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理解媒介嗎

陳漠

藝術終結了。

所有意識的傳遞都完蛋了。

朋友們，這不是我的危言聳聽，而是正在即將已經發生的事實?！稌r間旅行者的1001種時態構成手冊》都不足以描述我看到的一切，請讓我帶著你們去看看過去即將已經發生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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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未來之路要經過發布終端和無數個總線網關。這是很多超真藝術家都非常熟悉的漫長通路，經過思維芯片的構想，在硅化合物的激發下，高頻振蕩在編碼器的重譯后，穿越腦機接口，通過區域總線，在那里無數的思維團匯聚在一起。

那里有重組信用點的金融方案，有低溫硅劑的吸食方法，有最新挖掘出的內容增強網絡的后門，在這些利益飽滿、精神振奮的思維團之中，超真藝術家們的思維團只能算是最渺小而不起眼的一小撮。

超真藝術，Hyper-Reality Art，曾經是最具前瞻性的藝術形態，目前則面臨著淪為傳統藝術的邊緣。印象派、新造型主義、表現主義、拼貼、波普、裝置、觀念藝術等等，在它們的時代都一度風行，但最終只能在社區藝術博物館里謀得一席之地，現在輪到了超真藝術。

//引用資源01//超真藝術，融合了觀念藝術和諸多視覺藝術的基因，以思維團的形式進入接受者的腦機接口，直接作用于接受者的意識潛層，讓接受者在無意識中感受到相應內容。在本世紀早期，超真藝術的出現被譽為媒介革命。而硅化合物在這一過程中起到的作用，也被認為是碳基生命和硅基的完美和解。

這次我也遇到了一位藝術考古學研究生，她對課本上描寫的各種古代藝術形態頗感迷惑。她難以理解那時候的人類是如何通過媒介接受到傳播價值的，簡單地說，觀看一個物品就可以理解它的內容嗎，觀看到底是什么。

這可能是我們時代大多數人的困惑。觀看，到底是什么。這并不是對視障人群做出的特別說明，實際上，視障人群這個概念早就已經不存在了，思維團直接在我們意識中刻下印象。但問題就是這么諷刺，當視障不再成為阻礙，而觀看也就消失了。

回到我們的話題，令我感到好奇的不是人們在問超真藝術到底是什么，而是為什么總有人企圖標識藝術，并以此利用他們想象中的高階形態，來達到宣教的目的。

為什么世界總是對立的。

我要展示的可能就是一個解答我們問題的機會。

現在是2077年年4月1日，美好的日子。超真藝術家齊聚一堂，如果我們把思維團們同處一個網訊池所映射出的虛像也叫做齊聚一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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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RA系統，超真藝術的總發起人，是這次超真藝術展的策展方、主辦方和承辦方。雖然把一個系統叫做發起人有點奇怪，但這次展覽的確是由HRA系統自主策劃、邀請并自行舉辦的。自從超真藝術在第25屆卡塞爾文獻展上徹底潰敗之后，超真藝術家們就決定把把把重擔交給了這個系統，這個AI，這個有著閃爍的藍色指示燈的一團電子迷霧。超真藝術界普遍認為，作為一個全面擁抱電子智能的藝術形態，不如把思考權也交出去，可能這是形式和精神內核都保持一致的完美結果。

然而，HRA沉默了五年，正當所有人都在猜想它是不是宕機了的時候，它向超真藝術家們發出了邀請。這是它策劃發起的第一次展覽，考慮到時間周期，不難讓人聯想到它是否是為超真藝術的再次復興而奮起。

本次展覽的主題是你理解媒介嗎，所有收到邀請的藝術家都摩拳擦掌。

當我驗證了我的邀請令牌進入網訊池時，一切看上去還不錯。幽藍色的空間背景上閃爍著亮白色的紋理，淺粉色的光學粉末在空中不規律地爆開，炸出大大小小的煙團，然后緩慢地扭曲，變幻出一朵朵繁復的分形圖案。

這顯然是HRA精密計算過的，就資源量來講，已經比之前的很多次超真藝術展超出很多了，更不要說五年前的那次奇恥大辱。

深刻。

我聽見附近的兩個虛像興奮地交頭接耳。

這個寓意深了。表達出了人性在電子思維下的迷惘與探尋。

果然是HRA系統。這是整體思維形態的顛覆與解構。

好吧，看來在這一片如同波板糖一樣的絢麗色彩之下，藝術家們躍躍欲試，準備為榮譽而戰。而每一個觀看位都坐滿了觀眾，其余的坐在了臺階上，要么把自己“掛”在了墻上。當然，除了我和少數幾個人之外，絕大部分觀眾都是HRA系統設置的虛像。我作為業余藝術愛好者和信息編輯者，自然不能錯過這個大開眼界的機會，而之前遇到的那位藝術考古學研究生，則一直在頭疼她的畢業論文。

不管怎樣，現場的確培育了一種震撼性的氣氛，而這種氣氛正是藝術家們喜歡的，他們很多年后都不會忘記這次觸及靈魂的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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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著名的一位超真藝術大師親自來做開場的第一個展出了。在此之前，他的虛像大部分時間呆滯地望著空中，我幾乎以為他掉線了。然而幾個意義不明的邏輯氣泡在他頭部上空不時浮現，展示出他深刻而復雜的思想，讓我感到羞愧。

后來的事情發展得太快，我只能大致記錄下他的表現和現場狀況。

他說話了。

我們都知道“薛定諤的貓”，薛定諤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斷言疊加量子態的存在，而是為了檢驗它們在一個宏觀物體上表現出的悖論式的因果關系。我的展示當然不僅僅是一個量子領域的概念，應考慮到超真實藝術領域里媒介和受體之間的糾纏關系。

考慮到動物福利，這次使用一串簡單的代碼來代替一只貓，你們可以把它稱作“薛定諤的老鼠夾”。

首先，支好了老鼠夾——當然，我相信你們已經感受到了——這是一個嶄新锃亮的老鼠夾，并且，上面已經安放好一塊卡通風格、很有親和力的瑞士奶酪。同樣也是一串簡單的代碼。

然后，它已經抓到了一只老鼠。好的，現在我們知道老鼠夾上有一只老鼠，我們并不知道它的量子態。

大師緩慢而有節律的聲音還在繼續，所有在場者的虛像都閉著眼睛感受著思維團伸出無數的觸須在溫柔地撫摸他們的意識潛層。

我們可愛的老鼠可以有兩種不同的模式諧振，你可以代入一些現實生活中的概念幫助理解，比如，你可以叫做神圣與卑微，表象與本質，公共與私人，內容和載體，媒介與信息等等。而我，會把這兩種模式稱作死和活。

OK，死和活。那么，我們到底抓住了一個活老鼠，還是一個死老鼠？朋友們，這是一個巨大的謎！

大師停頓了一下，顯然是在等待高潮來臨前那一次換氣。而這時候，我似乎聽到天幕中那一片幽藍色有一聲輕輕的嘆息，我懷疑是我的幻聽。大師繼續往下講。

接下來要訴諸量子糾纏。愛因斯坦曾把量子糾纏令人難忘地稱作“遠距作用的幽靈”，當然，我們現在知道這個現象完全是理性的，而不是幽靈，它在社會生活領域的表現同樣非常令人吃驚。

現在，老鼠的命運和老鼠夾的命運糾纏在一起。在這個展出的最終階段，我們去觀測老鼠夾的態，推斷出老鼠的態。如果觀測到老鼠夾是“活”的，那么老鼠的波函數立刻就坍塌成為“死”的，而老鼠將留在老鼠夾上。然而，如果觀測到老鼠夾是“死”的，那么老鼠將成為“活”的，然后它逃離老鼠夾。

我有點頭暈，不知道是不是大師講解的信息量過于飽和，以至于我有點腦氧不足。大師還在繼續。

好了，我們繼續想象。一切都在運轉，按照一種我們心知肚明的邏輯自由運行，老鼠夾的命運和老鼠的命運都混合在這個密閉空間里攪拌。我們，所有人的虛像，在這個幽藍色和

粉紅色的波板糖小屋里，誠惶誠恐地準備迎接最后的思維沖擊。

大師就要揭開最后的謎底了，這真是前所未見的超真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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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暗了。

接著又亮了?？諝庵谐霈F了老鼠夾的態：它是活的。所有的虛像都激動起來，他們不由自主

地留下了熱淚，而我則為自己記錄下了這一歷史性的時刻而感到驕傲。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最后一刻的揭曉。然后是，老鼠的態。

什么也沒有出現。老鼠和老鼠夾的態誰也沒有坍塌。大師的虛像笨拙地佇立在那里，一動也不動。一種微弱的、燒焦的氣味飄蕩在空氣中。

粉紅色的煙團拖曳著耀眼的尾巴墜落在地上，幽藍色的天幕一塊一塊地剝落。其他藝術家的虛像如同腐爛一般，慢慢地，一部分一部分地變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一灘灘淤泥。

在一片混亂和恐慌當中，有人在喊，趕緊切斷網絡，還有HRA系統崩潰了什么的。我不確定是不是看見有誰拿走了那塊奶酪。

這就是2077年4月1日在超真藝術展發生的一切。

各位，我沒有期望你們能看到這個信息包，我的內容庫符號配額不足，無法保證能通過信息真實性條例。

但如果你們看到了，你們都是我的讀者。

editor_042在現場為您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