！盵1]誠然，與現(xiàn)今不同，星象在先秦人民的日常生活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人們通過觀察星象來預(yù)測氣候、占卜吉兇、判斷時令，從而指導生產(chǎn)活動?！对娊?jīng)》中的星象反映了先秦時期人民的生活狀態(tài)和社會風貌，從中也可窺見星象在當時具有的社會價值以及在文學表達效果上起到的積極作用。

一、觀星象以授時

上古時期，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人們面對璀璨浩渺且神秘莫測的星空，不禁產(chǎn)生敬畏崇拜之情，并因此加以關(guān)注。經(jīng)過長期的觀察，他們發(fā)現(xiàn)星象與氣候變化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于是，通過觀測星象來獲得時令信息，并依此來指導生產(chǎn)活動。《尚書·堯典》曰：“乃名羲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盵2]可見自堯時就已經(jīng)具有了觀象授時的文化。到了周代，人們對天文星象更是熟稔于心，并能夠?qū)⑵涫炀毜剡\用到農(nóng)事和生活實踐中?！多{風·定之方中》篇便是古人通過觀測星象來規(guī)定宮室建造時間的詩。開篇就用星宿交代了建造房屋的時間，“定之方中，作于楚宮”。依《詩集傳》云：“定，北方之宿，營室星也。此星昏而正中，夏正十月也。于是時可以營制宮室，故謂之營室?！盵3]此言定星于黃昏處于天的正南方向時，是十月左右。此時農(nóng)事已過，且天氣暖和，正適宜興建房屋。

《豳風·七月》是記載西周農(nóng)民一年四季勞動生活的農(nóng)事詩。全詩以時令為序，描繪了不同時段里出現(xiàn)的不同物象以及相應(yīng)的生產(chǎn)活動。在先秦時期，西周人民是通過觀測氣象及物候以知時令，進而指導相應(yīng)的生產(chǎn)活動。正如方玉潤引王氏評《七月》所說：“仰觀星日霜露之變，俯察昆蟲草木之化，以知天時，以授民事?！盵4]其中，“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便是通過觀星而敬授人時的。這里的“火”是指天球黃道星座中一顆紅又亮的星，名叫心宿二?！对娂瘋鳌吩唬骸盎?，大火，心星也。以六月之昏加于地之南方，至七月之昏則下而西流矣?！笨梢姡孕男窍蛭髌D(zhuǎn)，天氣便逐漸轉(zhuǎn)涼，進而有了“九月授衣”的活動。此外，古代春季黃昏時若現(xiàn)大火星，是一年農(nóng)業(yè)勞動生產(chǎn)的大事。故而詩的開篇便以星宿起興，并反復吟詠，足以見星象對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重要性。

二、借星象刺人事

《詩經(jīng)》中涉及星象的部分，最有文學價值的便是借星象來比附人事。這里的星象不僅是外在的物象，而且融入了主體的情感，是客觀的物與主觀的意的結(jié)合，即我們通常所說的意象。雖然意象的形成與發(fā)展經(jīng)歷了漫長的時間，但是《周易》的“立象以盡意”已經(jīng)啟發(fā)了人們將富有象征性的物象引入到詩歌創(chuàng)作中來。星象作為先秦時期人們生活中重要的組成部分，目之所及，心之所感，自然成為寄托情思的載體。而《詩經(jīng)》中有關(guān)意象的運用，往往是通過比興手法來完成的。

《小雅·巷伯》是寺人孟子因受讒言而作的泄憤怨詩，其中“哆兮侈兮，成是南箕”一句便是借星象來諷刺譖人的丑惡嘴臉。這里的“箕”指的是天上的二十八星宿之一“箕宿”?！妒酚洝ぬ旃贂酚涊d：“箕為敖客，曰口舌?！盵5]因箕宿的四顆星連成梯形，好似一個人張著大嘴，故而是口舌是非的表象。這里，箕宿不僅僅作為星象出現(xiàn)，而是滿載著詩人的怨恨之情。形似大口的箕宿的巧妙運用，讓一個張著大嘴血口噴人的形象躍然紙上，且活靈活現(xiàn)。

《小雅·大東》是一首諷刺西周王室對人民剝削奴役的詩。全詩共七章，其中有三章都涉及天文星象。詩中這樣寫到：“維天有漢，監(jiān)亦有光。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彼牽牛，不以服箱。東有啟明，西有長庚。有天畢，載施之行。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維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漿。維南有箕，載翕其舌。維北有斗，西柄之揭?！贝笠鉃椋恒y河雖閃亮有光，卻不能用作鏡子來照人?？椗且惶煲苿悠叽危瑓s織不出布帛;牽牛星雖明亮，卻無法當做車來駕。早晨東方啟明星升起，傍晚西方長庚星懸于夜空。畢宿狀似長柄網(wǎng)可捕獵，卻斜掛在天上派不上用場。南面雖有箕宿狀似簸箕卻不能用來揚米除糠皮，反張其舌而若有所噬。北面雖有斗星形似湯勺，卻不能舀酒漿，反揭其柄而若取乎東。詩中一連提到七個星象，包括織女、牽牛、啟明、長庚、天畢、箕、北斗。其中，除啟明、長庚星外均有象征意義。這些星象雖各不相同，但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便是徒有其表卻毫無用處，這個特點也恰是西周貴族統(tǒng)治者所具有的。詩人借星象來比附影射那些尸位素餐、忝居高位，非但不能救黎民于水火之中，甚至橫征暴斂，為百姓增添痛苦的西周統(tǒng)治者。此處星象的巧妙運用，也使得這一形象更為飽滿，淋漓盡致地寫出了西周統(tǒng)治者對東人的剝削壓迫。

三、占星象定吉兇

由于先秦時期人民認識水平有限，故而對天文星象的把握尚處于自然崇拜階段，再加之宗教迷信和統(tǒng)治者的政治需要，逐漸形成天人感應(yīng)論。這樣，天象便與人事緊密相連?！吨芏Y》記載，春官宗伯之保章氏掌管著天象占卜的事宜：“掌天星以志星辰日月之變動，以觀天下之遷，辨其吉兇，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地域皆有分星，以觀妖祥?！比藗兺ㄟ^觀測天象來定人世間的災(zāi)異禎祥情況?！洞笱拧ぴ茲h》是一首描寫周宣王憂旱祈雨的詩，“瞻仰昊天，有嘒其星”一句點明了天空中繁星璀璨，毫無雨征，這就相當于上天示意的兇兆，人們將繼續(xù)面對旱災(zāi)。

四、祭星神求平安

《史記·封禪書》曰：“九天巫祠九天”，九天是中央及四正四隅等九方的天，古代常設(shè)祠奉祀[6]。同樣，由于先秦人民對星神的崇拜，故而常舉行星神祭祀儀式來表達對其敬仰之意，以求安康。《小雅·吉日》開篇便記載了人們對星神的祭祀：“吉日維戊，既伯既禱?！薄对娂瘋鳌丰尅安痹唬骸安?，馬祖也，謂天駟房星之神?！庇帧稜栄拧め屘臁罚骸疤祚?，房也。”注稱：“龍為天馬，故房四星謂之天駟?！狈接駶櫋对娊?jīng)原始》對此句解釋：“既伯既禱者，既祭伯而又禱之也。”由此可知，周宣王在田獵之前舉行了對天駟星的祭祀祈禱儀式，不僅顯示出先秦人民對星象的重視，也可窺見當時的星神祭祀文化。

五、看星象定時空

《詩經(jīng)》中以星象作為時間標識的情況也屢見不鮮。用星象來代替時間，不僅增加了詩歌的趣味性，星辰獨具的璀璨耀眼的特征，也為詩歌增添了美感。同時，星象的運用也反映了先秦人民對星象的認識水平?！短骑L·綢繆》是一首祝賀新婚的詩，三章均以柴草星辰起興：“綢繆束薪，三星在天”“綢繆束芻，三星在隅”“綢繆束楚，三星在戶”。這里的“三星”即參星，二十八星宿之一，黃昏時出現(xiàn)在天上，點明了結(jié)婚的時間是在傍晚，符合古代“昏以為期”的婚嫁風俗?！疤臁薄坝纭薄皯簟比齻€字代表著參星在夜空中的不同位置。朱熹解“隅”為“昏現(xiàn)之星至此，則夜久矣”，解“戶”為“室戶也。戶必南出，昏現(xiàn)之星至此，則夜分矣”。隨著“三星”在夜空中位置的轉(zhuǎn)移，形象地表明了時間從傍晚到夜深的漸次變化。詩人用星象來標明時間，不僅展現(xiàn)了先秦時期人們的測時方法，也可從中窺見當時的婚嫁習俗及時間觀念。此用星象作為時間的標識還有《陳風·東門之楊》，這是一首寫男女約會、久候不至的詩。其中“昏以為期，明星煌煌”“昏以為期，明星哲哲”兩句，同樣通過對星辰的描寫來點明時間。方玉潤注“明星”為啟明星，注“煌煌”“哲哲”為大明貌，即明亮的樣子。由此可以看出，原本兩人約定在黃昏時相會，但左等右等直到啟明星升起也未能等來自己心愛的人，此刻的心情是多么失落低沉。但是主人公卻沒有將這種難過失望直接訴說出來，而是借助明亮閃耀的啟明星來反襯此刻的心情，創(chuàng)造出一種景美情哀的凄美意境。

另外，《詩經(jīng)》中的星象也作為空間標識出現(xiàn)。《召南·小星》中“彼小星，三五在東”“彼小星，維參與昴”句，便是通過星宿在夜空中所處的位置來定方向的。“參”與“昴”分別指天上的參宿與昴宿，它們都屬于西方七宿。以處于東西兩個不同方位的星星起興，不僅襯托出夜晚時分為公事奔波的辛苦，也反映了先秦時期的人們已經(jīng)掌握了運用星宿來辨別方向的能力?！对娂瘋鳌费浴叭逖云湎　?，夜空中稀疏的星星，烘托了周圍環(huán)境的幽靜與神秘，也襯托出主人公內(nèi)心的寂寥。在外為公事奔走的小吏，到了夜晚也無法休息，披星戴月，只有天上的星星陪伴，闊大靜謐的空間與主人公的渺小伶俜形成鮮明對比，更顯孤寂落寞之情。

六、觀星象預(yù)氣候

先秦屬于農(nóng)耕社會，要想不誤農(nóng)時，五谷豐登，就需要提前預(yù)知氣候時節(jié)。此外，先秦也是一個戰(zhàn)亂頻發(fā)的時代，若想要行軍作戰(zhàn)順利，那么提前預(yù)知天氣也是極其必要的。人們在長期的生活觀察中，發(fā)現(xiàn)了星象與氣候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并逐漸掌握了通過星象來預(yù)知天氣的技能。《詩經(jīng)》中的《小雅·漸漸之石》便記錄了人們是如何通過星象來預(yù)知天氣變化的。

《小雅·漸漸之石》是東征兵士慨嘆征途勞苦的詩。其中詩的第三章：“有豕白蹄，烝涉波矣。月離于畢，俾滂沱矣”，通過對星象的描寫，預(yù)示了氣候的變化。其中，“豕”指的是封豕，即奎宿?！短接[》引黃子發(fā)《相雨書》：“四方北斗中無云，惟河中有云，三枚相連，如浴豬豨，三日大雨。”可見，“有豕白蹄”句正是降雨的暗示，這與下句相呼應(yīng)?！霸码x于畢，俾滂沱矣”中的“畢”指的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畢宿。畢宿的七顆星組在一起形成“丫”字，像是一個長柄網(wǎng)。這句話是說，當月亮靠近畢星時就要下大雨。行軍路上，士兵通過觀測天象得知即將大雨，但由于行程緊迫，已經(jīng)顧不得這些，從側(cè)面突出了行軍途中的艱辛。此外，星辰的出現(xiàn)，將行軍的時間指向夜晚。東征士兵白天已經(jīng)走了一天的路，到了晚上仍要趕路，行軍之苦不言而喻。

七、結(jié)語

古人通過觀測星象來預(yù)測天氣變化，不僅是長期積累的智慧結(jié)晶，也是一種內(nèi)蘊深厚的文化?！对娊?jīng)》中星象描寫的部分具有重要的文學價值，不僅反映了周人的社會風貌及天文觀念，也增添了詩歌的審美意蘊。對《詩經(jīng)》中天文星象進行分析，更有助于我們深入了解那個時代的文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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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M].北京：中華書局，1986.

[5]司馬遷.史記[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07.

[6]陳遵媯.中國天文學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86.

作者簡介：衣曉旭，遼寧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