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樹洞的發展歷程、功能與影響

在南斯拉夫童話《國王長了驢耳朵》中，為長了驢耳朵的國王保守秘密的理發師最終不堪秘密的折磨，將其告訴了樹洞。后來，“樹洞”逐漸成為人們傾訴秘密的對象的代名詞。

作為一種文化現象的“樹洞”，在互聯網產生之前就一直存在；而互聯網的繁榮使得“網絡樹洞”成為當今樹洞文化的主要表現形式。樹洞網站、樹洞微博、樹洞論壇等都是網絡樹洞的具體形式。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網絡樹洞已成為一種新的傳播現象，而其發展經歷了漫長的歷程，網絡樹洞形式雖然不斷變化，但其存在證明了其對社會的重要意義。

1 文獻綜述

由于“樹洞”的隱秘性與非公開性，樹洞在社會中處于非常邊緣的地位，人們對樹洞的關注度亦較低。在樹洞的特點方面，湖北大學的呂思思分析了“樹洞傳播的匿名效應”[1]，以樹洞的“匿名性”為出發點分析樹洞的正面與負面效應。在實際應用的角度，薄一欣以如今已被封號的樹洞微博博主“北美吐槽君”為例，探究另類網紅的背后及發展原則[2]；耿紹寧則以樹洞微博為例分析了樹洞應用對高校和諧穩定的影響[3]。將樹洞上升為一種文化現象，王賽對樹洞文化在互聯網中的應用與發展進行了研究[4]。在心理層面，周婷以心理學的“自我揭露”為理論依據，以樹洞博客為例，進行了對網絡自我揭露行為的效果研究[5]。在社會功能方面，蔣曉麗、楊珊將樹洞視作“虛擬社會安全閥”，對樹洞類平臺的宣泄功能進行研究[6]。目前樹洞的研究數量較少，大多數集中在網絡樹洞這一新形式上，但對于網絡樹洞這一現象的解釋不夠具體和全面。

2 網絡樹洞的概念——內涵與外延

“樹洞”一詞指傾訴秘密，使人敞開心扉揭露自我的地方，而網絡樹洞是互聯網上匿名的，具有私密性與隱蔽性的秘密傾訴平臺，其傾訴內容大多揭露自我真實的想法，在其他地方不易被表達。隨著互聯網的大規模普及，日常生活中的“樹洞”往往指網絡樹洞。除了具體的現實地點、人物和各種網絡平臺外，“樹洞”也逐漸發展成為一種文化或是理念，即能夠使人敞開心扉，吐露真言的一切對象。

2.1 樹洞網站、樹洞BBS、貼吧——Web1.0 時代原始的秘密傾訴地

樹洞網站是傳統的網絡樹洞形式，較為典型的代表有“樹洞網”（www.6our.com）。一般來說，在樹洞網站，使用者無需登錄，作為游客的身份便可瀏覽網站的發布者的匿名“秘密”信息；使用者需要注冊賬戶并且登錄網站才能匿名發布“秘密”。樹洞網站具有刪帖功能，用戶通過申請刪帖，經網站管理員審核之后可刪除已發布的“秘密”。而此類樹洞網站因為具有隱秘性，很少為人所知，網站上內容的質量參差不齊，話題多圍繞“孤獨”“感情”“出軌”“崩潰”等；網頁設計較為簡單，信息量和選項均較少。

樹洞BBS、貼吧也是Web1.0 時代的產物。其中，較為典型的有各高校的樹洞BBS 與貼吧，此類樹洞的用戶主要是學生，內容多與學生的生活、學習、情感有關。除情緒與情感的宣泄之外，樹洞同時擔任起提供信息、形成反饋的功能：二手書籍、學習資料、考試信息、生活信息等也在此類樹洞中隨處可見，樹洞成為高校學生間互通信息，彼此交流溝通的重要渠道；與此同時，學生對于學校理性的意見與建議、非理性的情緒表達在樹洞上的呈現可以為學校有關部門提供反饋，從而使得樹洞為學生與學校的溝通搭建橋梁。

2.2 樹洞微博——Web 2.0 時代網絡樹洞的主力軍

樹洞微博是目前網絡樹洞的主力軍。樹洞微博具有多種形式，比較有代表性的有兩類：一類是具有一定規模粉絲量的微博博主通過向粉絲征稿的方式，獲得具有樹洞特性的資料，通常以文本和圖片的形式呈現；一類是在亡者生前的微博賬號下，微博用戶大量聚集并且進行評論，使得微博賬號成為一個“永遠沉默”而接受秘密的樹洞。

2.3 用戶自生產內容模式——樹洞博主的流量工具

由于樹洞博主的性質是充當樹洞，為粉絲排憂解難、提供建議，因此樹洞微博的生產過程是用戶自生產內容的過程（圖1）。用戶自生產的過程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方面，樹洞博主的生產原料/素材來自用戶。樹洞博主具有意見領袖作用，同時微博發布后會得到大量粉絲反饋，因此用戶樂于將自己的困難與疑惑以私信的方式呈現給博主，供博主加工后生成新的微博內容。博主在閱讀私信之后，選擇有爭議性、戲劇性與討論價值的投稿，以私信截圖或文本的方式對投稿問題進行描述，然后附加自己的評論或者征求粉絲意見的文字，將樹洞微博以匿名的方式在自己的微博賬號進行發布。

另一方面，微博內容生成之后，大量粉絲對微博進行評論，評論區聚集了大量粉絲的建議、意見或反饋，使得評論區也成為后來瀏覽微博的用戶可瀏覽的內容之一。通過這兩種方式，用戶生產的內容為樹洞博主提供了文字資料或圖片資料，使得用戶自生產內容得以生成并且形成循環。

樹洞微博的受眾呈現出群體化的特征，微博賬號有最初的受眾定位，面向特定的受眾人群。受眾的分類一般有：全部微博用戶、高校教師、高校學生、女性、男性、留學生等，屬于同一群體的人群因某些共同點而相互聚集，圍繞共同話題在樹洞微博平臺進行互動，獲得認同感與歸屬，受眾彼此之間進行交流的同時可以互相解答困惑或提出建議；群體化的特點使得同一樹洞微博的話題往往具有同質性，相似的觀點在評論區不斷重復、加強，容易形成回聲室效應，不利于健康情緒的傳遞與受眾視野的開闊。

2.4 “永遠沉默的樹洞”——作為樹洞的網絡遺產

在某些微博用戶去世之后，大量微博用戶前往其微博留言，在微博評論區生產大量內容，而內容大多為負面情緒，甚至是自殺、約死，逝者生前的微博成為了永遠沉默的樹洞。“走飯”及其小號“醒醒我們回家了”、“旅行的孤獨風”均為此類樹洞。

在微博搜索“自殺”這一關鍵詞，出現了“自殺遺言收錄者”這一賬號，收錄了許多自殺者的遺言甚至自殺圖片，而每條微博下聚集了大量以負面信息為主的評論。此類樹洞微博成為了抑郁癥等心理疾病患者的聚集地，其氛圍也極度壓抑。

在模式上，“自殺遺言收錄者”更偏向于前述的UGC 樹洞微博的經營模式，由粉絲投稿后，博主進行篩選和加工呈現微博，繼而引起其他粉絲的評論；只是其內容與逝者或自殺相關。而逝者的微博充當了單純的樹洞，成為粉絲們不需掩飾，盡情吐露自我的場所。“走飯”具有最高評論量的微博下方，評論數達到了4.4 萬。在評論區，粉絲之間的互動較為頻繁，有個別粉絲對許多評論進行回復，內容多為鼓勵與安慰、引導之類的話語。而現今人工智能也為“樹洞救援團”提供了技術的支持[7]：用編寫的程序搜查微博上的自殺傾向人群，從而對其進行疏導、救援。即通過人工智能手段搜索網絡上的自殺人群，解讀社交媒體信息從而制止自殺。

出籽率與產量的相關系數為0.36，直接通徑系數為0.26，所起的直接效應次之。通過活動積溫（≥10℃） 和穗行數所起的作用為正向作用，通過穗長起的作用為輕微負向作用。

圖1 樹洞微博的經營模式

一方面，逝者的生前的微博成為網絡遺產，無人打理，評論區聚集了大量負面的信息；另一方面，微博平臺對網絡遺產的處置以及平臺在其中應發揮的作用及權限尚不明確。“走飯”自殺前發布的最后一條微博曾經累計留言超過160 萬，但現已被微博平臺刪除，此外，“抑郁癥”超級話題也被刪除，知乎、豆瓣、微博的許多網友表示“樹洞消失了”。作為樹洞的網絡遺產具有特殊性，此類網絡遺產的歸置問題應得到充分的思考與討論。

2.5 使用與滿足視角下的樹洞微博

在樹洞微博的生產與反饋過程中，用戶借助“樹洞博主”的微博賬號，將具有私密性的信息匿名公布，而自身獲得了對“秘密”的釋放，同時獲得了博主和其他用戶的建議和反饋。而博主通過選擇具有爭議性、戲劇性的投稿內容生產微博，獲得了大量流量與互動，同時也逐漸強化自身“樹洞博主”的形象。

當今社會生活節奏緊張，個體面臨的壓力來源多、壓力大，而隨著社交媒體由私人空間向公共空間逐漸轉變，私密的內容與個體的情緒無法在社交媒體中進行揭露，更無法在現實生活中表露，這為網絡樹洞的使用提供了社會條件。個體的心理素質是不同的，對于生活中發生事情的反應與情緒消化能力也不盡相同。在社會條件與個人特性的結合下，個體產生自我記錄或自我揭露的需求。微博的普及為用戶提供了接觸樹洞微博的可能性，與此同時，微博不同于微信等用戶之間具有強連接的社交媒體，是弱連接的社交網絡，在很大程度上為用戶提供了輕松的媒介印象。在媒介接觸可能性與媒介印象的作用下，用戶開始對樹洞微博的使用，樹洞微博為用戶提供了自我揭露的場所，使得用戶的情緒有處安放，在一定程度上排解了用戶壓力，而這又加強了樹洞微博在用戶心中“真心吐露”“壓力釋放”場所的印象。

3 網絡樹洞的功能——記錄、宣泄與社會安全閥

“樹洞”作為一種文化，因人們的需求而產生。從最早“樹的空心”，到角落墻壁上刻的字，再到網絡上的發帖與留言，樹洞具有的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匿名性與隱秘性。匿名性即秘密發布者的身份不為除樹洞外的第三者所知；隱秘性即樹洞接受的是秘密，而秘密是隱藏在事物表象下的一種事物，不具有公開性。因其特點，“樹洞”自出現以來承擔了個體的記錄功能和宣泄的功能。隨著網絡的大規模應用、移動終端的發展、沉浸媒體時代的到來使得網絡樹洞以更多的數量和更強的伴隨性產生了比傳統樹洞更廣泛的影響力。其影響力足以超越個體而作用于社會，成為一定程度上的“社會安全閥”。

“安全閥”是工業領域壓力容器上為確保安全配置的一種閥門：正常情況下處于常閉狀態，當設備內介質壓力超過規定值時，安全閥開啟向系統外釋放介質，防止設備內介質壓力超過規定數值，從而防止爆炸等事故的發生。“社會安全閥”是科塞社會沖突理論中的概念，安全閥制度提供對敵對情緒的替代目標以及發泄手段，維護社會系統[8]。網絡樹洞與傳統樹洞相同，承擔了記錄與宣泄的功能，在此基礎上，因其具有泛在性，網絡樹洞承擔了“社會安全閥”的功能。

3.1 記錄與宣泄——個體的自我揭露

不管是傳統樹洞還是網絡樹洞，于個人而言，它們都具備基本的記錄與宣泄功能。因為樹洞所具有的匿名性，個體可以沒有顧忌地將自己的秘密進行吐露。由于樹洞又具有隱秘性，秘密的類型可以是多樣的：既有不可為人所知的事實，也有充滿情緒的言論。樹洞的形式是多樣的，只要具備“匿名性”“隱秘性”“可吐露秘密”特點的對象均可被稱作樹洞。一面墻也可以是一個樹洞，下文是北京某一高校“樹洞墻”上的文字。

“這墻 這墻很臟，很亂 但夢想很純真，很浪漫”

“2014.12.29 考研結束了，自認為考的還行，科技樓現在沒有人了，不過真是自習的好地方。早出晚歸占座5 個月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下一屆考研的同學，好好加油吧！以后還會回來看看的，科技樓，再見！”

“樹洞墻”在這里充當了個體的記錄工具，以及提供個體宣泄的場地。除“樹洞墻”之外，表白墻、樹洞BBS 等網絡樹洞起到的作用其實與實體“樹洞墻”是一樣的，為個體提供一個匿名的自我揭露平臺，使個體能夠進行自我的事實表達或情緒表達，從而起到對個體而言記錄或宣泄的功能。

3.2 情緒聚集地與矛盾突破口——作為社會安全閥的網絡樹洞

網絡樹洞，尤其是以“樹洞微博”為代表的網絡樹洞，已成為社會群體的情緒聚集地。抑郁癥群體是網絡樹洞中較為突出的一個群體，但也只是網絡樹洞參與者的一部分。微博上大量存在的樹洞類型的賬號正在為不同群體提供不同類型的樹洞；逝者微博的評論區聚集了各類人群：抑郁癥患者、學生、各類職業從業者、心理疾病患者救助者等；樹洞網站的使用者中，中年人與知識水平較低者占據了較大部分。網絡樹洞已成為許多用戶吐露秘密、釋放情緒的地點。作為出現在互聯網上的虛擬樹洞，網絡樹洞相較于實體樹洞，受眾范圍更廣，受眾數量更多。此外，網絡樹洞聚集人群較為固定，易于形成較為固定的群體，具有一定的用戶黏性。這些因素使得“網絡樹洞”產生了更為廣泛的影響力，承擔起了一定的社會功能。

網絡樹洞起到的“社會安全閥”作用，是指不同群體通過在網絡樹洞進行個人揭露和情緒表達，將社會沖突進行釋放，他們的目標并不是解決令人不滿的狀況，而是釋放由此產生的敵意；而用戶生產內容的受眾，在瀏覽他人對自我的事實揭露與情緒宣泄之后，通過對比可以達到一種心理的平衡，因此也獲得了一種釋放敵意的路徑。

面向不同受眾的樹洞微博，通過粉絲對微博的關注形成龐大的粉絲群體，其中的成員們因共同話題而相互聚集，以樹洞微博為紐帶進行自我披露，同時觀看他人進行自我批露。成員除自我披露外，會對他人的披露做出評論或建議，通過與自我的情形對照，獲得認同感，并逐漸形成一個“想象的共同體”。

4 網絡樹洞的負功能

事物都是具有兩面性的，網絡樹洞作為一種新的媒介現象，在發揮著積極作用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具有負功能。由于網絡樹洞的匿名性與隱秘性與用戶進行自我揭露的本質，網絡樹洞的情緒趨于消極、話題較為集中，總體來說內容趨向同質化。與此同時，由于網絡樹洞是用戶生產內容，把關人作用不明顯甚至處于缺失狀態，即目前把關機制不夠成熟。

4.1 內容同質化與回聲室效應

在網絡樹洞中，公眾可以將內心真實的想法進行表達，網絡樹洞中的內容是個人化的、偏向于非理性的。在某些網絡樹洞中，充斥著消極的情緒、有關婚姻、倫理、性的內容。“樹洞網”上，雖然有關學習、家庭、中年壓力等內容也占據了樹洞的一部分，但大多數內容關于“性”“出軌”“劈腿”；而雖然眾多樹洞微博的賬號簡介為“搞笑博主”“真心話博主”，但其賬戶發布內容中“情感”“兩性”占據了相當大的比例。與此同時，面向特定受眾的微博樹洞由于聚集了一批具有相似身份特征的粉絲，主題多關于受眾群體的生活，因此也具有同質性。在內容同質化的趨勢下，具有共同話題的受眾群體不斷地表達著相似的觀點，同時也容易地獲取符合自己心態的他人答復，由此產生回聲室效應[9]。

4.2 把關人缺失

網絡樹洞的創作者為受眾，創造內容良莠不齊，“樹洞網站”“樹洞BBS”“樹洞微博”“樹洞App”等為受眾的創作提供了平臺，其自身發揮的作用尚未有明確的范圍。一方面，大量非理性、過于消極的信息出現在樹洞平臺上，給受眾帶來不良的影響；另一方面，作為抑郁癥這一特殊群體的樹洞：“抑郁癥超話”“走飯”最后一條微博被平臺刪除。網絡樹洞目前把關機制處于不成熟甚至尚未形成的狀態，也不存在符合社會要求的相應把關規則。

把關人的缺失也是樹洞內容同質化、回聲室效應存在的原因之一。創作內容的數量、網絡樹洞的規模、網絡樹洞的隱秘性都為把關工作增加了相當大的難度。一些打著“樹洞”旗號的平臺甚至聚集了大量色情的信息、廣告，已產生不良的社會影響。網絡樹洞的運營與監管成為值得思考的問題。

5 結語

樹洞，最初來自童話故事，逐漸成為人們生活中的一個概念。隨著網絡的發展、新媒體時代的到來，網絡樹洞成為一種新的媒介現象，然而并未被賦予太多關注。網絡樹洞的發展經歷了一定的歷程：Web1.0 時代的樹洞主要是傳統的樹洞網站、樹洞BBS 以及樹洞貼吧，現已逐漸式微。Web2.0 時代的樹洞以樹洞微博作為典型代表，規模較大，影響力較其他形式樹洞更廣，在生活中隨處可見。Web3.0時代，網絡樹洞向著樹洞App 的方向發展，但由于其處于發展過程中，尚未成熟，因此產生的影響有限。

不局限于網絡樹洞，樹洞現已成為一種文化現象。作為新的媒介現象的網絡樹洞，于個體而言起到記錄與宣泄的作用；與社會而言成為一種“社會安全閥”，對于社會情緒以及社會沖突起到了調節作用。網絡樹洞的匿名性與隱秘性特點，在為公眾提供自我揭露的條件的同時，也使得網絡樹洞具備一定的負功能。目前網絡樹洞的內容趨于同質化，內容有低俗性、過于消極的態勢，且群體的聚集使之易于產生回聲室效應。網絡樹洞把關人的缺失使得網絡樹洞的監管與治理成為難題，如何把握內容平衡、盡可能減弱網絡樹洞負功能成為值得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