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巖
生日蛋糕剛放下,一切的儀式還沒開始,一個電話,那個送蛋糕的珍貴的客人就尥蹶子走人了。懷孕的波斯貓對放在茶幾上的蛋糕一點也不感興趣,它笨重地蹲坐在餐桌旁邊的一只椅子上,眼巴巴地瞅著各種樣式的肉菜,時不時試探性地伸一伸爪子,似乎又沒有足夠的膽量,只好沖在廚房里忙活的保姆齊鳳彩“喵”一下,像是在說,夠了,快開吃吧。兩瓶高級的法國紅酒傲立菜群,三只透明的高腳杯已恭候多時。
窗外不遠處圖書館大廣場的每棵樹下,積著一堆一堆待融化的雪,在圓月的映照下閃閃發亮。屋子里卻是暖融融的,墻上溫度計顯示是25度。
女主人是一位今天就46歲的女人,一頭干練的短發,一身還來不及換下的西裝,本來慈眉善目現在卻冷若冰霜的樣子,剛還坐著,此時已斜躺在沙發上,頭枕著沙發扶手在看手機。
“鳳彩,別做了,他不來了。”女主人喊。
“哦。”齊鳳彩洗了炒鍋炒勺,又洗了手,走出廚房說。“怎么不來了?”
“公司大老板,日理萬機。”女主人坐起來,面無表情地說。“他不吃,那是他沒吃的命,咱們吃。”她又補充了一句,向餐廳走去。
波斯貓扭頭也“喵嗚”一聲,叫著主人入座。
齊鳳彩去提蛋糕,蛋糕還沒提來,女主人又說:“放一邊吧,我不吃那個,你要吃就打開,不吃就送人。”
“現成的蛋糕,咱們舉行個儀式吧,慶祝一下。”齊鳳彩沒舍得放下蛋糕,依然提著往廚房走。
“有什么可慶祝的,都土埋半截的人了。”齊鳳彩聽得出來,女主人的口氣并不是謙讓一下,她是真不高興了。她轉身把蛋糕放在了冰箱旁邊的小桌上。
女主人斜瞅了一眼那蛋糕,帶著幽怨的口氣說:“明兒你趕緊把那蛋糕給處理了,別讓我下班再看到它,我心堵。”
齊鳳彩沒說話,趕忙去盛湯,是熬的色味俱全的排骨湯,那個貴客最愛喝的湯。貴客是女主人的弟弟,近幾年注冊了一個公司,磕磕絆絆今年總算干得有了起色。女主人也不是一般人,她是當地負責工業和信息化、國企改革發展、市場監督這一類工作的副市長,姓焦名彩遙。自然在外面沒人敢喊她的名字,都叫她焦市長,開始齊鳳彩也那么叫,焦市長不讓,硬讓她叫姐,天長日久,齊鳳彩從不敢到敢,叫焦姐。
湯端上來,熱氣升騰,香氣飄散,波斯貓嘴饞想上桌,被焦市長一抬胳膊打了下去。波斯貓明白主人現在心情不好,只好灰溜溜地溜到自己該去的地方了。焦市長端碗喝了一口,一抬眼看到紅酒,對齊鳳彩說:“這么好的菜不喝酒太浪費,把酒打開,你陪我喝點。”
齊鳳彩想說什么,又沒說,拿了起子起瓶蓋,起了半天沒起開,焦市長又幫她起,總算起開了。齊鳳彩只倒了一杯,她說她不能喝酒,焦市長卻耍起性子來:“不能喝也得喝,陪著姐喝,少喝點。”
齊鳳彩不得不陪焦市長喝了,陪喝是陪喝,齊鳳彩卻不敢像焦市長那么大口大口地喝,一點一點地抿。齊鳳彩沒見過焦市長在外面怎么喝酒,不知道她的酒量,看著她一杯接一杯地喝,菜也不吃,感覺非常害怕,她也一直在勸:“焦姐,別喝了,你喝得不少了。”
一瓶沒喝完,焦市長臉上已是一副醉笑的模樣。齊鳳彩知道她的酒量了,奪下了她拿起的酒瓶,她硬要齊鳳彩也沒給。齊鳳彩把她扶到沙發上,讓她躺下來,她說什么也不躺,非得坐著。她坐著,齊鳳彩給她去泡茶,正泡著茶,焦市長的電話響了,焦市長沒接,而是大喊鳳彩:“鳳彩,快過來,你接,你就說我死了。”
聽這口氣肯定是焦市長的老公打來的,接過來一看,果然是,她不敢接,就說:“焦姐,還是你接吧。”焦市長命令她說:“你接,就說我死了,讓她和那個小妖精一塊兒過吧。”
齊鳳彩還是不敢接,怎奈手機一直響個不停,而焦市長就是不接,一次次地讓齊鳳彩接,齊鳳彩就拿到廚房接了,對方更著急:“干什么你?”
齊鳳彩一哆嗦,顫巍巍地說:“焦姐她睡著了,手機放在茶幾上,她累一天了,我不想叫醒她。”
“那,就這樣吧。”電話掛斷了。
齊鳳彩把手機拿過來放在茶幾上,輕悄悄地說:“楚書記祝你生日快樂!”
焦市長“哼”了一下,突然“啊”地大叫了一聲。齊鳳彩跑到窗戶跟前看到雙玻都嚴實地關著,這才放心地順手把窗簾拉住了。她想去收拾一下餐桌,焦市長卻又叫她:“鳳彩,來坐,坐沙發上,我想給你講故事。”
齊鳳彩乖乖地坐在了焦市長的身邊。
“我母親在我13歲時就病死了,那年我弟才10歲。我父親在勞動局當副局長,他不肯孤獨著,我和弟弟不久就有了后媽。后媽嫁過來沒生兒女,但她對我們姐弟也不好,父親雖然愛我們,并不像母親活著時那么關心我們了,他連我們的生日都不記得了——”
齊鳳彩手感覺了下茶杯,茶水已經不燙了,她遞到焦市長跟前,焦市長搖頭不喝,她繼續講。
“我十五歲生日那天,父親出差在外,后媽急著去打麻將,只給我們煮了一鍋面條,連個荷包蛋都沒放。那天正好是周末,吃過飯我弟就出去玩兒了,晚上帶回來一個黃色的小木馬,他遞給我說,姐,這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我是屬馬的,當時我感動得抱著我弟哭,哭得一塌糊涂——”
焦市長說到這兒,像做示范一樣,真哭了,齊鳳彩趕緊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之后自己也跟著揪心地哭了。多么不容易的一個人啊,單說這一段,市區一個退市進郊與轉型升級的老國企就讓她神勞形瘁,老國企已虧損多年,拖欠工人工資獎金、養老醫療保險等眾多遺留問題成了斬不斷理還亂的麻繩,二千多名職工分幫分派隔三差五地就到市政府門口鬧一回,扯著“工人要吃飯,工人要生存”、“還我們一個公道”等等的大條幅,整條街都被堵死了,抓不能抓,怕激化矛盾,崔秘書拿著喇叭喊話,工人們根本聽不進去,焦市長只有一副束手就擒的架勢出來解釋,應諾他們怎么辦怎么辦。這還不算,正市長沖她著急,說是要再有企業職工到政府門口扯條幅喊口號,就拿她是問。焦市長急得兩個嘴角都長滿了火燎泡,三黃片加頭孢吃了一個星期才好,也沒見掉一滴淚啊。
“可是,后來我不知怎么把我弟送我的那個木馬弄丟了,我弟安慰我說,姐你別哭,不就是個木頭馬嗎,等我長大了有了錢,我送你個比那個木馬大一倍的金馬,我卻哭得更厲害了。”
焦市長自己講渴了,端起茶水連喝了一氣,齊鳳彩又把茶杯倒滿了,默不作聲地聽焦市長接著講。
“后來我考了大學,我弟落榜了,從此我們姐弟倆踏上了不同的兩條路,我畢業后進了勞動局工作,我弟不服從父親的安排,一會兒干這一會兒干那的,沒一點準性。我弟太犟性,誰幫他都不接受,就要自己闖天下,這么多年他光顧闖自己的天下了,連他老姐老成什么樣了都不知道,我蠻以為,我蠻以為他早忘了我的生日,他卻還記著,送過來一個大蛋糕,我蠻以為我們姐弟倆可以好好地敘敘舊了,一個電話,他就匆匆忙忙滾蛋了,還說不來了,他不來,不來就不來,反正他也很少來,可我的心怎么就這么疼啊,疼得我就想哭,我就想哭啊——”
焦市長突然趴在沙發上抽噎著哭起來,齊鳳彩安慰不了她,只能陪哭。焦市長哭了一會兒,大概酒勁也下去了不少,坐起來說:“鳳彩,你去吧,收拾去吧,我洗個澡早點睡,明兒七點得開早會。”
臨睡時,焦市長又囑咐齊鳳彩:“鳳彩,明兒記著把那蛋糕處理掉,那東西放不住。”
齊鳳彩應著,眼淚又打著滾出來了。
第二天,天空歇了幾天又開始勞動了,雪花飛揚。焦市長不到6點就起來了,她說昨晚崔秘書打電話說有個工人鬧事被抓起來了,她得趕緊去看看,可別出什么大亂子。端上桌的牛奶焦市長沒顧上喝一口就走了。齊鳳彩把牛奶喝了,她又往嘴里墊補了幾塊面包,算是一頓早飯了。吃了早餐齊鳳彩看到了那個蛋糕,焦市長再三囑咐要她處理掉,她必須得處理掉,不處理掉也不行,冰箱里放不下,說壞就得壞,壞了多可惜。
齊鳳彩把蛋糕提到餐桌上,然后把包裝都弄下來,五顏六色的花樣蛋糕就完全呈現在齊鳳彩眼前了。波斯貓搖擺到跟前看了看,聞了聞,走掉了。包裝盒子被她團吧團吧塞到一個大黑垃圾袋里。
“真好看。”齊鳳彩在心里感嘆著,不由得想到自己的一雙兒女。兒子16歲,在鎮上念初三,馬上就要念高中了,女兒12歲,在村里念六年級,馬上也要念初中了。70歲的公公種著地,69歲的婆婆管孩子,丈夫在城里當建筑工,她在城里當保姆,他們過著普通老百姓最普通的生活,兩個孩子過生日無非是煮一袋方便面再加兩個荷包蛋而已,她真想讓兩個孩子也吃上這么好看的生日蛋糕。不管怎么說,這個蛋糕讓自己的孩子吃是不現實的,那就自己吃吧。她切下了六小塊,一小塊就薄薄的一片,一塊一口地吃,她一邊吃一邊默念,這一塊是替兒子吃的,那一塊是替閨女吃的,就這樣,她一塊一塊地替她和她的家人吃完了。隨后,她又切下一大塊給焦市長放到了冰箱。剩下的,齊鳳彩切成了小塊,輕巧巧地一塊塊放到一個食品袋里,用小皮筋套上口,又找了黑塑料袋套在外面。看了看掛鐘,七點四十,這個點正好,她穿上棉服,包了圍巾,又戴上手套,這才一手拎垃圾一手拎蛋糕往外走。
外面的雪飄得不大,齊鳳彩也就沒到地下室拿傘。地上薄薄的一層雪,正好能抵擋住腳下的滑,齊鳳彩大步流星地朝大門走去。院里住的都是大領導,又是上班時刻,門崗小李子站崗站得規規矩矩,齊鳳彩在經過小李子身邊時,匆忙說了句“我在大槐樹下等你”就過去了,等小李子明白過來,朝著齊鳳彩的背影會心一笑。
八點下班,小李子換了衣服騎車到那棵大槐樹底下,齊鳳彩笑瞇瞇地把袋子遞給他:“拿回去給你老婆孩子吃吧,也給你父親吃點。”
“齊大姐,穿得這么神秘,我都沒認出是你。”小李子接過袋子笑著說,“這又是什么好東西?”
“好吃的唄,肯定不是毒藥。”齊鳳彩打趣說。
“總讓你惦記著我。”這樣的情況多了,小李子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我才不惦記你,我惦記的是你家那倆孩兒。”齊鳳彩又笑,“趕緊回去吧,值一夜的班了。”
“我先去幫我爸掃會地兒去再睡,那我先走了啊齊大姐。”小李子拎著袋子往上舉了一下,笑著說:“謝謝齊大姐。”
“趕緊去吧,騎車小心點。”齊鳳彩沖他把手一揮,又說:“里面的東西容易弄壞。”
齊鳳彩知道,再怎么小心,那奶油的蛋糕也已經變形不好了,可不那么裝又怕惹出是非來,還是穩當點安全。不過齊鳳彩也清楚,小李子家的人是不會嫌棄蛋糕的好壞,好壞都一樣的吃,都一樣的味,那是她齊大姐的心意。
小李子是個臨時工,長得挺高卻瘦猴瘦猴的,像營養不良一樣,但他是個熱心善良的人。齊鳳彩在夏天時就和他熟了。夏天天熱,齊鳳彩又節儉,經常去院外乘乘涼透透氣。小區門外兩排大楊樹下每天都會集聚著一些婦女,有時也會有嬰兒車里的小孩兒。這些婦女大多是樓里領導家的保姆,孩子也是領導家的后代。齊鳳彩在楊樹下不敢隨便搭訕,總東站會兒西站會兒。有一次門崗小李子拿了把小凳子叫她坐,齊鳳彩就和他聊了幾句。后來和小李子就熟了,了解了他的父親。小李子父親是個環衛工,有些裝修扔了的木板他看著可惜就拉回家做小凳子,做的小凳子總有幾百個了,街坊鄰居的,誰需要就送誰,他隨手拿過來一些,圖大家方便。齊鳳彩對小李子和他的家人產生了好感,就了解了小李子一家的情況,小李子的母親有先天性心臟病,生下小李子就死了,他父親把他養大,還為他買了房子,娶了媳婦。小李子的媳婦很能干,一下給他生了兩個兒子,這本來是喜事,一家人卻都愁,又還貸款又養兒子的,弄得父親退了休也不能歇息,還繼續起早貪黑地掃大街。
齊鳳彩心疼小李子,又心疼小李子家的孩子,還心疼小李子的父親,可以說,齊鳳彩的心就是玻璃做的,稍有硬東西硌一下就想碎。背地里齊鳳彩常在小李子值夜班時從焦市長家里拿些點心和水果給他。小李子特別感激,齊鳳彩說,你拿著就是,什么也不要說。小李子更明白這個地方的規矩,每次和齊鳳彩都心照不宣。
三天的時間過去了。星期四下午齊鳳彩躺在床上看手機,看著看著睡著了,是開門聲把她驚醒的。進門的是焦市長,齊鳳彩本能地看了一眼掛鐘,才四點多一點,這讓她感到意外。焦市長一副怏怏不樂的樣子坐在沙發上,把手機往茶幾上一扔。
波斯貓本來在沙發上享受,看主人的狀態識時務地換了地方。
“焦姐,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有那晚那場哭,齊鳳彩不得不往她的身體上想。
“沒有,今天的事兒不太多,就回來了。”焦市長說著,齊鳳彩就去倒水,水端上來,焦市長叫住了她:“鳳彩你先別忙乎了,來,坐在沙發上,陪大姐說會兒話。”
齊鳳彩猜想不到焦市長要跟她說什么話,大概還是那晚那些吧,就坐了下來。焦市長笑著說:“鳳彩,大姐成天不著家,著家也是飯來張口,水來端杯,什么也幫你干不了,真是太辛苦你了。”
一個市長跟一個保姆這么客氣,齊鳳彩心里感到發毛,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但還是說出來了:“焦姐,看你說的,我就是給你家當保姆來了,保姆干什么都是應該干的。”
焦市長往齊鳳彩這邊靠了靠,拉住齊鳳彩的左手,另一只手輕拍著拉著齊鳳彩的這只手說:“鳳彩,我說的這可是真心話,你來咱們家一年多了吧,開始照顧我們兩口子,孩子假期回來你又照顧我們三口子,我那小崽子嘴又刁,成天挑三揀四的,可沒少給你添麻煩,我這心里呀,覺得你就像我的親妹子似的,每天回來看到你都挺溫暖的。”
話說得越來越近乎,都把她當成親妹子了,親妹子齊鳳彩可不敢當,只要焦市長滿意她干活兒,她就很知足了,焦市長的話讓她害怕又感激:“焦姐,我——”話沒出口,眼一酸淚水已經掉了下來。
焦市長松開手,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說:“不哭啊,咱們不說這個了,不說這個了,聊點別的。”
焦市長問了齊鳳彩家兩個孩子及他們的學習情況,之后是現在的經濟情況,齊鳳彩都告訴了她。聊了一陣齊鳳彩的家事,焦市長又把話題轉移了,她突然說起她過生日那天的事兒了。焦市長問:“我弟送的那個生日蛋糕后來你怎么處理了?”
“你不吃我也吃不完,我給門崗小李子了,讓他帶回去給孩子吃。”
“挺好,人家不嫌棄就好。”
“哪兒能嫌棄呢,小李子可高興了。”
“高興就好。”焦市長又問:“鳳彩,你在切蛋糕的時候有沒有看到蛋糕里有個黃色的東西?”
“咯噔”一下,齊鳳彩的話語都發顫了:“沒有啊,除了菠蘿是黃色的我沒看見再有黃色的東西,里面還有什么嗎?”
焦市長笑著說:“沒有就算了,可能是我弟弟瞎說的,好了,你去做飯吧,我累了,先休息一下。”
親近愉快地聊了半天,就這樣緊張嚴肅地結束在一個蛋糕上,齊鳳彩自然慌張,失神,無措。“蛋糕里會有什么黃色的東西呢?難道蛋糕里會埋著黃金?難道蛋糕里還埋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這都不可能啊,那個蛋糕可是她親弟弟送的,能有什么呢?再說了,要是有什么,她怎么就沒看見呢?”
焦市長生日的頭一個禮拜齊鳳彩就問:“焦姐,你要過生日了,請人來不,我好準備一下。”焦市長說:“不用準備,我誰也不請,我累得只想靜,想休息。”沒料到,在焦市長生日的當天,她的弟弟突然提著一個大蛋糕來了,蛋糕剛放下,電話就追來了,電話里說公司出了點事需要他馬上回去,連和姐姐面都沒見就走了。焦市長回來知道蛋糕是弟弟送來的,盯著那只大蛋糕呆坐了好半天,之后就默默地坐到了沙發上,又躺在了沙發上。
“蛋糕里到底有什么黃色的東西呢?”齊鳳彩費腦筋地想,“焦市長生日那天家里除了她倆,誰也沒來,蛋糕也是她第二天切開的,她看到的真是蛋糕,蛋糕是用面包、奶油和水果做的,除了這些,別的什么也沒看見,難道焦市長懷疑我偷了蛋糕里的東西?”齊鳳彩被這個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
“焦市長和她聊著聊著話題突然的一轉,轉到了蛋糕這個話題上,問了一句說了一句就結束了,并且結束得那么緊張,那么迅速,那么不痛快,還說可能是她弟弟瞎說的,她弟弟怎么會對姐姐瞎說呢,這話后面肯定有話,可這話后面是什么話呢?”齊鳳彩此時的心都怕得跳到街上去了。
焦市長沒有吃晚飯,她說她睡下了,不想吃。焦市長不吃飯,齊鳳彩更加驚慌不安。晚上,齊鳳彩怎么都睡不著,怎么都想不透,有好幾次她都輕輕地走近焦市長的臥室門口,想問問蛋糕里到底丟了什么東西,直到最后一次她還是沒有勇氣敲門,就在她愣在焦市長臥室門口時,她聽到了室內的咆哮聲。焦市長從來沒對齊鳳彩發過脾氣,她大概覺得和一個保姆發脾氣會降低了她的身份吧。此時的焦市長嘴很臟,缺德,丟良心,不是人,一些不雅的詞像利劍一般穿透房門,甚至穿透了墻壁。
齊鳳彩再也待不住了,她換上鞋輕輕地開門下樓。小李子在值最后一個夜班,門在沒關之前他還要筆挺挺地站在門口。齊鳳彩上前把小李子拽到了一邊問:“小李子,大姐有句重要的話問你,前幾天給你的半塊生日蛋糕,你們吃出來什么東西沒?”
“什么東西?沒有呀!”小李子不知所云。
“大姐對你可不薄,你可得給大姐說實話。”齊鳳彩誠懇且焦急地說。
“怎么了大姐,出什么問題了嗎?”小李子馬上警惕地問。
“還沒有,但我總覺得要出問題。”
“要出什么問題大姐,需要我幫忙不?”
“沒事了,不需要幫忙,你趕緊值班去吧。”
“嗯,大姐,有什么事要我幫忙你可要說啊。”
齊鳳彩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就往回走了。
齊鳳彩又輕悄悄地開門回到屋里,焦市長的臥室已經沒了動靜。
一夜無眠,齊鳳彩早早地就進廚房做飯了,她熬上粥,然后洗土豆切絲。齊鳳彩的刀工特別好,連飯店的廚師都不能比,這次,土豆切成片摞在一起,再怎么放刀都放不到地方,一刀下去再切不出細細的效果來了,再一返工,刀刃落在她的手指上,鮮血迅速染紅了她剛切下的土豆絲。齊鳳彩急忙把手放在水管下沖洗,使勁在水盆里甩手指,她想把血都甩完再去找創可貼,血卻越甩越多,她按住刀口待了一會兒才到客廳的抽屜里找了創可貼貼上。齊鳳彩把有血的土豆絲直接扔進了垃圾簍,又清洗干凈案板和刀,撒上鹽消了毒,重新拿了塊土豆繼續切絲,然后炒菜。焦市長起床從臥室出來的時候,齊鳳彩已經把飯菜端上了餐桌,一盤土豆絲,一盤醬牛肉,還有一小盤咸菜。咸菜是齊鳳彩從老家帶過來的,她婆婆自己腌的芥菜疙瘩,焦市長總說自己腌的就是比外面買的好吃,齊鳳彩也樂意給她帶。
一人一碗小米粥,兩個肉松面包放在盤子里誰都沒拿,都喝粥,又都喝得心不在焉。焦市長看見了齊鳳彩手上的創可貼,忙問:“你的手怎么了?”
齊鳳彩回答:“切了一下,沒事。”
“嚴重不,嚴重就到樓下醫務室包扎一下?”
“不嚴重,已經不流血了,放心吧。”
“那就好。”
喝完一碗粥,齊鳳彩拿起碗又要給她盛,焦市長卻說不喝了。說不喝了,焦市長并沒有離開餐桌,依然坐著,瞅著齊鳳彩。齊鳳彩正在喝最后一口粥,看到焦市長在瞅她,手一哆嗦,碗沒端好,脫手掉在桌上。齊鳳彩被自己的脫手驚嚇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去拿碗,把碗拿正后,她神情慌張地收拾了碗筷去廚房,水“嘩嘩”地流著,齊鳳彩心里卻愈加恐慌起來,她覺得焦市長已經把她當成小偷了。焦市長還坐在餐桌旁,半天,終于又問話了:“鳳彩,你真沒見生日蛋糕里有什么東西?”
果然還是蛋糕的事兒,齊鳳彩戰戰兢兢地答:“焦姐,我真沒見,除了吃的東西我沒見再有別的東西,我也問過小李子了,小李子說他也沒有見,焦姐你能不能告訴我,蛋糕里到底放什么了?”
焦市長失望地嘆著氣說:“唉,我弟說他在蛋糕里藏了一個小金馬。”
“金馬?怎么會是金馬?”齊鳳彩的心“嗵”地掉進了萬丈深淵,臉上的血液似乎都不流動了。金馬,金馬,金馬,金馬就這樣不見了……
齊鳳彩“噗通”跪在了焦市長的跟前哭訴:“焦姐,我真的沒有見那個金馬,我真沒見,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焦市長平靜地說:“你既然沒見那個金馬,那你害怕什么,給我跪下又是干什么呢?”
齊鳳彩流著長淚說:“焦姐,我就是怕你懷疑我偷了東西才害怕的,我真沒偷。”
“起來吧,我不懷疑你。”
“焦姐,你真不懷疑我?”
“我有什么理由懷疑你嗎?”
焦市長的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電話就放在餐桌上,顯示是焦卓。焦卓就是焦市長的弟弟,焦市長沒拿手機,把手伸到手機屏幕上按了免提鍵,電話里馬上傳出焦卓急切的問話:“老姐,怎么樣了,問出來了嗎?”
“我沒問,你根本沒送我金馬,你小子就是個騙子,沒出息的騙子,你永遠都送不起我金馬。”
“老姐,我要是騙你我出門被車撞死,走路掉坑里活埋,我真是在蛋糕里藏了一個金馬,只是我當時忘了告訴你了。”
“我不在乎金馬不金馬的,就當你送我了吧。”
“怎么說就當呢,我確實送你了。”
“那你送我的金馬呢?”
“我哪兒知道啊,你問你家保姆啊?”
“我問了,她沒見。”
“她沒見,那金馬還能自己長兩條腿跑了啊?”
“它沒長腿,長了一雙翅膀,飛了。”
說到這兒,焦市長就把電話掛了,對齊鳳彩說:“放心吧,我不懷疑你,我懷疑我弟弟是個大騙子,一個江湖大騙子,要不他怎么就一直沒出息呢。”
焦市長站起身,拿起手機朝臥室走去,燈光的映照下,齊鳳彩看到焦市長的臉上閃現著兩道閃閃發亮的光。
次日,齊鳳彩早早地起了床,為焦市長煎了兩個雞蛋餅,熱了一碗粥放在餐桌上,之后去敲焦市長的門,她一如既往地喊:“焦姐,起床吃飯了。”
聽到屋里有了應聲,齊鳳彩這才把寫好的字條放在餐桌上,把鑰匙壓在了字條的上面,蹲下捋了捋在她腳邊蹭來蹭去的波斯貓,又去抓了把貓糧放在貓盆,之后背起已收拾好的簡單的行李走出了焦市長的家。門崗那兒,是一個姓張的門衛值班。
再就是一個禮拜后的事情了。這一天傍晚,焦市長下班回家,車開到了市直小區家屬院被門衛小李子截住了。小李子滿臉堆笑地說:“焦市長你往邊上停一下,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焦市長過了門,把車停在了一邊,把車窗打開了。小李子跟過去特別恭敬地問:“焦市長,我冒昧地問一句,你是不是在過生日的時候丟了一個很貴重的東西?”
焦市長一愣,問小李子:“你怎么知道?”
小李子一臉的忠誠:“我就實話說了吧,你們家的生日蛋糕吃不完,你家的保姆齊大姐就分了一半給我,后來齊大姐又來問過我,問我吃蛋糕時看見里面有什么東西沒?那時候我真是沒看見蛋糕里有什么東西,可現在有人看見了,送過來了,我就是問問焦市長那個東西是不是你家丟的那個?”
焦市長驚訝地問:“什么東西,拿過來我看看?”
小李子慎重地說:“焦市長,你家丟了什么東西你應該知道啊,你得先說你丟的是個什么東西,那位撿到的大爺說,得驗證了確實是你的才能拿過來給你看。”
焦市長理直氣壯地說:“是一個小金馬,我弟弟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話一出,小李子沖門崗那里一揮手,門崗的小屋里走出來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大爺,老大爺走過來問小李子:“是這位領導的嗎?”
小李子說:“八九不離十,你把東西拿出來吧,讓焦市長看看。”
老大爺從兜里掏出來一個臟兮兮的捆成死捆的小手巾,他又用臟兮兮的指甲摳開小手巾的死扣,一個锃亮焦黃的金馬便展現在了焦副市長的眼前,這個金馬的個頭看起來比她十五歲生日時弟弟送她的小木馬大了一倍。
焦市長的眼里頓時盈出了淚花,這淚花里飽含了太多說不清的東西。老大爺說:“看你哭了,那你一定是它的主人了,物歸原主吧。”
老大爺把小金馬向車窗遞過去,焦市長鄭重地接過金馬,忙走下車,握住老人的手說:“大爺,太謝謝你了,能告訴我這金馬是從哪兒撿到的嗎?”
老大爺有些慌張地從焦市長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指著外面的一個垃圾桶說:“就在那兒,我撿回去就扔在地上,那些天總是下雪我也沒看,今天搗鼓那些東西,就在一個蛋糕盒子上看到這個,它沾在盒子邊上,我還以為是個巧克力糖呢,拿起來一看,原來是個黃色的馬,看起來挺值錢的,那個蛋糕盒子是從你們這兒的垃圾桶里撿的,那這個東西也一定是你們院里的人丟的,我就過來找你們的門衛,沒想到一找就找到它的主人了,可真是好啊!”
老大爺說完轉身就要走,焦市長開車門拿著錢包追出來:“大爺你不要走得這么急,你這么辛苦我不能讓你白撿,我得給你點辛苦費。”
老大爺卻沒停下來,一邊走一邊說:“一點都不辛苦,它能找到主人就很好了,我不要辛苦費。”
焦市長硬往老大爺的手里塞錢,老大爺說什么也不肯要,老大爺說:“撿到別人的東西還給別人是應該的,再要別人的錢就是不義之財,不能要的,說什么我也不會要的,你快收回去吧。”
焦市長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拿著幾張百元鈔票,一直滿含熱淚地目送老大爺走過門前的路,走到嘈雜的街上……
小李子看焦市長走到自己身邊,笑盈盈地問:“焦市長,這幾天怎么不見齊大姐去買菜了,她回家了嗎?”
焦市長點著頭說:“是呀,她回家看丈夫和孩子去了,都走一個星期了。”焦市長說著話就上了車,一個急轉頭又開始往外走,經過小李子身邊的時候她把頭從車窗里探出來對小李子說:“我去把你齊大姐接回來。”
責任編輯: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