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客

羅鳴

柳明決定請他的處長喝一次酒。李處平日待他不錯，常在眾人面前夸他，還拍他的肩膀。處室里的人也都喜歡柳明，說他干活勤快，整日笑嘻嘻的，是個樂觀開朗沒有心機的小伙子。其實柳明已經快四十了。他先到他父母家里轉了一趟，在父母的臥室里，趴在地板上手伸進床肚里摸索了一陣子，然后問他父親，我前年送你的兩瓶茅臺酒哪里去了？父親說，你忘了，去年春節，你們兄弟幾個不是哭著鬧著把那兩瓶酒喝了？柳明又去他岳父家。他想讓老婆葉青陪他一起去。葉青知道他的心思后堵了他一句，要去，你自己去。柳明在路上買了許多水果，再想了想，又買了半斤剛上市的雨花茶。他知道岳父那里有茅臺酒，那是岳父退休之前存下的。退休之前他是一個工廠的領導。

李處前些年在一次單位聚會上說過，他最喜歡喝茅臺酒了，一斤不在話下。柳明到超市里轉過一趟。茅臺酒都賣到兩千多一瓶，他覺得太貴了。柳明前幾年有事找過李處，給李處家送去兩瓶茅臺，但那時候茅臺好像才幾百塊一瓶。媽的，柳明站在超市柜臺前后悔，早知道當年就多買幾瓶放在家里存著。

前些年，單位效益好的時候，來往的客戶多，送的禮也多。他常把一些煙酒茶送到他的岳父家。好像也有茅臺。葉青總是挽著他的胳膊一同前往，歡聲笑語洋溢在岳父家中。這幾年情況大有不同，柳明去岳父家的次數也少了，很多時候他讓葉青一個人去。他每次去時總是咬咬牙在水果攤前轉悠。空著手是不對的。有時也會買一些中檔煙或者茶葉什么，酒就一直沒有送過。有一次他對葉青說，你媽說你爸有心臟病酒不能喝了。葉青翻著眼珠回他一句，這下你解放了。偶爾和岳父家里人聚在一起吃飯，柳明不再提喝酒的事。柳明是喜歡喝一口的。即便岳父客氣地從他的儲物柜里拿出一瓶老酒來，他也堅決推辭，臉上堆著笑容說，我已經準備戒酒了。

柳明也確實喝酒少了，應酬也不多，大多數晚上睜著眼睛看電視，人躺在沙發上，不想動。他的身體比以前胖多了，只有肚子還是癟的。偶爾也會閉上眼睛想想自己的前程。他快四十了，前一段時間聽說處里面要提拔一批年輕干部，他覺得這是他最后的機會了。在單位里，他環顧四周，覺得自己還是有希望的。

李處前幾天又走到他辦公桌前夸他了，還撫摸了一下他的頭。柳明覺得李處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長。

柳明拎著水果和茶葉在岳父家樓下站了好半天。有一瞬間，他想到馬上轉身回家去，把抽屜里的存折找到，取出錢然后直奔超市。但這葉青肯定是不答應的。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想到這句話，又想到一句，干大事者不拘小節。來來回回在岳父家樓下走了幾圈，他開始恨起葉青來，如果她親自跑一趟，岳父一定會答應的。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只顧眼前蠅頭小利。

他終于上樓，終于輕輕地敲開岳父家的門。岳父朝他身后望了望說，你一個人來的？

我辦事順路來看看你們。柳明說。

柳明把手上的東西放在茶幾上，自己在沙發上坐下來。他問，媽不在家嗎？

她出去鍛煉了。岳父回答。他倒了一杯白開水放在柳明面前茶幾上。

柳明想這下好多了。岳母這兩年對他的態度有所變化，臉色也陰晴不定。我媽嫌你來的次數太少了，買的水果質量也不好。這是葉青告訴柳明的。

岳父在他身邊的沙發上坐下來，算是陪他。他手上拿著報紙，又遞了一份給柳明。這么多年，他們在一起一直話不多，也不知道說什么，大概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只有坐在一起喝酒的時候，岳父臉紅了，問他的話也多了。

岳父手上舉著報紙，遮住了臉。柳明聽見他問了一句，你來有事嗎？

啊，沒有。柳明慌張地回答，我就是來看看你們。

柳明想，我還是不提要酒的事吧。

報紙拿在手上，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柳明看了一眼放在茶幾上的茶葉，忍不住說，爸，這是新上市的雨花茶，您嘗嘗。他又補充了一句，這是別的單位送給我的。

岳父放下手中的報紙，望著他說，現在還有人給你送茶葉？又接著說了一句，你留著自己喝吧，今年的新茶我有。

您留著吧，我家里還有。柳明說。他不知道自己的臉有沒有紅起來。

岳父把茶葉拿過去，打開包裝盒，拿起茶葉罐看上面的字。然后又打開罐子，撕開里面的錫紙袋，放在鼻子下聞聞。

爸，我要走了，單位里還有事。柳明站了起來。

岳父也站了起來，看著柳明繞過茶幾往外走，然后他說，你等一下。

柳明在門口停住了。

他看著岳父走進臥室，又從臥室走出來。他看見他手上拎著一個紙袋子。他聽見岳父說，剛才葉青打電話來，讓我把這兩瓶茅臺酒給你。

柳明拎著兩瓶酒下樓，想著剛才岳父把酒遞給他時的神情，說不出來的味道。柳明有點難受，但想想酒總算有了，還是暗自笑了一下。

回家的時候，發現葉青也在家里。

她看著柳明拎著酒進來，先是若無其事的樣子，然后捂著嘴笑起來。柳明走到她面前，用手在她臉蛋上輕輕擰一下，說，你非要讓我難受。

要死，葉青大叫起來，你把我弄疼了。

然后笑著說，我就要讓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柳明還是感激地笑笑，用手指輕輕在她臉上摸摸。

你要請誰喝酒？她問，還非要喝茅臺。

我們李處長。柳明說。他沒有把選拔干部的事說出來，那還是八字沒一撇。

你開始學會巴結領導了。葉青調笑完，往廚房走去。

柳明坐在沙發上，望著茶幾上的酒。他想了一會兒，然后站起身朝廚房走去。他在葉青的身后說，我是在家打電話，還是明天到單位里找李處當面說？

葉青回過身說，你問我？

柳明說，你知道的，我還沒有正兒八經請過領導，倒是他們常帶我們出去喝酒。我怕他們會拒絕。

拒絕了不更好，葉青故意笑起來說，酒省下了正好還給我爸去。

你不懂，非請不可。柳明說完又走回客廳。葉青跟著從廚房出來，說，我感覺應該先打電話，如果電話里拒絕了，還可以當面再請。你請他喝酒，怕什么？

柳明想想也是。

柳明感激地朝葉青笑，感覺眼前的葉青那么柔媚可愛，他做出一個要往她身上撲的姿勢，葉青趕緊轉身往廚房走，說，我還要燒飯。

柳明望著葉青的背影想，早知道直接問她要錢買兩瓶，她也不一定會不答應。

他又想，我是打李處手機呢還是打他家里電話？

他還真不知道在電話里怎么說。他想，如果李處問我為什么請客我怎么辦？

你就像是個做賊的，葉青在飯桌上說柳明，請個客還這么心神不寧，你就對你們處長說，家里正好有人送來兩瓶茅臺，想請領導一起品嘗品嘗。

柳明從心里佩服葉青，決定就這么說。

吃完飯，葉青看見柳明還坐在沙發上望著電話機，就說，你怎么還不打？

柳明說，也許李處現在正在外面吃飯，我還是等到九點他回家以后再打吧。

葉青看了看柳明，搖搖頭從他身邊走開了。

柳明坐在沙發上，又跑到陽臺上。他在盤算還要請誰陪著一起喝，不一會兒又想出煩惱來：兩瓶酒恐怕不夠吧。

柳明沒想到和李處通話這么順利，李處在電話里非常爽快地答應了。李處說，我們是該在一起聚聚，好久沒這樣的機會了。柳明沒有提到喝茅臺，他是想等到李處猶豫的時候再說出來的。柳明問李處定在什么時間，那頭李處稍微想了想說，就這個周五吧。柳明說，到時我下班接您一起去飯店。李處說，好的。

柳明掛好電話，繼續他的煩惱：兩瓶酒肯定是不夠的。李處是一個愛熱鬧的人，陪同的人不能太少。

葉青在旁邊看他掛好電話。問他，領導同意了？

柳明點點頭。

葉青說，我怎么感覺你并不高興？

柳明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他想我還是先想想辦法吧，如果不行再和她說，讓她破費一點再買兩瓶。

柳明點著一支煙站在陽臺上。他思考問題的時候，煙一支接一支地抽。等到半包煙下去，他想到了他的同事吳非。

吳非要比柳明小幾歲，和柳明的關系非常好。在別人的眼里，他們幾乎形影不離，無話不說。他和柳明在不同的科室，前兩天午休時間柳明跑到吳非辦公室玩，辦公室里就吳非一個人。他看見吳非正把兩瓶茅臺酒從辦公桌肚里拎出來放進櫥子，當時他還開玩笑地說，現在還收別人茅臺酒，小心出事。

柳明決定周五晚上的聚會也邀請吳非參加，關鍵是讓他把那兩瓶茅臺酒也拿出來。他可以對吳非說，這兩瓶酒算是他借的。柳明想到將來，他不相信以后自己就弄不到兩瓶茅臺酒。

柳明想，喊上吳非陪同，李處不會不高興的。一來誰都知道他們關系好，二來吳非也是李處很器重的下屬。

柳明馬上就給吳非打電話。先是在手機里和吳非開了幾句玩笑，他聽出來吳非周邊很嘈雜，就說，你這小子這么晚還在外鬼混。吳非問他要不要出來一起吃宵夜，他就直接提起借茅臺酒的事。吳非想也沒想就答應了。柳明感覺吳非喝多了，在那邊扯著嗓子大叫。他聽見他拿著手機對周邊人說，茅臺酒算什么，我還有……后面的話柳明沒有聽清楚。

柳明想，看來這小子比我混得好。

煩惱解除了，柳明洗了個澡，爬到床上想和葉青溫存一下。臥室里關著燈，葉青已經睡了。柳明把她弄醒。她說，我累了，明天一大早還要上班，求你放過我。說完背朝著柳明，身體蜷縮著。

柳明一時興趣全無。也側身背朝著葉青閉上眼。他以為自己一下子會睡著，但腦海里又有問題浮現出來：除了吳非，我還要找誰來陪李處？

第二天中午，柳明去吳非的辦公室。吳非正躺在沙發上睡覺。他辦公室的同事中午都回家了。吳非一臉倦色地對柳明說，昨晚玩得太遲，而且喝多了。喊你也不出來。你要是沒事趕緊離開，我要補覺。

柳明說，茅臺酒還在嗎？

吳非好像一下子想起來了，他指了指櫥子說，你現在就要拿走？

現在不拿，柳明說，等下午下班后，別人都走了，你再拎到我車上去，我在辦公室等你。你睡吧。說完，準備離開。

吳非躺在沙發上半睜著眼睛問，你有什么事情？

柳明說，下班后再和你說。

柳明下午坐在辦公室里想，要不要全部都告訴吳非，但這小子精明，一定會問為什么要請李處喝酒。到最后，他有點自責，我怎么能這樣對待吳非？他是你單位里最好的朋友，人家答應借你酒時一點也不含糊。

柳明想，到時候再和吳非商量一下，請哪些人。

下班后，柳明給吳非打電話，他說，我先下樓，在車上等你。他坐在自己的車上等吳非，過了一會兒，看見吳非從辦公樓大門里出來，空著手朝他的車子走過來。

吳非上車坐到副駕駛的座位上，柳明著急地問，你怎么沒把酒帶下來？

吳非沒有馬上回答，他朝車前方望著，然后才側過身。柳明看到他面露愧疚之色。吳非說，昨晚答應你的時候，我酒喝多了，把這件事給忘了。

忘了什么？柳明語氣急切。

你別急，你聽我說，吳非說，我已經答應李處把這兩瓶酒送給他了。前幾天別人送酒來讓李處給看見了，后來在洗手間遇見他，他故意開玩笑說他最喜歡喝茅臺了，你說我能裝著不懂嗎？

酒不是還在你的櫥子里？

我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把酒送到他辦公室去，人多眼雜。

柳明不再說話。

吳非問，你要茅臺酒干什么？

柳明沒好氣地說，我周五要請李處喝酒，還有你。

他們都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吳非說，好吧，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把酒給你拿下來。送李處的酒，我再想辦法。他用拳頭伸過來在柳明的肩上捶了一下，笑著說，周五我要把我那兩瓶酒都喝了。

柳明在車上，望著吳非往辦公樓走去的背影，心里隱隱有點難受。要是在以往，他一定會對吳非說，那就算了吧。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很難看。他接著想，既然吳非沒有問，我就不對他說為何要請李處了，至于請哪些人，我還是自己定吧。

他想回到家后一定要沖葉青發火，這個臭女人，把錢控制得那么緊。

柳明把吳非的兩瓶酒放在車里，他上樓，沒有看到葉青。他轉念一想，其實也不能完全怪葉青，是我沒有提，主要是茅臺酒太貴了。

李處一人一瓶，其他人每人半瓶，還可以喊上四五個人。外面的人不能喊，領導有時忌諱這個。柳明把單位里的人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他想，現在請人喝酒也這么麻煩。

葉青打電話給他，說，我晚上不回來吃晚飯了，我要到我父母家去，你把我爸的酒拿走了，我總要安慰安慰他。

柳明覺得自己暫時沒有食欲，他先坐在沙發上，然后整個人橫躺下來。他想，今天已經周三了，一定要把人確定下來通知到位，還有飯店。

飯店的檔次不能太低。他想。

他躺在沙發上給吳非發微信。吳非這小子對飯店的情況比他要清楚，再說，他也好久沒在外面喝酒了。過了一會兒，吳非的微信過來問，幾個人？

七八個人吧，他微信回過去，檔次要好一點。

很快，一條飯店的信息通過吳非轉發過來。在下面跟著吳非的一句話：你什么事情要請李處？

柳明躺著舉著手機不知道怎么回。

他想了想，把微信語音通話打開，說了幾句：沒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和李處聯絡聯絡感情，你還聽說了，我們處里要有人事變動？他把語音發出去，又點開自己聽了一遍，他覺得“聯絡感情”這幾個詞說得不好。

吳非沒有回，過了好一會兒，微信過來了，吳非說，我在外面喝酒。

他喝酒其實可以喊上我的，柳明想，也許是我問他要酒時態度不好，一直板著臉。

柳明從沙發上坐起來，然后走到陽臺上抽煙。

總算把要請的人都想好了。柳明按照自己想好的順序一個一個打手機。“開場白”他也想好了：我是小柳啊，好久沒和您在一起聚聚了，我想周五晚上請您喝點酒，請你賞光，到時李處也會參加。通話進行得很順利，每一個人都爽快地答應了，還都說了一些感謝的話。柳明心里大爽。趙副處長還在手機里開著玩笑對他說，我現在就和李處在一起，你要準備一點好酒啊。

柳明連忙說，茅臺茅臺。但他不知道趙副處長有沒有聽清楚，那邊人聲嘈雜。趙副處長只比柳明大兩歲，年輕有為，酒量也大，一直視柳明為知己。

柳明把飯店地址給所有人發過去，包括吳非。他還是感激吳非的，這個兄弟，也算是正式邀請。要不要給李處也發一下，他想了想，沒有發。不要讓李處覺得他要自己去飯店，我是答應開車送他去的。他另外發了一條微信：李處，本周五晚上我們小聚一下，下班后我接您一起去。他把“恭請您參加”這些話刪掉了，他覺得還是顯得隨便一點好。他腦海里不時閃現李處平日里平易近人的樣子。

一切干完，已經七點半了。這個時候，他感覺肚子確實餓了。他就給葉青打電話，問葉青吃沒吃過。葉青說，你還沒吃啊？

他說，你趕快回來吧，陪我到樓下小飯店點幾個菜吃吃。你來了我告訴你我為什么要請李處。

柳明想到家里還有半瓶“夢之藍”，放了快半年了。他想喝點酒。順便再到樓下超市買一條中華煙。

早晨，柳明拎著岳父的兩瓶茅臺酒下樓，葉青喊住了他。她遞給他一張銀行卡，說，密碼是我的生日。柳明說，老婆你真好，我支付寶里有錢，應該夠用了。這是發自內心的話。葉青說，帶上吧。柳明沒有再拒絕。開車在路上時想，如果喝開了，四瓶酒不夠，可以在飯店里拿，也可以讓吳非幫忙跑一趟到超市里買一下。

今天是周五，他感覺車外陽光明媚，路上的行人各個面帶笑容。

到了單位，坐在辦公桌前，忽然有一種百無聊賴的感覺。從早晨到晚上，多么漫長的時間，如果有可能，柳明想找一個地方睡上一覺，睜開眼，夜幕已經降臨。他什么事情也不想干，什么事情也干不了。泡茶、看報、打開電腦、看看新聞、到隔壁辦公室找人說上幾句、走到辦公室窗前朝樓下望，他感覺時間過得真慢。

下午一點多的時候，他正站在窗戶前抽煙，他看見李處和吳非從辦公大樓里并排走出來，兩人有說有笑，然后李處上了吳非的小車。他看著他們開車出了單位大門。這還是午休時間，他走回來躺倒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又睜開。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問問吳非。他給吳非發了條微信：你和李處出去了，不在單位？

一直都沒有回。到了兩點多，大家都來上班了，他才看到吳非的一條微信：我陪李處到市里開會，你有事嗎？

柳明回了一條：李處開完會還回單位嗎？

他等待吳非的回復，不時地把手機微信點開。他知道現在有規定，開會的時候要關上手機。但等得心煩，心里在埋怨吳非，這小子。他故意又把今晚吃飯的地址發了一遍給吳非。

到了快四點了，大概是會議休息時間。吳非給他回了一條微信：我無法當面問李處，估計這會議時間不會短。

柳明想，按理說，吳非這小子是沒有資格坐在會場上的。他也曾經開著自己的私家車送李處去開會，進會場前，李處對他說，你在外面等我吧，我會議結束給你打電話。

但是也說不定……現在吳非開車送李處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快下班了。柳明忍不住又給吳非發了一條微信：我們先去飯店，你們會議結束了，你直接開車和李處一起過來吧。

吳非很快回了一條：李處恐怕來不了了，我也來不了。

柳明馬上撥打吳非的手機，很快就接通了。柳明著急地問，怎么回事啊？

那邊吳非慢條斯理地回答，李處遇見熟人了，晚上要和他們坐一坐，也有工作上的事情。我也要陪同。

柳明覺得像被人敲了一悶棍，頭腦昏沉沉的。

等了一會兒，吳非接著說，你放心，我們會來的，只是遲一點。你們先開始吧，不要等我們。

這樣柳明還是覺得心里不舒服。

最后，吳非說，我們不會不來喝茅臺酒的，給我們留著別喝完了。

柳明在想象這時吳非那種讓人生氣的笑臉。

到了六點半，除了李處和吳非，其他人都到齊了。柳明帶著笑對趙副處長他們解釋說，李處要遲一點到，讓我們別等他。他們也沒多問為什么，這種事情常常會發生，只是說，我們還是等一會兒吧。他們把主座的位置空著。

冷盤上來了。柳明親自去開茅臺酒。趙副處長笑著說，乖乖，今天請我們喝好酒，我們都跟著李處沾光了。

另一個同事也開著玩笑說，我都好久沒聞到過茅臺酒香了。

柳明尷尬地笑笑，不言語。繞著桌子給每個人的分酒器倒滿，包括李處的。趙副處長看柳明在給吳非的分酒器倒酒，就問，還有誰沒到。

柳明說，還有吳非，他今天下午一直陪著李處開會。

大家沉默了一下，然后柳明的科長望著柳明說，吳非這家伙整天圍著李處轉，你要跟他多學學。

柳明知道單位里很多同事都不喜歡吳非，認為吳非太精明。但礙著他們之間的關系好，也沒在他面前多說過什么。柳明坐在趙副處長的下手，他拍了拍柳明的肩膀說，還是我們小柳老實厚道。

大家左一句右一句閑聊等李處。

七點了。柳明給李處發了一條短信，李處沒回。他又給吳非發了一條微信。過了一會兒，吳非回復：你們開始吧，不要等我們，我們還要有一段時間。

柳明故意拿著手機對趙副處長說，李處讓我們不要等他，他還有一會兒才能過來。

這個時候，科長從外面上洗手間回來，他落座以后有點慌張地說，我看見李處了，他就在我們隔壁。

真的？好幾個人一起叫起來。

趙副處長臉色難看地望著柳明，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說李處要過來的？他的語氣又嚴肅一點，李處是不是不愿意參加這個聚會？

不是的，不是的。柳明趕緊從座位上站起來，連忙解釋道，他說他過一會兒要過來的。

科長又說，好像吳非也和他在一起。

趙副處長搖搖頭，讓一臉無辜的柳明坐下。他說，我們先吃吧，等一會兒看看情況再說，大家都不要往外跑了，碰著了不好。

柳明讓服務員上熱菜。他想，反正我心意到了，不管別人怎么說，李處也應該知道的。

大家都安安靜靜地吃菜，輕輕地舉杯，好像怕被隔壁的李處聽到似的。柳明站起來一個一個地敬酒，好幾個人都說，少喝一點、慢一點。柳明知道他們都在盼望李處的到來。對柳明來說，如果李處不過來，問題就大了。

有人問，我們要不要過去敬酒？

趙副處長說，你知道那邊是怎么回事嗎？還是等李處來吧。

話剛說完。就聽見有人笑著推門進來。李處、吳非還有一個陌生人。他們手里拿著酒杯，互相說笑著往里面走。大家都從座位上站起來，面朝著李處。李處一邊和大家打著招呼，一邊朝給他留著的主座走去。柳明快步走上前跟在李處身后。他拉開椅子讓李處坐下。李處又指了指旁邊的位置，柳明心領神會地讓服務員加了一張椅子和餐具。

柳明臉色好看多了。

李處說，我們都坐下吧。他看著所有人陸陸續續地坐下，那個陌生人和趙副處長簡單推讓了一下，就坐在李處的旁邊。李處向大家介紹說，這位是市委組織部的劉處長，我多年的好朋友，也是小吳的大學同學。他指了指吳非。

柳明朝吳非望去。他心里好像明白了。吳非目光一直緊緊注視著李處，臉上有一種燦爛的笑容。柳明忽然覺得這種表情有點讓人惡心。

李處接著把在座的人介紹給劉處。他笑著對柳明說，小柳啊，今天不好意思啦，下午開會正好見到了劉處他們幾個老朋友，臨時改變了安排，還好小吳會辦事，兩邊都不耽擱。

柳明不愿再朝吳非看。他趕緊離開座位端著酒杯來到李處身邊，李處說，你還是先敬敬劉處吧，把他喊出來可不容易。他望了一眼吳非。

柳明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劉處也站起來面帶微笑地把自帶的酒喝完。柳明回到自己座位倒酒，李處讓他坐下，說，都是單位同事，不要這么客套。

他把面前的分酒器端起來聞聞，說，還是茅臺酒嘛。

趙副處長說，小柳是誠心誠意想請你喝酒的。

柳明心里感激趙副處長。他聽見吳非說，李處，上次我的兩瓶酒都讓我柳哥給拎過來了。

柳明心里罵，去你媽的。

李處還端著分酒器在眼前晃悠，說，可惜了，這么好的酒，我是不能喝混酒的。

這時有人問吳非，你給李處喝的是什么酒？吳非說，是“夢之藍”。

柳明說，李處，喝一點吧，我知道您喜歡喝茅臺，您酒量大。

李處側身看著劉處問，我們喝一點？劉處笑著說，你要喝我就陪你，我沒事的。

吳非插話說，我老同學也是好酒量。

趙副處長目光示意柳明，柳明趕緊站起來，端著分酒器來到李處身邊。趙副處長說，我們大家都來敬李處、劉處。

所有人都陸陸續續站起來，端著酒杯來到李處身邊。

一壺酒很快喝完了。李處說，好酒，好酒。柳明要上前去倒酒。李處站起來說，不喝了，那邊還有人等著。大家也都站起來。劉處、吳非陪著朝外走，柳明跟在他們身后。快到門口，李處停下對吳非說，小吳，你拿一瓶茅臺過去，讓他們也混著喝，我要看看誰先倒下。

他回頭看著身后的柳明大聲笑著說，我們不夠還讓小吳過來拿，你不會心疼吧？

所有人都跟著笑了起來，包括柳明。

責任編輯：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