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
[摘? 要]商品是馬克思從“歷史的深處”展開現代性批判的邏輯起點。《資本論》通過對“一般商品”“特殊商品”以及“符號商品”的現代性批判,深刻地揭示了現代社會的存在論秘密:即現代人生存發展必然遭遇物化的社會關系,并從不同的時空層次予以表現。只有徹底克服和超越資本的抽象統治,才能真正解決人類自由解放這一時代課題。
[關鍵詞]《資本論》;一般商品;特殊商品;符號商品;現代性批判
[中圖分類號]A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2426(2020)01-0012-07
現代性是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屬性,馬克思一生中對現代性社會“病癥”做出過諸多“診斷”,留下了豐富的現代性批判思想遺產。《資本論》正是馬克思給現代資本主義社會開具的公開的“診斷說明書”,即是一部批判現代資本主義的匠心之作,故而現代性批判成為《資本論》的理論要義。這之中,馬克思以現代性的商品及其相關的經濟現象作為批判起點,進入他對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結構的批判性建構,揭露了現代人物化的生存困境以及超越這一困境的可能性。現時代的人類社會仍處于這個以作為商品的“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商品經濟社會階段,每個人的解放和自由發展仍是目前“未完成事件”。因此,基于《資本論》中商品批判論這一“抓手”,洞察資本全球化的發展趨勢,并由此發現人類新的存在關系和新的社會形式,才能真正實現一切人的自由解放和全面發展。
一、現代性的“一般商品”批判
在《資本論》開篇的“商品章”中,馬克思運用“二重性”的思維范式給商品做出科學定義:“商品是一種二重的東西,即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1]54。這一概念界定首先是馬克思揚棄古典經濟學家的理論觀點的結果。古典經濟學開創者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提出了商品的兩重含義,商品價值“有時表示特定物品的效用,有時又表示因占有其物而取得的對于他種貨幣的購買力。前者叫作使用價值,后者叫作交換價值。”[2]22亞當·斯密之所以會把商品的二重屬性誤解為二重意義,這是因為他僅看重商品交換及其支配原則,而未能將現代性社會存在以前的物物交換和現代性商品交換區分開來。因此,亞當·斯密等古典經濟學家眼里具有二重含義的商品,其一,它表現為某類物品帶給人們以效用的使用價值,只具備滿足人類某種需要的自然屬性而無社會屬性,而商品的社會屬性則被古典經濟學家束之高閣。其二,因為與其他具有不同效用的物品相交換而產生的作為購買力的交換比例或關系,即商品交換價值,它和使用價值的關系始終沒有被古典經濟學家正確辨別。盡管亞當·斯密已經意識到某類商品的效用并不決定其交換價值,但是他仍然錯誤地以為沒有使用價值的東西也可以用來交換,錯誤地把作為勞動產品的商品看作一種只帶有滿足人類需要的自然屬性的“物”。因此,在這種被認為具有永恒自然形式的商品所堆積起來的現代性社會中,人們任何的生命活動和行為方式只要在經濟上是可能的,即具有交換價值的,其在道德上就可得通行證,即是“有價值的”。通俗地說,在古典經濟學家的頭腦中,只要付錢任何事情都是會被許可的,這是現代人類社會歷史中的永恒理性存在。
對此,馬克思給出過明確的批判:現代性商品的二重屬性,其一,使用價值在其現實性上也具有二重形式。其中,只表示物的有用性的商品使用價值確實不屬于政治經濟學研究的范圍。但是,由于使用價值的有用屬性是商品交換活動實現的前提條件,因而現代資本主義商品的使用價值也具有一種社會屬性。其二,交換價值得以表示商品體的一定的量的關系或者比例。因為,商品的交換價值在其本質上是“一種使用價值同另一種使用價值相交換”[1]49的結果,它是在使用價值的社會關系中形成的。換句話來說,作為勞動產品的商品使用價值不僅依其滿足人的需要的自然屬性而存在,而且依其是交換價值和商品交換關系的物質承擔者而在現代性社會中得以存續,并成為一種以現代人類物質生產活動為紐帶的社會經濟關系的物質基礎。由此,商品的使用價值范疇實質上是一種特殊的具有社會屬性的政治經濟學范疇,在現代商品交換過程中,它得以轉化成作為一定的量的比例的交換價值,同時也進一步轉化成為一定的質的比例即價值。
而且,正是商品的價值作為“第三種東西”[1]50,使不同種類的勞動產品作為商品可以按照一定的比例予以等分,從而進行比較和計量,實現彼此之間進一步的交換,即具有“可通約性”。也正是因為價值,商品得以從特殊的勞動產品轉變成為一般的勞動產品。這意味著,無論商品的形態或存在形式發生多少重變化,其“實現交換”的現代性本質都不會發生絲毫改變。正是因為商品交換的實現,作為人類物質生產活動結果的勞動產品才會被其他非勞動生產者占有,勞動產品才轉化為商品。至此,作為現代人的生產當事人的自由意志被非勞動生產者所占有,他們和非勞動生產者之間的社會關系物化為受商品經濟關系所統治和支配的“意志關系”或是具有契約形式的“法的關系”,現代人之間物化的商品關系成為社會事實。據此可言,商品交換過程是現代性的實現過程,也正是在這個商品交換過程中,作為勞動產品的現代性商品及其二重屬性生成。
與此同時,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創造性地提出了生產商品的現代勞動,它同商品一樣,也具有二重性(即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這是由馬克思本人首先批判地證實的。而且,這也是理解馬克思批判現代性社會及其存在關系的樞紐——商品所包含的具有二重形式的勞動直接規定出現代人社會關系的物化結果,即商品關系。
具體來說,商品既是具有自然規定的不同質的勞動結果,又是在量上不同的勞動時間決定的物化勞動結果。前者是生產商品使用價值的有用的具體勞動。具體勞動一方面是與社會形態無關的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活動,另一方面它又是因其在質上有差別而必然引起的勞動分工之結果。在商品形式成為產品普遍形象的現代性社會中,勞動分工是由于獨立的、彼此對立的商品生產者之間有質的差別的具體勞動的存在而出現的一種社會歷史現象,它進一步又發展出有體系的社會分工。這樣的社會分工實質上是現代性生產方式條件下以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為對象的一種特殊的勞動分工。它使過去有地域、工種之分的私人勞動,轉變成為工人集中在一個工廠里并按照一定生產步驟進行分工生產的社會勞動。在此,私人勞動和社會勞動因為其各自的私人化和社會化的特性而產生矛盾并彼此對立,解決這種現代性矛盾對立的唯一方式便是商品交換。這是因為,商品交換是在社會分工和所有制的矛盾對立之下實現現代人之間的社會聯系的唯一手段。而現代人的社會聯系,在其現實性上是從原本人與人的社會關系物化成一種經由作為勞動產品的不同種類商品之間相互交換而實現的商品關系,從而商品現實地規定著現代人物化的社會關系,使現代人的存在關系具有商品的性質。據此可言,現代人物化的社會關系是由商品使用價值所包含的具體勞動所生產和決定的。
而“物化勞動”則是指生產出商品價值的抽象人類勞動,這具有一般意義的人類勞動創造并決定著現代性物化關系。因為,抽象勞動是現代性物質生產方式下的物化勞動本身,這是“在生產者背后由社會過程決定的”[1]58。換句話來說,抽象勞動是隨著現代工業能力的發展和現代物質生產方式的確立而出現的一個社會化過程。正是這一過程使現代人成了受商品規定的人。但是,受商品規定的現代人在其現實的日常生活中卻看不見抽象勞動的現代性真容,只有當其中的商品生產者進入社會分工體系,即在市場上出賣其所生產的勞動產品之時,我們才有可能感知到“人類勞動力在生理學意義上的耗費”[1]60的結果,即“相同的或抽象的人類勞動”[1]60,以及這個抽象的人類勞動在現代性交換過程中所生產出來的商品價值和物化社會關系。這根源于抽象勞動在社會過程中必然會轉變成社會勞動,并與社會活動的實現相一致。由此,抽象勞動也是商品生產過程中的社會勞動,它同它的客觀表現(即商品價值)一起,共同規定和掩藏著現代性社會中帶有一定目的的物化而成為商品(交換)的關系。由于這種物化關系是由“充滿形而上學的微妙和神學的怪誕”[1]88的商品所構成的,因而它具有一定的客觀性和“幽靈般的”超感覺性。可見,正是這被現代性社會所規定并為實現商品交換而存在的一般的抽象的人類勞動,從根本上生產出了現代性商品關系。
《資本論》接下來以“商品拜物教”為對象批判地考察了以喻體形式出現的現代性商品關系。這種現代人的存在關系,表示出不同的商品生產者之間的社會關系轉變成“物的關系和物之間的社會關系”[1]90。它誕生于“地上的粗糙的物質生產”[3]351,它的發展歷史是一段現實的“惡的歷史”。也就是說,它是因現代人的權力、虛榮、貪婪等物欲和情欲而生成的一個歷史性集合體。馬克思“從事后開始”[1]93,通過發掘勞動產品的商品形式痕跡,挖掘出了現代人的社會關系的商品交換關系烙印,從而揭露出了隱藏于現代性背后的人類勞動的社會性質以及商品生產者與總勞動的社會關系。因為,人類勞動的社會等同性質是通過勞動產品的等同價值的對象性來表現的,在此,它也取得了具有客觀性和現實性的“具體的物”。這個作為商品之“物”,背后隱藏的正是現代人物化的社會關系。此外,人類勞動的社會規定性質所實現的生產者(包括工人和資本家)關系,也取得了勞動產品以及生產勞動產品的生命活動的社會關系形式。這種社會關系形式在現代性社會中是“隱身的”,而且,它背后蘊藏的正是一個生命通過占有另一個生命的勞動活動結果(即作為商品的勞動產品)而獲得的社會支配權力。由此可見,現代性矛盾的起點即個人生產出來的勞動產品作為商品,它們并不能由這些生產者個人占有和支配,反而在社會大生產下被其他人所占有和支配。因此,商品自身內在地蘊含著勞動產品在現代性物質生產方式下取得了社會性質,而生產出它的勞動則相應地取得了一定的物的性質,從而實現了現代人之間的社會關系物化為勞動產品之間的商品交換關系。
二、現代性的“特殊商品”批判
在《資本論》第一卷第一篇的“商品和貨幣”之后,馬克思在作為資本生產過程的流通領域或者說交換的范圍內來討論一種特殊的現代性商品——勞動力商品——的“現實的歷史”的前提(人的獨立性)、根本(資本)和價值表現形式(工資)及其所帶來的現代人物化的生產關系(資本和勞動的關系)等不平等問題。
商品生產者的“勞動力”,包括他們在生產過程中交付出來的體力和智力的總的勞動量以及對這種勞動量的維持和再生產。在它作為商品被“買”和“賣”的流通過程中,勞動量表示雇傭工人的使用價值,其購買方則是“人格化的資本”,即資本家。這樣的現代性經濟活動和行為方式之所以能夠成立,是因為“自由工人”在商品市場上的出現,貨幣占有者能夠在自由市場上找到出賣自己勞動力的獨立生產者。這意味著,生產者是他們“自己人身的自由所有者”[1]195,他們有人身自由和支配自己勞動能力的權利。但是,這些勞動力占有者卻不能自由賣出他們所生產的產品。為了生存和生活,他們只有出賣自己的勞動力,即接受自己的勞動力成為商品這一現代性事實,才能獲取生存資料和生活資料。由此,勞動力商品對于其“原主人”即雇傭勞動者而言,它是價值的歷史性化身。正是因為這樣的價值化身(勞動力商品)的出現,現代性社會存在的根本(即資本)才得以生成。這就是說,資本積累過程是勞動力商品的價值之間相互交換的結果。資本積累過程的直接后果是勞動者同生產勞動的客觀要素相分離,占有勞動資料的資本家階級可以通過貨幣這一媒介不受限制地從“自由工人”那里獲取“活勞動”。因為作為“死勞動”的資本“像吸血鬼一樣,只有吮吸活勞動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勞動越多,它的生命力就越旺盛”[1]269,乃至使其自身全球化。至此,等價交換的“天平”毫無遮掩地向“人格化的資本”(資本家)一端傾斜,而作為“人格化的雇傭勞動”(雇傭工人)的另一端則被漠視,從而現代性交換表面的平等被徹底擊破,現實的個人之間的社會關系物化為雇傭勞動與資本之間的商品生產關系,以致現代社會的不平等問題凸顯了出來。
在流通領域中,馬克思除了發現勞動力成為商品的歷史前提之外,還發掘出作為勞動力商品本身的資本的生成史和發展史。資本的生成和發展隨之而來的正是現代性的生成和發展,所以,馬克思對勞動力商品這一“特殊商品”的現代性批判分析必然會進入現代性的資本批判。
資本作為人類歷史發展中必然會產生和存在的一種社會生產關系,它本質上是構成現代性商品經濟社會的“生產關系”。“這是資產階級的生產關系。”[3]724這意味著,現代性社會是以資本為核心要素建構起來的人類歷史發展史中的一個特殊階段,其中作為資本主體化的資產階級也是一個特殊階級。由于資本本身具有特殊的二重性“現實歷史”效應,一方面,資本憑借商品的物化力量創造出現代文明,資本在它誕生后不到一百年的時間里創造出“比過去一切時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4]36的生產力。機器大工業生產體系的建立,化學在第一二產業中的應用,電報、鐵路和輪船等的發明,都得益于資本的正面歷史效應。當下,隨著現代信息技術革命的到來,資本通過自動化、輻射交通、信息管理等領域的科技革命又帶來了科學技術和商業經濟活動的雙向互動,資本的全球化文明時代由此來臨。隨之而來的還有現代人的全球性的物化生產關系。另一方面,資本也具有負面的社會歷史效應,它從“作為商品的勞動產品”和“作為商品的勞動力”的交換和生產中追求利潤擴大化,從而實現自己價值增殖。具體地說,正是在現代性社會生產過程中,資本家通過無償占有工人生產出來的新的價值即“剩余價值”,從而使貨幣轉化為資本,實現資本的生產積累過程。資本的生產積累過程的現代性后果,直接就是現代人物化的生產關系(即資本對勞動的雇傭關系)的進一步形成,以致現代性社會中的一切生產勞動聽命于、服從于資本的差遣調配,并異化為一種片面的單一機械化重復性勞作。至此,人的世界轉變為作為商品的“物”的世界。在這個“物”的世界中,所有人和一切物分別異化為“商品人”[3]171和商品化存在物,“人和人之間除了赤裸裸的利害關系,除了冷酷無情的‘現金交易,就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聯系了。”[4]34人和人的關系物化為資本和雇傭勞動的關系。由此,現代性社會形式和階級關系結構,甚至是這個資本時代和商品世界,都具有特殊的暫時的歷史性特質。隨著生產關系和交往關系的革命變革,一種新的社會形式和新的社會關系將取代它們。但是,因為全人類對現代物質生產方式的社會歷史性革命尚未完成,所以,現階段面對現代性的商品化存在的危機,辨識出資本給勞動力商品換上的“糖衣炮彈”(即工資)偽裝,尤為重要。
“工資”作為掩蓋現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其生產關系的歷史原貌的“糖衣片”,也是現代性社會中的一切自由幻覺和辯護遁詞的“現實歷史”依據。具體來說,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的“工資篇”中指出,“工資”是勞動力商品的價格形式,是“自由的工人”勞動的價值的貨幣表現形式。也就是說,“工資”是活勞動價值的一種轉化形式,工資本身的出現便意味著工人的生產勞動已從供人直接消費的使用價值形態轉變為抽象的商品價值形態。因此,現代人物化的生產關系得以形成。在這樣的物化生產關系中,資本成為一種有絕對強力去控制和支配人類勞動活動和一切社會財富的權力主體,從而作為資本人格化的資本家成為現代性社會的控制者和支配者。他們自以為利潤來自投資決策和經營管理活動的報酬,是等價交換的平等結果。但實質上,由于資本家對雇傭工人的活勞動的使用在其現實性上是對工人的勞動力的統治和操控,因而資本家階級的盈利事實上來源于他們對“自由工人”活勞動價值的無償占有。他們無償占有的是工人在社會生產勞動中所創造的剩余價值。所以,對于資本和資本家階級而言,勞動力商品的使用價值因素才具有“鮮活的生命”,因為正是它使得資本的價值得以增殖,使得資本家獲取到利潤。為此,資本家成為與現代性不可分割、為現代人物化的生產關系申訴的堅定辯護人。
然而,現代性的這一物化生產關系從出生之日起便是一種不平等的、不自由的有特殊的歷史性的社會生產關系和經濟關系,它是現代性社會中一切不平等、不自由現象(包括工人的工資)的基礎。因為,資本與勞動的交換從它開始之日起便是一種有特殊歷史性的不平等、不自由的經濟行為。具體說來,對于雇傭勞動者而言,勞動力商品中有“鮮活的生命”因素的是其價值部分,因為這部分因素是他們獲得工資、取得基本生活資料和再生產資料的前提條件。但是,雇傭工人的工資(他們從事生產勞動后取得的報酬)卻不包含為他們自己創造出來的“剩余價值”部分,這從根本上決定了雇傭工人階級和資本家階級在財富占有、經濟關系、社會地位等方面的不平等現狀。這些現代性的不平等現實情況體現在工人階級身上,就是:首先,工人同資本家一樣具有法律上的平等權利,即具有人身自由,可以不再出賣自己的人身。但是,在現實中他們卻不得不出賣自己的勞動力,即出賣他們對自己勞動力的支配權利。現代性交換成立的前提正是工人的勞動力成為商品。而且,早在現代性生產過程中,工人便處于和資本家相對立的被奴役和奴役的物化生產關系之中,工人無論是對他們的生產勞動所創造出的勞動產品,還是對他們的勞動力本身,都毫無決策權及發言權。其次,工人“自由”得一無所有,他們唯一的擬真性自由感覺來自現代性消費活動中。具體地說,工人除了自己的勞動力以外,不再占有任何的生活資料或生產資料。至于他們將勞動力作為商品出賣后所換得的工資,僅夠用來滿足他們的生存和生活需要,故而“現實的歷史”生活對他們有節約和禁欲的要求。但為了獲得哪怕一瞬間的平等幻覺和自由幻想,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會不計后果投入到現代性消費活動中,尤其試圖從奢侈品的消費中體驗到最大程度的心理自由和情感平等,這也是現代性經濟危機時期“口紅效應”(“口紅效應”是指在經濟危機或者危機過后的經濟蕭條時期,現代人出于追求自由和平等感覺的強烈的消費欲望,使得作為廉價奢侈品的口紅熱賣乃至脫銷)出現的原因。
由此可見,現代性的“自由”只屬于資本對勞動的奴役,現代性的“平等”只屬于資本對勞動的雇傭,現代性的“自由和平等”事實上是虛假的、抽象的理念自由和平等,現代人(尤其是在這個現代性社會中從事社會生產勞動的人)無不置身于物化生產關系下的事實性不自由、不平等的生存困局里。這體現在:他們對社會財富兩極分化不滿卻無力改變,他們面對資本家階級只能是毫無尊嚴地唯命是從,他們不斷地、周期性地被無辜裹挾進現代性經濟危機的“包圍圈”。所以,只有徹底克服和超越資本的抽象統治,取消勞動力商品,才能徹底消除資本對勞動的雇傭奴役關系,實現現代人物化的生產關系的歷史性革命,從而變革現代性社會形式,使現代人類的不自由、不平等的異化現象被徹底消滅。
三、現代性的“符號商品”批判
既然商品同現代性一樣具有特殊的社會歷史性特質,是歷史地發展著的。因而,隨著資本全球化時代的來臨,商品的形式走向全球性的虛擬化、符號化,作為符號的商品則進一步帶來了消費的意識形態“神話”和現代人的跨國性物化存在關系。
因為,資本作為一種具有全球性增殖邏輯的現代性符號形式,它對利潤充滿著世界性的無止境、無底線的貪婪,它會通過無償占有不分種族、地域、國家限制的“自由工人”的剩余價值來實現自身的價值增殖。質言之,全球化是資本邏輯運作下的現實歷史結果。馬克思在《資本論》的第一卷中便提出了資本增殖的邏輯總公式,即G—W—G′。其中,G是資本家預先投入到流通環節的最初貨幣額,它與G′之間有量的不同。G′=G+△G,即G′“等于原預付貨幣額加上一個增殖額”[1]176,所以,G′是資本家在整個流通環節的末端中所取得的多于其原預付貨幣額的貨幣量,這得益于增殖額△G。△G則是作為資本的貨幣在流通領域中實現自身價值增殖的現代性結果,是工人勞動的剩余價值的符號化身。剩余價值正是現代人物化的存在關系和現代人類不自由、不平等事實的焦點。一旦社會歷史發展到金融資本G作為商品符號形式的全球化時代,這個資本增殖公式中的商品W即被符號化、被虛擬化,轉變成為“符號商品”,而金融資本G獨立地在現代性的流通過程中“保存自己,擴大自己,擴大以后又從流通中返回來,并且不斷重新開始同樣的循環”[1]181。這意味著,資本增殖的邏輯公式簡化為G—G′。
至此,由作為勞動產品的商品和勞動力商品堆積起來形成的現代性物質化商品世界,轉變成由符號商品填充起來的充滿著“財富幻象”和“消費欲望”的現代性形式化商品世界。在這個形式化的現代商品世界中,作為符號商品的金融資本獨具符號價值,它擁有統治世界的話語權和支配權等。在這樣的強權的統治下,金融資本使現代人無一例外地陷入一種“錢能生錢”的財富自我生長的幻境之中:財富似乎是從有新意的投資理財想法而非物質生產勞動中創造出來的。這意味著,金融資本使主體的創造性意識和客觀的對象化勞動之間發生分離。同時,它也使生產和交換之間發生分割,從而使建立在高頻率的資金融通和現金流循環基礎上的財富收益,與物質資料的生產和再生產之間看上去毫無關聯。在這里,現代人物化的社會關系已從物與物之間的商品關系轉變成符號與符號之間的資本關系,這樣的物化存在關系在現代意識形態領域內表現為符號消費之間的欲望關系。但是,現代性的物化存在關系的本原仍然是資本邏輯。這意味著,只要資本追求利潤最大化以實現自身價值增殖的這個邏輯沒有發生歷史性變革,我們這個社會在本質上就仍然是由資本所主導甚至主宰的現代性商品經濟社會,現代性的生產邏輯就仍然會控制和掌管著人的存在方式及其生存關系。可見,現代人的生存關系只不過是變形為符號化的資本關系和消費欲望關系。正如在《資本論》第一卷中,馬克思指出(符號)商品只要“到達它充當使用價值的地方,就從商品交換領域轉入消費領域”[1]125。因此,在這個資本全球化時代里,符號商品已經化身成為理解現代人類的存在意義和生命價值的內在工具,以致現代人淪陷于這種作為一維性工具的符號商品所帶來的消費快感之中而無法自拔,墜入消費主義意識形態的深淵。所以,現代人變成了追求滿足其無窮盡的商品消費欲望的“商品人”。
與此同時,資本的全球性增殖邏輯也使得現代人物化的生產關系發生了新的變化,即“跨國的物化生產關系”成形,從而“跨國資產階級”和“跨國工人階級”這個全球化的現代性階級結構形成。從根本上來說,現代性的物化生產關系之所以會發生新變化,現代性的階級結構之所以會走向全球化和跨國化,乃是因為資本作為一種“無人身的社會力量”,即一切社會生產能力的抽象主體,它具有任意支配現代性世界中的其他各種要素和社會生產關系的主體權力和力量。因此,它完全有能力“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造出一個世界”[4]36,即創造出一個跨國家化的現代性生產和消費世界。在這個世界中,現代物質生產方式發展成為世界市場主控下的跨國化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此基礎上,現代性的世界生產體系及一種新的社會聯系形式(“地球村”)得以建成,此時,“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4]35這就是說,資本全球化時代里的生產和消費不再受民族國家和土地疆域的限制和制約,伴隨而來的還有跨國家化的現代資本主義生產和流通循環體系的建立。其間,現代人物化的生產關系發展為跨國化的物化生產關系,即從資本對勞動的雇傭奴役關系發展成為跨國資本對跨國勞動的全球性雇傭奴役關系。
在《資本論》中,馬克思用公式W…P…W′表述商品生產過程。其中,生產環節P在資本全球化這一時代背景下首先分散化及碎片化,隨之而來的是以G—W…P…W′—G′為公式的資本生產和流通的循環體系史無前例的分散化和碎片化。這是因為資本的全球流通和重組之強力,即因為跨國資本的出現,民族國家之間原本以國際貿易和金融流動為標志的經濟生產和積累的循環體系被打破,而且,取代它的是以跨國家化為典型特征的現代資本主義生產循環體系。此時,商品W及其所包含的生產勞動分別發展為帶有全球性色彩的跨國商品和跨國勞動,這意味著“人格化的跨國勞動”(跨國工人)散布在“地球村”上的各個角落。同時,以高度的碎片化和分散化為特性的現代性生產,它的社會功能在這個時代達到了高度的集中化,這帶來了跨國工人在社會生產活動上的一體化,以及跨國資本家在經濟管理和金融決策活動上同比例的集權化。由此可見,跨國資本對全球經濟的統治力和支配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中心化,現代人物化的生產關系已全然進入到“全球歷史”場域中。這意味著,任何民族國家和其中所有的“現實的歷史的人”[3]528都已被納入世界市場和全球化的現代性生產和積累循環體系之內,從而跨國資本家階級和跨國勞動階級這一現代性的全球化階級結構得以形成。這一階級結構中的跨國資產階級本質上是跨國資本追求全球利潤和價值增殖的人格化結果。這意味著,他們過去作為民族國家資本家階級,僅參加本地或本國的資本循環管理。然而現下作為跨國資本家的他們,因對現代性的全球化生產和積累有著至高的集中化管理權力,故不再受民族國家領土主權的束縛和對其政治身份認同的制約,并可以在全球范圍內任意進行物質生產和經濟交換活動。甚至,他們可以制作出一種跨國國家機器,從而把其追逐利潤和增殖資本的目標凌駕于民族國家及其國家利益之上。這種跨國國家機器聯合起來所構成的跨國經濟集團,它們會占有世界上最多數和最重要部分的生產資料,由此,它們完全可以越過民族國家的國家機器而取得全球性的階級霸權,進而促成賞賜它們以“主人”身份的現代性物化的社會關系和生產關系的制度化。
所以,現代人要想真正超越全球化的商品世界對自身的束縛,就必須“推翻一切舊的生產關系和交往關系”[3]574,即通過克服和超越資本的抽象統治——現實地、歷史性地變革現代人物化的社會關系和生產關系,從而“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1]874重構一種新的社會存在關系和社會形式,才能真正解決一切人的自由解放和全面發展這一馬克思畢生所致力于解決的時代問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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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姚黎君? 魏亞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