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一沙 王世福



摘要:改革開放以來,量大面廣的小城鎮在國家推進城鎮化過程中始終被寄予很大期望,但成效如何仍值得深入討論。文章以廣西4個典型小城鎮的遷居意愿調研數據為基礎,從馬克思關于社會有機體的“五種生產”視角,分析欠發達地區小城鎮的社會再生產過程。研究表明,孱弱的本地物質生產能力是影響小城鎮居民擇居的關鍵因素,異化的基于本地社會網絡的精神生產過程弱化了小城鎮居民的地域認同,自身、社會關系、與自然關系方面也未達到可以實現可持續再生產的目標,這一不完整的社會再生產鏈條導致了欠發達地區小城鎮的異地城鎮化和半城鎮化現象。在城鎮化過程中,欠發達地區小城鎮居民的擇居行為更多的是在現實條件下的被動選擇,難以成為與大中小城市并列的空間實體。應在更廣泛的區域內協調本地發展,積極協調“五種生產”之間的關系,基于比較優勢完善本地化的社會再生產過程,促使小城鎮在推進新型城鎮化過程中發揮更大作用。
關鍵詞:欠發達地區;小城鎮;社會再生產;遷居意愿;廣西
doi:10.3969/j.issn.1009-1483.2020.02.006 中圖分類號:TU982.29
文章編號:1009-1483(2020)02-0031-07 文獻標識碼:A
Social Reproduction of Small Towns in Underdeveloped Areas: A Case Study Based on Survey of Migration Intentions in Four Typical Small Towns in Guangxi
LU Yisha, WANG Shifu
[Abstract] Since the Reform and Opening Up, small towns have been highly expected in the process of promoting urbanization in China. But, the outcome is still worthy of in-depth discussion. Based on the survey data of four typical small towns in Guangxi, the paper analyzes the social reproduction process of small towns in underdeveloped area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ive productions" of society. It shows that the weakness of production capacity is the key factors for local residents migration, the alienation of local spiritual production process weakens the geographical identity of small town residents, and human, social relations, natural relations have not achieved goal of sustainable reproduction. The incomplete reproduction chain has led to the urbanization in different places and semi-urbanization of small towns in underdeveloped areas. I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the choice of residents in small towns is more passive selection under realistic conditions. It is difficult to play the same role as large, medium and small cities as a space entity. Local development should be coordinated in a wider area.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ive productions" should be actively coordinated based on comparative advantages, and small towns should play a greater role in promoting new urbanization.
[Keywords] underdeveloped area; small town; social reproduction; migration intention; Guangxi
引言
推進以人為核心的城鎮化是新型城鎮化的核心內涵,關鍵在于推動農村人口向城市人口的有序轉化。2018年,我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達到59.6%,戶籍人口城鎮化率為43.4%,兩者之間16.2個百分點的差值,表明常住人口中仍有近1/3的人口未完成城鎮化過程。2014年,政府工作報告中首次提出解決“三個一億人”問題。小城鎮作為“鄉之首,城之尾”,是城鄉聯系的重要紐帶,其人口的城鎮化進程、方向、路徑將直接影響我國城鎮化質量,關系到能否較好完成“三個一億人”的目標。
鄉鎮是我國最基層的行政管理單元。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小城鎮在國家層面經歷了戰略定位上的“三級跳”——從“小城鎮大問題”,到“小城鎮大戰略”、積極發展小城鎮,再到“大中小城市與小城鎮協調發展”[1]。2013年12月,中央城鎮化會議召開,提出“促進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合理分工、功能互補、協同發展”。2019年3月,國家發展改革委印發《2019年新型城鎮化建設重點任務》,再次強調“構建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協調發展的城鎮化空間格局”。但是,小城鎮是否真正是一個推動城鎮化發展的獨立的空間實體,與大中小城市并列共同承擔起推動城鎮化發展的作用,仍然值得深入探討。
1 研究框架
社會再生產是指生產過程的不斷重復和更新,是社會有機體運行得以維持的最基本特征。在馬克思看來,社會有機體的全面生產,需要從物質、人類自身、精神、社會關系、人與自然關系五種生產統一的角度來理解[2]。“五種生產”理論擺脫了單純的物質決定論,包涵了精神、社會關系和自然等非物質層面的要素,肯定了個人和集體(或地域)的能動性。在這一視角下,“五種生產”各自運行及之間的協調即成為判斷社會有機體能否良性發展的重要依據。這個觀點也是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的焦點之一,其內涵是“將馬克思有關社會關系再生產的問題推進到意識形態、日常生活與文化、空間等三個重要層次[3]”。小城鎮作為一個空間實體單元,空間內的社會再生產過程決定著其功能和地位。隨著我國土地、戶籍、就業等制度改革的深入,小城鎮人口流動的制度性障礙減少,人口要素遷移的自主性增強,其社會再生產結果表現為本地居民對在當地工作生活現狀的認可程度,即遷居意愿的變化。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城鎮化快速推進,大量農業人口向城鎮遷移的現象得到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4-6]。在全國層面,城鎮化更多表現為中西部人口向東部沿海經濟發達地區遷移。在區域內部,人口遷移的空間范圍也在逐步擴大[7]。同時,在部分經濟發達地區,農業人口實現了就地城鎮化過程,并未出現向城市大規模轉移[8-9]。城鎮化過程中人口遷移的動力,來自于遷移人口對當前居住地和遷居目的地收益比較的判斷,判斷因素包括當地經濟發展情況、主要勞動力收入、家庭結構、年齡、受教育程度等[10-12]。目前,有關研究多是從宏觀(國家)或中觀(省區)尺度進行分析,對經濟發達地區研究較多,針對欠發達地區的微觀(鄉鎮)尺度的研究較少,其在推進新型城鎮化過程中的作用研究也較少涉及。
基于已有研究,文章選取廣西4個典型小城鎮進行調研,以當地居民遷居意愿調查為切入點,從馬克思的“五種生產”角度對小城鎮遷居意愿進行分析,深入探討其社會再生產過程。廣西屬經濟欠發達區域,2018年,人均地區生產總值4.15萬元,城鎮化率50.22%,小城鎮普遍規模較小,以農業為主導產業。調查鎮的選取從常住人口、從業人員、二三產業從業人員、工業總產值等方面綜合考慮,分低、中下、中上、高四個等級(全區水平的0~25%、26%~50%、51%~75%、76%~100%)進行抽樣,選取西部地區的百色市思林鎮、中部地區的南寧市金釵鎮、東部地區的玉林市羅江鎮、北部地區的桂林市廟頭鎮4個典型的建制鎮進行調查,類型涵蓋了工貿型農業鎮、特色農業鎮及商貿型農業鎮(見圖1)。四鎮基本符合廣西小城鎮發展的一般水平,有一定的代表性。如從常住人口來看,4個小城鎮覆蓋了高、中上、中下、低四個等級,其中思林鎮位于80%~90%區間,廟頭鎮位于50%~60%區間,金釵鎮位于40%~50%區間,羅江鎮位于20%~25%區間;從二三產業從業人員看,4個小城鎮基本覆蓋了高、中下、低三個等級,思林鎮和金釵鎮位于75%~100%區間,羅江鎮位于40%~50%區間,廟頭鎮位于25%~30%區間(見表1)。
調研采用直接問卷法,每個鎮抽樣110~120戶家庭進行入戶詳細調查,各鎮選取距離鎮區遠、中、近三個村隨機抽樣每村10戶家庭進行入戶調查。4個鎮共采集470份鎮區入戶問卷,有效問卷458份,有效率97%;村民問卷共120份,有效問卷119份,有效率99%;走訪企業共36家,訪談縣、鎮領導與相關工作人員、居民、村民及商戶80余人。
2“五種生產”角度的遷居意愿調研分析
2.1物質生產
在全球化的現實背景下,小城鎮顯然難以成為一個完全獨立的物質生產空間實體。將其置于努力實現就地城鎮化的目標下,更具有現實意義的是為本地居民提供較為穩定的就業崗位并支付一定的薪金,即可持續的價值生產過程。調查數據顯示,在農村居民方面,四鎮農村家庭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于務農所獲得的收入(45.19%),其次則是打工(38.48%),整體收入來源較為單一。勞動力輸出比例較大,外出工作人數平均1人/戶,適齡青壯年僅有不到20%在鎮區務工,大多數外流,去往廣東打工的占85%以上。約有9%的農村家庭有成員在鎮區工作,多以務工(或打零工)為主,月收入水平在1000~2000元的占比最大(見表2、表3)。從收入看來,74%的農村家庭年收入在3萬元以下(見圖2)。在較低收入水平的條件下,農村家庭消費也被壓縮,家庭年消費水平在2.5萬元以下的農村家庭占比達到77%(見圖3)。
鎮區居民收入水平高于農村居民,家庭每月可支配現金收入集中在2000~5000元,相應消費水平也較高,收入來源主要來自青壯年在外打工或做生意所獲得的收入,其次則是務農,少部分來自其他家庭或政府的補貼。居住在鎮區的家庭月消費1000~4000元的占全部鎮區家庭的80%。從消費結構上看,食物占比最大,居住和子女上學的支出次之,是家庭最重要的三項支出。
調查顯示,55.46%的農村居民愿意到鎮區工作。但當涉及是否愿意轉為城鎮戶口時,愿意轉城鎮戶口的農村居民比例僅為12.61%,主要原因是不愿意放棄宅基地與承包地。訪談中村民認為鎮區生活便利,物資較農村齊備,基礎設施條件比農村好,有一定的就業機會。同時,也認為保證就業與不抬高居住成本是遷移的前提條件,目前鎮區穩定的就業機會較少,在鎮區打工收入不足以覆蓋生活開銷與居住成本。同樣,鎮區居民對本鎮的產業發展及就業機會等方面評價偏向不滿意,部分居民同時在農村宅基地上保有住房,不定期往返于鎮區和鄉村兩處住所,參與農業生產活動,即部分鎮區居民仍頻繁來往于鎮與村之間而維持“半城鎮化”狀態。
2.2自身再生產和社會關系再生產
自身再生產既包括個體的繁衍,也包括個體的社會化。個體繁衍可以通過家庭人口及其結構來展示。調查結果顯示,小城鎮家庭并未呈現出規模較大、子女數量較多的現象,同樣出現人口老齡化的趨勢,且受教育程度普遍較低。四鎮受訪農村家庭多數為主干家庭,家庭人口數平均值為5人/戶,戶主平均年齡50歲,常年在家居住人數平均值為4人/戶,主要農業勞動力為1~2人,老人無勞作能力或者能力有限;從鎮區居民家庭結構上看,多數為核心家庭,有少量獨居老人家庭與老人孫輩家庭,近半數常住人口為老年人與未成年人,人口老齡化顯著(60歲以上占16.49%)。在社會分工日趨細化的背景下,個體的社會化能力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個體的受教育程度。在受教育水平方面,受訪村民教育程度普遍較低,初中及以下學歷的農村人口占比近80%,極少數村民完成大專及以上學歷;鎮區居民受教育水平與農村居民相當,大專及以上學歷人口僅占約6%。
社會關系的再生產不僅發生于生產過程,也滲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即在物質生產、自身再生產的同時社會關系也實現了它的再生產,并在日常生活的各方面得到展示和進一步強化[3]。就小城鎮而言,在日常生活中,居民通過購物、休閑娛樂、走親訪友等活動進行著穩定且本地化的社會關系再生產。從四鎮的家庭來源構成看,大多數居民為該鎮的原住民(超過77%),沒有搬遷經歷,有搬遷經歷的居民也多數來自本鎮的周邊農村。大多數家庭都在該鎮世居,來自其他鄉鎮的居民多數都集中在2000年及以后遷移到鎮區(僅約5%),由外市遷入本鎮農村的人數更少。從社會交往方式上看,鎮區居民最頻繁的出行目的是步行外出購物、親朋串門和趕集,且以本鎮內出行為主;去縣城的居民以半年或更長時間去一次居多,其次是一個月一次的頻率,跨鎮域出行比例不高,多數去縣城以購物為首要目的,再次則是就醫看病、看望親朋、辦事等等。農村居民前往鎮上最主要的活動是購物,其次為購買農資;前往縣城的目的以購物和就醫看病的比例最大,出行頻率較低。
2.3精神生產和人與自然關系再生產
精神生產是指為滿足精神文化生活的需要而進行的生產活動。可持續的本地化精神生產的結果,在于產出地域化的文化產品并使本地居民有較強的本地認同感。調研數據顯示,從閑暇時間參與休閑娛樂活動的方式看,小城鎮居民的日常消遣娛樂方式主要為看電視(73.58%)、玩手機(34.5%)、上網(20.31%),其中兒童的休閑娛樂方式以看電視居多(49.13%)、街頭玩耍次之(29.26%),老年人的休閑娛樂方式集中在看電視(55.68%)、與朋友聊天(42.58%)。可以看出,電視、網絡等休閑娛樂方式在小城鎮的擴展,使外部信息傳遞更易傳導至當地,促使面對面的基于當地文化和社會交往減少,弱化了地域精神生產,降低了對本地的認同程度。這也體現在本地居民期望生活地點的空間選擇意向上,從居民本人期望生活地點方面看,期望到縣城及小城市、大城市生活的占比約為61.13%,希望后輩生活的地點中縣城及小城市、大城市占比達到81.44%,希望后輩在本地農村或小城鎮生活的比例僅約8.08%(見表4、表5)。
良好的人與自然關系,有利于塑造地域認同、培育共同精神。作為欠發達地區典型的小城鎮,農業生產仍是最重要的生產方式之一,人與自然關系較協調。總體而言,村民對周邊居住環境比較滿意,但對鎮區的衛生、配套設施、治安管理與鎮容缺乏特色等方面較不滿意。受訪村民中,愿意到鎮區居住的農村居民比例未超過50%,鄉村的良好自然環境是影響農村居民選擇留在農村的重要因素之一。
3欠發達地區小城鎮“五種生產”的特征及互動分析
3.1孱弱的本地物質生產能力,是影響居民擇居小城鎮的關鍵因素
就業問題是小城鎮當前面臨的最嚴峻挑戰。總體看來,欠發達地區小城鎮確為當地農村居民提供了一定的就業崗位,但穩定的就業崗位較少,收入水平也不足以支持本地居民完成城鎮化過程。從四鎮調查數據來看,小城鎮行業類型主要以農林漁等的第一、二產業為主,第三產業比重較小。在第二產業方面,沒有高新技術的企業,所有工業企業都是在本地成立并發展起來的,產業吸引力較弱,難以提供大量優質的就業崗位。以某鎮為例,由于礦藏資源(尤其是煤礦)市場價格整體下降、水資源匱乏、環境保護帶來的生產壓力等問題,加上本地人才缺乏,技術更新的速度較慢,導致本地產品沒有價格優勢,產品外銷下降;上級政府對小城鎮有針對性的支持政策較少,較弱的融資能力也制約了本地產業升級。在商業服務方面,小城鎮業態以零售業為主,其次為傳統服務業、食品、家居建材等,臨街商鋪多為餐飲和小型綜合店,多數為個體經營,就業吸納能力微弱。同時,網購等新經濟的發展使曾經較為繁榮的物流產業持續萎縮。
較少的就業崗位和較低的收入水平,推動了小城鎮居民向外遷移,具體表現為多數本地居民有外遷的意愿,且考慮的主要原因就是就業和收入。在我國,農村勞動力的遷移不但是家庭收入增長期望所驅動的,也要考慮家庭住房等存量資產的效用情況[14]。廣西作為主要勞動力輸出地,小城鎮及周邊鄉村地區人口向鎮外流動較大,戶均1人在外地打工,個人對于“異地城鎮化”貢獻較大但家庭整體遷移意愿不強烈。調研顯示,鎮區和鄉村主干家庭較多,外流的多為青壯年勞動力,且外地遷入人口很少,這一方面表明了本地企業的吸引力較弱,另一方面人力資本的外流也進一步削弱了本地企業擴大再生產的意愿和能力。同時,小城鎮農業生產水平趨于穩定,在現有農業生產技術水平下,釋放了大量剩余勞動力。這些勞動力難以在本地尋找到適合的就業機會,不得不在綜合考慮個人的知識和技能、家庭的財產和成員等因素后選擇了個人的異地城鎮化。
隨著東部經濟發達地區產業結構調整、農民工工種技能要求提升,不少企業招用普工的條件提高,無技能農民工就業難度加大,農民工回鄉人數逐漸增多。在此背景下,各地積極出臺相關回鄉創業優惠政策,如土地租金優惠等,但由于缺乏啟動與流動資金、受教育程度與技能較低,返鄉農民工大多數選擇回農村務農或“打零工”。在小城鎮以“打零工”為主要方式的非正規就業,很難獲取穩定收入,導致小城鎮及周邊鄉村地區人口在鎮區兼業、“鎮—村”通勤式的“半城鎮化”現象普遍。從調研情況看來,鎮區居民當中超過三分之一的人常住鎮區而在農村保留有田地與房屋,享受城鎮生活而不愿意放棄農村土地政策帶來的紅利并將其作為生活后盾;不少村民即使住在鎮區,仍然有季節性回村耕種的現象,甚至出現較多從鎮區回流到農村的情況。
近年來東部經濟發達地區部分產業向中西部轉移,為經濟欠發達地區的小城鎮發展帶來機遇。但在上一級城市和周邊區域發展還不充分的條件下,小城鎮的吸引力與服務能力受到縣城或其他城市的擠壓。對外交通是阻礙小城鎮發展的主要因素之一,影響小城鎮與外界的信息與物資流通、以及人員流動,然而交通條件改善卻導致鎮區吸引力被更高能級的地域取代,被生產要素穿越并流向縣城或者周邊其他城市,使得小城鎮處境尷尬。
3.2異化的基于本地社會網絡的精神生產過程,弱化了小城鎮居民的地域認同
列斐伏爾認為異化已滲透至當代生活的方方面面。對小城鎮而言,隨著電視、網絡等信息傳播手段的本地化擴張,將外部文化和生活方式逐步植入當地,加之并不緊密的本地居民間的生產協作關系,解構了本地化的社會網絡,弱化了地域認同。同時,幾乎每個家庭都有跨鎮區的外出務工人員,在割裂家庭生活的同時引入了外部強勢文化,進一步削弱了本地化的精神生產。
地域認同的基礎在于可持續的精神生產,公共服務的本地化能夠增加社會交往強度,進而產生共同精神。但是,由于小城鎮人口集聚程度較低,公共服務活動很難產生集聚效益,服務設施和人員配備都較為缺乏。從調研結果看來,在教育方面,小城鎮能滿足基本的九年義務教育,但教育質量偏低;在醫療方面,部分鄉鎮醫療設施缺乏,業務用房與設備不足,具有資質的醫師和醫護人員較少,醫師招聘難,整體醫療水平較低;在養老方面,養老設施規模較小甚至完全沒有;在文體方面,缺乏文化體育與休閑娛樂設施,居民戶外活動單一。
制約小城鎮提供高水平公共服務產品的最關鍵因素在于資金短缺,部分鎮甚至缺少足夠資金用于正常的基礎設施建設和維護,基礎設施建設水平普遍較差,本地居民滿意度較低,進一步導致了地域認同的弱化。多數小城鎮沒有建立健全的污水排放處理體系,污水處理廠缺失,部分鎮區污水橫流于路上(調查顯示鎮區居民對于排水問題意見較大),嚴重影響人居環境質量;多數鎮都沒有公園綠地,也無公共廁所。從小城鎮建設的資金來源看,自2002年實行財政統管以后,小城鎮可使用財政資金由上級政府進行分配,而上級政府分配資金時傾向于“集中力量辦大事”,將資金更多投入到高等級的城市。引入社會資本是解決小城鎮資金短缺的重要手段,但就四鎮來看,由于土地產權復雜、投資收益較小等原因,各鎮PPP項目尚為零。
3.3不完整的社會再生產鏈條,導致了小城鎮異地城鎮化和半城鎮化現象
可持續的“五種生產”過程,是一個社會有機體良性運轉的基本要求。這個過程既要求某一類再生產過程本身的可持續,也包含了“五種生產”之間相互關系的協調和配合——物質生產是社會再生產得以維持的基礎,人類自身和人與自然關系的再生產是基本保障,精神生產和社會關系再生產進一步強化(或弱化)這一過程。
欠發達地區小城鎮物質生產存在嚴重的結構不平衡問題,基于本地生產的低端產品和服務不能適應外部和本地的需求,在商品、信息、人口等要素在全國范圍內高速流動的背景下,中高端需求卻得不到本地化的有效供給[15]。為滿足中高端需求,這種結構性不平衡使本地居民不得不脫離當地簡單的物質生產過程,通過外出打工獲得更高的收入,或通過“本地打工+農業生產”的方式維持自身再生產。相對較低的物質生產能力,使小城鎮內的自身再生產保持在相對較低的水平,整體受教育程度較低,也造成受教育程度較高的人口多數選擇外遷。精英人口的外遷,加之多樣化的外部文化浸入,導致本地化的精神生產動力不足。同時,小城鎮未形成規模化的、緊密的生產協作網絡,且較高質量的公共產品供給不足,使基于非農生產或服務的本地化社會關系再生產難以完成,進一步弱化了地域認同。小城鎮人與自然關系的再生產相對較好,體現為本地居民對于居住環境的認可,但由于缺乏可持續的資金投入,鎮區居住環境也受到較多詬病,對本地居民的擇居行為并不具有很大的吸引力。總體而言,欠發達地區典型的小城鎮空間內的“五種生產”鏈條并不完整,且之間沒有形成良性的促進關系,難以成為促進本地居民就地城鎮化的空間實體。
4 結語
在推進城鎮化的過程中,量大面廣的小城鎮在國家層面始終被寄予很大期望。從發展現狀看來,欠發達地區絕大多數小城鎮難以在鎮區(或鎮域)空間范圍內完成“五種生產”鏈條,未能形成良性運行且相互促進的閉環,支撐本地農業人口城鎮化的功能并不突出,本地居民外遷意愿強烈,沒有發揮出預期的與國家政策引導相對應的作用[14],難以將其與“大中小城市”并列成為推進當地城鎮化重要動力。《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中提出小城鎮發展要“與疏解大城市中心城區功能相結合、與特色產業發展相結合、與服務‘三農相結合”——即基于區域或產業特征發展本地化的具有特色的小城鎮,為欠發達地區小城鎮發展提供了路徑。只有從更加宏觀的空間尺度重新審視小城鎮職能,通過對接更高等級的城市,在更加廣闊的空間尺度內建構社會再生產過程,積極協調“五種生產”之間的關系,使之能夠相互促進,建設各有特色的小城鎮,才能促使其在推進新型城鎮化過程中發揮出更加積極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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