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設關地不等于法外之地

陳侃

近年來，非設關地走私逐漸成為司法實踐中一個經常被提及的概念。比如在去年4月，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第三分院就曾對外通報了一起案件：兩名被告人伙同其他船員，駕駛一艘船只從舟山市出發，偷越邊境至臺灣地區基隆港裝運白糖共計1003.25噸，并于次月繞關入境至上海市某碼頭進行卸貨，隨后又通過吊車過載給卡車運往內陸河北等地銷售。事后經統計，該案偷逃應繳稅額達354萬元。

可以說，非設關地走私犯罪的猖獗，不但破壞了市場經濟秩序，也妨害了國家出入境的監管秩序，理應受到法律的制裁。為此，本刊記者于近日連線相關案件的承辦檢察官，對非設關地走私犯罪案件進行了詳細的了解，并對相關案件辦理過程中的困境和難點作了逐一探討。

爆發式增長

可能對于不少人來說，非設關地走私是一個相對比較陌生的概念。從嚴格意義上講，法律也并沒有給出一個較為明確的定義。然而通過翻閱相關的法律法規，也不難推導出其概念。國務院于2004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行政處罰實施條例》第64條規定，“設立海關的地點”，指海關在港口、車站、機場、國界孔道、國際郵件互換局（交換站）等海關監管區設立的卡口，海關在保稅區、出口加工區等海關特殊監管區域設立的卡口，以及海關在海上設立的中途監管站。因此，除了該條款所規定的地點之外，即可理解為非設關地。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第三分院第二檢察部周春燕檢察官告訴記者，非設關地走私也被稱為繞關走私，因為非設關地意味著海關在該區域內從未設立過關卡，如果行為人沒有通過海關申報，從而繞開了關卡進行走私活動，會使海關部門對此無法進行有效監管。

數據顯示，2019年，三分院辦理非設關地走私犯罪案件共計70余起，同比上升約七成。繼2018年爆發式增長之后依然維持高增長態勢。這其中，海上走私成品油、白糖犯罪案件數量激增。“這兩類案件在2015年及2016年數量相對平穩。2017年，我院也沒有受理過走私成品油及白糖的案件，但是進入2018年之后，案件數量以及涉案人數增長較快，占到受理審查逮捕類案件的三分之一以上。”

成品油、白糖最“吃香”

值得注意的是走私成品油案件數量的增長。“2019年，我院共計受理審查逮捕走私成品油、白糖案件50余件，占非設關地走私犯罪約70%。”周春燕進一步解釋道，海上成品油及白糖的走私活動呈高發態勢，究其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其一，是因為利潤空間巨大;對于屢禁不絕的走私犯罪而言，巨大的利潤誘惑始終是一個無法忽視的犯罪誘因。有一個十分驚人的數據，記者早先從上海市黃浦區人民檢察院了解到，在該院辦理案件中共涉及10條船只，如果以柴油批發價計算，每條船只運載的涉案油品市場價格均在人民幣200萬元以上，這個數字甚至已經超過相關司法解釋所規定的非法經營“情節特別嚴重”標準的8倍之多！其二，是因為市場需求的旺盛;隨著國內經濟的持續發展，工業、交通業對成品油的需求也在不斷擴大，激烈的市場競爭促使經營者盡可能地壓縮生產成本，從而獲取更多的利潤。其三，是因為海上地理條件便利;上海長江口水域交通便利，水上運輸發達，特殊的地理位置為走私活動提供了廣闊的空間。

此外，除了成品油和白糖依然是非設關地走私的主要對象外，冷凍肉制品、海砂和煤炭也成為新的走私對象。

危害巨大的非設關地走私

對于非設關地走私案件，周春燕坦言，其特征也非常顯著。首先，相關案件集中體現出團伙犯罪的特征。一般而言，單次出海航行就需要二十多個小時，僅靠一兩個人顯然無法完成。同時，這些犯罪嫌疑人組織分工明確、人員專業化強，“從公海購買、海上運輸、出資打款以及銷售裝卸等環節均有專人負責”。其次，用于作案的船舶基本上都是三無船舶。“很多船只都是經過改造的，還會將船只改名，從而讓海事部門無法監管。出海時，也不會向海事部門報備。”

同時，不論是走私何種貨物，除了會嚴重破壞國家出入境的監管秩序之外，還會帶來一系列的問題。比如對于走私冷凍肉制品類案件而言，甚至還可能會對老百姓舌尖上的安全形成一定隱患。周春燕表示，涉案的冷凍肉制品數量均特別巨大，且未經過正常的檢驗檢疫程序，非法卸貨后擴散范圍也非常廣。

至于走私成品油的行為，也給社會公共安全和環境保護帶來重大隱患。黃浦區檢察院第三檢察部的姜韜檢察官就曾經辦理過在非設關地進行成品油接駁的案件。他告訴記者，在該院辦理的一起案件中，一艘名為“瞬海油888”的船舶，因在夜間行駛時受到潮汐影響，前駕駛室的玻璃被風浪打碎，導致船艙進水，進而使得船頭下沉，引發了沉船事故，而船體漏油也造成了區域水面的污染。“事后經調查，本案共計清理污染面積約120平方米，處置吸附泄漏燃油的吸油垃圾約180公斤。”

另外，對于這些走私的成品油而言，其主要來源為境外，其油品往往會添加各種染色劑，各項質量指標在短期內或許能夠保持合格水準，然而一旦超過保存周期，就會迅速氧化變黑。如果車輛及船舶等交通工具使用了變質油品，會嚴重損害機械設備，造成次生危害。

困境亟待破解

當前，非設關地走私犯罪處于頻發態勢，作為司法機關，依法辦理案件、懲處犯罪乃是義不容辭之責任。然而，在司法實踐過程中依然有不少亟待破解的難點和困境。

第一，是客觀證據收集方面存在難點。比如，這些出海的船只出于逃避監管的目的，會關閉AIS系統，如此一來，就很難追蹤到這些船只開往公海接駁成品油的行蹤。“在我們辦理的案件中，許多船只除了配備AIS系統之外，還會準備一套自己的導航系統，一方面可以逃避監管，另一方面也可以利用自己的導航順利到達指定地點。”

第二，近年來，走私人員的反偵查意識也在不斷提高，無形中也增加了辦案的難度。一個比較明顯的例子莫過于翻供、不供的情形較多。“很多時候，犯罪嫌疑人到案后的供述都是經過事先編排的。”周春燕根據自己的辦案經驗告訴記者，許多人都聲稱自己只是船上的普通人員，只是負責幫忙而已。“因此，有時會出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即一艘船上全都是水手而沒有船長。這些情況也對我們辦案人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最后，是水上執法本身存在較大難度。一方面，如前文所述，非設關地走私犯罪活動呈現出較為明顯的團伙犯罪特征，這也導致了很多時候執法人員的人數會處于劣勢。另一方面，水上執法難于陸上執法，當執法人員的船只出現在海面上時，很容易被正在進行違法犯罪活動的船只發現，導致后者有充足時間潛逃。如果想要彌補速度上的劣勢，執法人員就必須駕駛一些輕快船只，但這也會帶來另一個問題。“如果有些犯罪嫌疑人不愿意配合調查，就會駕駛船只撞向執法人員的船只，這對相關執法人員的安全也會造成威脅。”同時，在有些案件中，當犯罪嫌疑人被發現之后，會搭乘事先早就等在一旁的快艇出逃。此時擺在執法人員面前的就是一道選擇題：究竟追誰？在內河流域緝拿正在接駁成品油的船只也是一樣的道理，“剛從公海駛回內河流域的船上會留有行蹤記錄等第一手證據，而前來接駁的船只則裝有剛剛接駁完成的成品油，也就是贓物。兩艘船只發現執法人員之后必然會望風而逃，選擇抓捕哪艘船只同樣是道難題”。

當然，即便是存在困境和難點，也依然需要加大對非設關地走私犯罪的打擊力度。為了破解實踐中所存在的問題，記者了解到，以上海海關緝私局、海警局、公安、檢察院、法院為主要成員單位的上海市打私辦2019年開展了“打擊非設關地成品油等重點商品走私專項行動”，各執法司法力量形成合力，對非設關地走私予以嚴厲打擊，獲得較好的成效。

同時，三分院與上海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海關緝私局、海警局聯合召開了“打擊走私犯罪執法辦案聯席會議”，借助此次會議的契機，四方會簽了《關于進一步加強打私工作協作配合的意見》《非設關地重點商品走私刑事案件證據收集、審查重點引導》等文件。“通過簽訂一些工作機制，專門就海上繞關走私犯罪的證據規格、標準問題形成共識，并對案件中的疑難問題進行研究和協商。針對抓捕過程中存在的難點，我們也會要求各執法部門在前期有相互協作配合、共同出擊，形成打擊合力。”

周春燕同時還提到，水上和岸上聯合打私的機制可以繼續深化加強。自己早先辦理的一起案件或許多少也有些啟發意義，“在這起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從海上將冷凍肉制品運往內河流域，但是由于岸上執法力量的加強，一直找不到地方卸貨。因此，如果能加強岸上的執法力度，那么對于犯罪嫌疑人來說，即便在海上過駁了走私貨物，也會因為沒有地方可以卸貨而走投無路，從某種程度上加大了其犯罪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