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上限

李業成

什么叫欲望上限？就是一個人在特定的環境里欲望的最大值。這是很實際的。比如一個農民欲望的上限是什么，就是畝產達到最高限度。小麥薄田畝產不過四五百斤，良田畝產八九百斤到頂，這就是上限，種田沒有再高的欲望。據說農民比城市人幸福指數高，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早年在家種地，遇到雨天便獲得一個休息日，躺在家里的木板床上聽雨，感到無比幸福。

我曾參加過一次家長會，那時我的孩子上小學，班主任是個數學老師，他講，我一生恐怕就教孩子數學了，我不可能當上校長。他向家長們保證，一定把孩子的數學教好。他也有個欲望上限，最高欲望就是當這個小學校的校長，但他更明白這個小學校長也是不可及的，機會太小。平凡也是人生，承認平凡，這樣的人生也是很快樂的，他當上校長與當不上校長都不決定他幸福還是不幸福。如果不肯接受這樣的平凡，欲望無限，或許就會一輩子鬧心，沒有快樂可言。我當時非常認同這位小學班主任對自己人生的估定。如果在機關，他絕不可能這樣自我估定。也不會承認平凡，因為機關里當官的欲望是沒有上限的。當了科長還想當處長，當了處長更想升，當官就像生意越做越大的人一樣，他們的欲望沒有上限，一生都不可能體會到一個農民雨天躺在木板床上聽雨的幸福。

愛美的女人燙一個頭、穿一件新衣就感到無比幸福;如果得到別人的稱贊，那就會幸福得陶醉。因為女人的天性是愛美，愛美也就是愛生活。男人永遠做不到這一點。現在城市的欲望燒紅了很多男人的兩只眼，在《菜根譚》里叫“波沸寒潭”，形容欲望之熱能使深山靜水像燒水的鍋一樣沸騰。徒勞傷神，可悲。我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底層人，無論做什么營生，掙錢多少，都不影響他們的快樂。他們沒有資本，沒有資源，老子沒官，兒子沒權，過平民百姓的日子。平民百姓的日子有上限，大多不會超出現實的欲望。有超出現實欲望者，夜不能寐。這表面上是環境條件限制和決定了他們的生活和人生態度，是被動無奈的;但如果人人放開欲望的野馬則徒勞傷神，走火入魔，是危險的。很多機關里的人，郁郁寡歡，得不到官就得不到幸福，這是欲望鬧心。其實能升點像樣的官的人很少，欲望落空的人太多。

中國的經濟社會高潮也許不是在今天，早在明萬歷年間，出現了一本書叫《菜根譚》，這本書的作者看到了經濟社會物欲對世風造成的破壞和對世人造成的精神污染。這本書在上世紀后期曾風靡日本，因為那個時候日本的經濟社會同樣使人物欲高漲。日本人從中領會了物欲對人的精神和情操的傷害，有人甚至宣稱“清貧如月光”，這是對情感精神的追求。后來，這本書從日本再返回，出版商當“暢銷書”賺錢，一版再版。當物欲失掉了人的精神情操的時候，這個經濟社會是得不償失的。

（選自《廣州日報》，有刪改）

技法提煉

本文是一篇雜文，作者旨在說明人的“欲望”是應該“有上限”的，唯其如此，才能“快樂無邊”。其中有許多寫作方法值得我們借鑒。

1.所舉事例不循規蹈矩，信手拈來

優秀的雜文所概括出來的社會“類型”具有超越時代的普遍意義;在這個意義上，讀者不熟悉時代背景，也可以把握雜文的實質性內容。因為農民、數學老師、愛美的女人、男人、機關里的人等，這樣的人就在我們身邊，我們只要把深刻的道理借助平常的事例表達出來，即可說理透徹。

2.語言針砭時弊，讓人深思

雜文的本質是論辯的，它有“論”的色彩。它以邏輯力量制服論敵，作者的最終目的是論是非，辨正誤，揭示真理。然而，雜文的論辯是形象性的論辯。雜文的形象性，最主要的是“砭錮弊常取類型”。它雖然寫的是“一鼻，一嘴，一毛”，其“形象”卻是可知可感的;把它們合起來讀，不僅某一形象更加鮮明，而且可以從中看出“時代的眉目”。如：“我早年在家種地，遇到雨天便獲得一個休息日，躺在家里的木板床上聽雨，感到無比幸福。”“我當時非常認同這位小學班主任對自己人生的估定，如果在機關，他絕不可能這樣自我估定，也不會承認平凡，因為機關里當官的欲望是沒有上限的。當了科長還想當處長，當了處長更想升，當官就像生意越做越大的人一樣，他們的欲望沒有上限，一生都不可能體會到一個農民雨天躺在木板床上聽雨的幸福。”這些語句通俗易懂，但又針砭時弊，讓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