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定宇　用漸凍的生命對抗疫魔

唐曉安　李墨　吳純新　毛旭

張定宇，男，1963年12月出生，湖北省武漢市人。畢業于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臨床醫學博士，主任醫師。現任湖北省武漢市金銀潭醫院黨委副書記、院長。

57歲的張定宇是武漢市金銀潭醫院（武漢市傳染病醫院）的黨委副書記、院長，在2020年這場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阻擊戰中，我們認識了他，也知曉了他埋藏多年的漸凍癥患者身份。

2020年2月29日，是第十三個國際罕見病日，仍堅守在戰“疫”一線的張定宇獲得了一個新榮譽：中國罕見病聯盟授予的“非凡醫者”稱號。

此前的2月26日，張定宇成為擬推薦2020年全國勞動模范和全國先進工作者候選人。1月31日，湖北省省委授予張定宇“全省優秀共產黨員”稱號。

身為這次疫情中的“熱門”人物，張定字的心卻是冷靜的。他說：“如果你的生命開始倒計時，你就會拼了命去爭分奪秒做一些事，不能因為你是個病人就退縮。”

“我必須跑得更快，才能跑贏時間”

自2019年12月29日轉入首批7名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以來，武漢市金銀潭醫院的醫護人員一直在抗擊疫情的最前沿堅持奮戰。

1月26日，大年初二的晚上9時，張定宇帶著疲憊，一瘸一拐走向記者。突然，他的手機鈴聲響起。

“您家莫急莫急，在醫院門口嗎？我馬上安排人出來接。”

“搞快點，搞快點，這個事情一會兒都等不得，馬上就搞！”

濃眉，黝黑，風風火火。一小會兒，他接打了6個電話，整個走廊都能聽到他在喊。

“雷厲風行”，是同事們對他的一致評價。

“全院都曉得我性子急、嗓門大。”從小在武漢硚口長大的張定宇，笑著為自己打圓場。

“性子急，是因為生命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平靜地提起那個埋在心里的秘密：“我是一名漸凍癥患者，雙腿已經開始萎縮，全身慢慢都會失去知覺。我必須跑得更快，才能跑贏時間，把重要的事情做完;我必須跑得更快，才能從病毒手里，搶回更多病人。”

疫情期間，張定宇經常是凌晨2時剛躺下，4時就得爬起來，處理各種突發事件。即便因高強度持續戰斗病倒了，躺在床上輸液，張定字仍緊盯病人救治，聽匯報、看報告，了解各種數據……“張鐵人”是同事送給他的新稱號。

如今，隨著疫情形勢的好轉，醫院的工作壓力得到了明顯緩解。張定宇欣慰地看到，入院患者數量明顯下降，出現了“床等人”的現象。在接受央視記者采訪時，他激動地說：“我現在可以從每天3小時睡到6小時了，我的睡眠是全國人民給的！”

“無論哪個身份，都沒理由后退半步”

1月24日，這個除夕夜張定宇一輩子都不會淡忘。晚8時許，他接到武漢市衛生健康委的電話，解放軍陸海空3支醫療隊共450人，分別從上海、重慶、西安三地乘軍機星夜馳援武漢醫療一線，于當晚11時左右抵達天河機場。其中，陸軍軍醫大學150人的醫療隊將奔赴金銀潭醫院。

張定宇和團隊受到極大鼓舞。“近一個月，醫護人員嚴重不足。日常狀態下，護士2小時交接班一次，后來拉長至四五個小時。醫生就更辛苦，嚴重的體力透支也增加了感染風險。”他說，解放軍來了，壓力將減輕不少。

晚10時許，張定宇又接到電話，上海醫療隊136名醫護人員也將進駐金銀潭醫院，凌晨2時抵達。等他安頓完醫療隊，已過凌晨3時。日歷也悄然翻到1月25日，大年初一。

“騰空病區的兩層樓面，搞好清潔消毒！”一大早，張定宇就開始為進駐醫療隊調整空間布局。

1月26日下午1時，陸軍軍醫大學醫療隊成建制接管該院兩個病區，經過3個多小時準備，第一批確診感染新冠病毒的20名患者轉入。下午2時，上海醫療隊正式接手該院老病房，共兩個病區，約80張床位。

截至晚上11時，金銀潭醫院當天接收53名轉診患者，累計收治患者657人。“還有一批病人要連夜轉過來。”張定宇從會議室的窗戶望出去，不遠處的南樓、北樓和綜合樓，燈火通明。

火線48小時，張定宇兵不卸甲、馬不停蹄。

張定宇說自己有三重身份：中國共產黨員、金銀潭醫院院長、臨床醫生。“無論哪個身份，在這非常時期、危急時刻，都沒理由后退半步，必須堅決頂上去！”所以他始終沖在最前線，無論是重癥病人會診現場、深夜轉診病人現場，還是在騰退救治病區現場，他的身影從未離開，儼然就是抗疫一線的一面旗幟。

“傳染病不是絕癥，我們最需要的，是消除恐懼”

這場疫情來得出乎所有人意料。2019年12月，武漢部分醫療機構陸續出現不明原因肺炎病人，當時就引起了張定字的高度警惕。在那之前，他剛剛應對完12月初暴發的冬季甲流。

12月29日，來自華南海鮮市場的首批7名不明原因肺炎患者轉入金銀潭醫院。4天后，該院正式開辟專門病區。

憑著在傳染病領域多年的專業經驗，張定宇感到這個病不簡單。他一邊叮囑醫務人員加強防護，一邊帶領大家率先采集了這7名病人的支氣管肺泡灌洗液，送往中科院武漢病毒所進行檢測。

“為什么要采集肺泡灌洗液？因為我們發現，一些病人在做咽拭子檢測的時候是陰性，但病情卻在持續加重，肺部CT異常。我們懷疑病毒已通過下呼吸道進入肺泡。果不其然！”張定宇說，病毒躲在肺泡里，咽喉檢查根本不起作用，到后來病人肺部斑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病情進化非常兇猛，但究竟這是一種什么病毒，誰也不知道。

科學家團隊從分離樣本中，確認這是一種新型冠狀病毒。對付新的病毒，目前沒有疫苗，也沒有特效藥。在大量診治實踐的基礎上，金銀潭醫護人員率先將抗艾滋病的藥物“克力芝”，用于治療新冠肺炎重癥患者，為治療贏得了時間。

當發現康復患者體內抗體可抗病毒時，張定宇又發出呼吁：懇請康復后的患者積極來到金銀潭醫院，伸出胳膊，捐獻寶貴的血漿。

王立偉（化名）是華南海鮮市場的經營戶，首批7名感染者之一。他的妻子和姨妹，也被確診為新冠病毒感染。1月5日，王立偉的妻子來到金銀潭醫院，堅持要住院。張定宇看了她的肺部CT片后發現，雖有陰影，但癥狀較輕，建議配合藥物，居家隔離療養。在家堅持每人戴口罩，實行分餐制。兩周后，她的血象在免疫力和藥物的幫助下恢復正常，肺炎治愈了。

“在我接診的輕癥病人中，這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一例。也是要告訴大家，傳染病不是絕癥，我們最需要的，是消除恐懼。”張定宇說。

“我也許是個好醫生，但不是個好丈夫”

張定宇的雙腿，上下樓越來越艱難了。

每每有人問他，腿怎么了？他都大手一揮，搪塞說：“我膝關節不好。”

之前，全院沒有一個人知道，他一瘸一拐的腳步，緣于漸凍癥的折磨。

這是一種罕見的絕癥，又稱肌萎縮側索硬化，無藥可治。早期，患者可能只是感到有一些無力、肉跳、容易疲勞。漸漸地，就會進展為全身肌肉萎縮和吞咽困難，直至發生呼吸衰竭。

“這個病的名字真的很形象，上下樓梯的時候，腿真的跟凍住了一樣。”張定宇說，他從來不說，是因為不想影響同事。他生來樂觀，不喜歡叫苦。

2017年的一天，張定宇隨武漢市衛生健康委領導一同赴外地出差，被專家發現腿有異樣。2018年10月，漸凍癥被確診。

他微笑著把身體蜷縮在椅子里說：“你看我現在長得五大三粗，慢慢地，我會像這樣縮成小小的一團。每個漸凍癥病人，都是看著自己一點點消逝的。”

回憶與病毒爭分奪秒戰斗的這些天，內心最艱難的時刻，眼前這位硬漢，忽然濕了眼眶。

“有天下班我回得很晚，跟愛人談起院里病人的情況，說發病的時候會很喘。她說，我也覺得有些喘。”張定字的愛人在武漢市第四醫院工作，也在疫情防控一線。第二天，她悄悄去醫院檢查，確診已被新型冠狀病毒感染，隨后入院。

分身乏術的張定宇，有時忙得三四天都顧不上去看一眼妻子。有天凌晨1時多的下班路上，張定字的臉頰忽然一陣滾燙，那是止不住往下淌的淚水。

“我很內疚。我也許是個好醫生，但不是個好丈夫。我們結婚28年了，我也害怕，怕她身體扛不過去，怕失去她！”

幸運的是，張定宇的妻子經過治療，已于1月29日痊愈出院。張定宇的心里，終于松了一口氣。

2月18日，感染新冠肺炎治愈20天后，張定宇的妻子決定前往金銀潭醫院捐獻血漿，希望幫助搶救其他患者的生命。經過一系列的問詢、身體檢查等評估，她符合捐獻血漿的條件，捐獻了400毫升血漿。

“我很感恩，背后支撐我們的，是整個中國”

在金銀潭醫院北樓五病區主任魏明眼中，張定宇平常性子“非常急”，你一旦有困難向他反映，他會想方設法，立即解決。“我們這個病區剛開時，很缺人手，我一急就給張院長打電話，他馬上帶著護理部、后勤科室人員來現場辦公。”

從武漢市第四醫院副院長，到武漢血液中心主任，再到6年前出任金銀潭醫院院長，張定宇的白大褂一穿就是幾十年。

在抗疫一線，他臨危受命。在災情關頭，他沖鋒在前。

2008年5月14日，四川汶川地震第三天，張定宇就帶領湖北省第三醫療隊出現在重災區什邡市，全力搶救傷員。

1997年11月，張定宇曾響應國家號召，隨中國醫療隊出征，援助阿爾及利亞。

201 1年除夕，張定宇作為湖北第一位“無國界醫生”，在巴基斯坦西北部的蒂默加拉醫院度過了一個不尋常的中國年。那天凌晨，他被一陣電話鈴聲喚醒。一名產婦子宮破裂出血，需緊急搶救。他匆匆趕到手術室，做麻醉，穩定病人血液循環。不到30分鐘，一個男嬰呱呱墜地。

緊接著，第二臺剖宮產病人轉到手術臺，張定宇緊急給產婦側臥位做腰麻。麻醉完成，快速輸液。20多分鐘后，又一個新生命誕生。

看看表，已是凌晨4時15分。剛換下工作服，又有一位產婦胎盤早剝、出血，需要緊急剖宮產。輸液、給氧、麻醉、手術……胎兒終于出來了，卻沒有心跳。心臟按壓、氣管插管、給氧，一陣忙碌后，手術室里又一次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

這樣一位施恩于人、充滿大愛的白衣衛士，卻總把“感恩”二字掛在嘴邊。

“很感激解放軍醫療隊的分擔，讓我這兩天凌晨1時就能躺下了，之前有時候得扛到三四時才能睡。”

“我愛人雖然感染了病毒，但是很幸運，她用了抗病毒藥之后，有效果，我很感恩。”

“這樣的疫情和災難，無論發生在其他哪一個國家，后果都不可想象。我很感恩，當我們為了搶救病人不顧一切時，背后支撐我們的，是整個中國。”

疫情還沒發生前，有空的時候，張定宇會去徒步。他說：“我很珍惜還能走路的時間。”

而眼下，他與命運叫板，在抗擊疫情的最前沿，用漸凍的生命，與千千萬萬白衣衛士一起，托起信心與希望，托起無數人的生命與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