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的弓法版本比較

[摘 要]小提琴的弓法是小提琴演奏技術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但是歷來人們對作品中弓法的研究不甚深入。本文從弓法版本的視角，選取兩位演奏家，對他們演奏的巴赫《g小調第一奏鳴曲》中所使用的弓法進行分析與比較，探究弓法在塑造作品音樂形象、展現作品風格的重要意義。

[關鍵詞]巴赫;無伴奏;弓法;演奏版本

[中圖分類號]J6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0）07-0097-03

一、作者及作品介紹

（一）巴洛克時期背景介紹與巴赫

17—18世紀中葉是音樂史上的巴洛克時期，這是一個理性的時代，西方近代科學之父們在物理學、天文學、數學、哲學等方面的探索與發現，為人類展開了科學思維新篇章。這一背景使得巴洛克風格的藝術宏偉壯觀、生機勃勃、富于動力，充滿理性之光。

1685年3月21日，巴赫誕生在德國艾森納赫的一個音樂世家里，自幼隨父親學習小提琴和中提琴。由于深受路德音樂的影響，他一生致力于發揚宗教音樂。他的作品在吸收意大利協奏曲、法國舞曲優點的基礎上，又融合了德國民間傳統音樂。他的音樂嚴謹完整、結構嚴密，具有宏大寬廣的音響效果，充滿著理性的光輝，在此基礎上音樂又富于變化，高度發展了巴洛克美學思想。巴赫不但是巴洛克時期音樂的頂峰人物，而且是音樂藝術史上的巨人[1]。

（二）巴赫的《六首小提琴無伴奏奏鳴曲和組曲》

巴赫一生創作了大量的作品，幾乎包括了當時的所有音樂體裁[2]，貝多芬曾形象地把巴赫比作大海[3]。其中，《六首小提琴無伴奏奏鳴曲和組曲》更是弦樂文獻中的瑰寶，展現了德國弦樂演奏風格的高度發展。作品中蘊含高超的演奏技巧與深刻的音樂內涵，被譽為小提琴作品中的《圣經》，是每一位小提琴演奏者必學的重要作品。這部巨著于1720年作于克滕，輾轉幾百年后，創作手稿散落在彼得堡的廢紙堆中，正準備送去包牛油用。幸運的是，這部偉大的作品被門德爾松慧眼識出，才得以流傳。加之小提琴家約阿希姆對此作品進行了完美的詮釋，從而奠定了這部巨作在音樂舞臺的地位[4]。

二、《g小調第一奏鳴曲》弓法版本介紹

《g小調第一奏鳴曲》是《六首小提琴無伴奏奏鳴曲和組曲》的首篇樂曲，柔板（Adagio）。整篇樂曲都是由慢節奏的旋律與和聲構成，音樂中表現出具有哲理性的沉思。此曲使用了極其復雜的三聲部、四聲部對位，和聲色彩在樂曲中多次變化。因此，若要將這部作品演奏得平穩連貫，必須具備良好的右手運弓能力。其中，弓法的選擇對樂句的劃分、音樂情緒情感表達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至今，全世界已有數個優秀演繹版本，灌錄有唱片。為了更深入地剖析巴赫作品的演奏技巧與音樂內涵，現選取兩位著名小提琴家的演奏版本，對照巴赫手稿的弓法標記，深入分析與比較演奏家們的弓法選擇及演奏效果。

（一）梅紐因

被譽為神童的20世紀著名小提琴家梅紐因，馳騁國際音樂舞臺數十載，演奏了幾乎小提琴史上的所有曲目。關于巴赫《六首小提琴無伴奏奏鳴曲和組曲》這部宏偉巨作，他的解釋是權威性的，無論在作品本身或演奏上都符合原作的精神[5]。梅紐因的演奏版本在弓法的選擇上，與巴赫手稿十分貼近，僅做了12處細微的改動。注：手稿為黑色弓法標記，標記為梅紐因在手稿基礎上做出的弓法調整。

第一個樂句，梅紐因做了三處弓法調整，（見譜例1）第一小節的第三拍用下弓奏出飽滿的和弦，一直連接到第四拍的升fa音上，和聲色彩由純四度轉到減四度。此時弓段逐漸走至中弓，進行到升fa的時候，便可自然地做出力度的輕微漸弱和樂節的呼吸氣口，因此，這個連弓修改符合樂句的劃分。第二小節前兩拍的單音旋律，梅紐因用了三弓將其演奏。并沒有使用手稿標記的長弓連音，將旋律演奏成快速經過音，而是力求音色飽滿，將每一個音符都交代清楚，整個音樂效果使人感到莊嚴、深邃。

第十二小節最后兩拍，梅紐因把手稿中的連弓打開（見譜例2），全部用分弓來演奏。演奏時稍加弓速產生音頭，配合一開始頻率較快的顫指。這樣能賦予音樂更多動力，旋律線條更深刻清晰。不會因為持續地演奏慢節奏音符而失去律動感，使音樂感變得冗長、拖沓。第十三小節第四拍，梅紐因畫了兩個連弓，將旋律均勻、平靜地進行演奏。這個弓法的優點在于，回弓時弓段更富余，避免了手稿弓法中，回弓會不自覺發出重音、破壞音樂整體律動的可能。

總結：相較于巴赫手稿，梅紐因在弓法方面的改動并不大。他的弓法選擇，都是在保證音色純凈飽滿、運弓平穩流暢，并且利于樂句劃分的前提下而做出的細微調整，全都圍繞著展現作品音樂內涵而設定。每一處的改動，都有著極為理性的考慮分析，值得習琴者們思考與借鑒。盡管梅紐因的演奏，歷來以聲音甜美、音色溫暖而著稱，尤其是天鵝絨般的細膩揉音使聽眾如癡如醉，但在這張唱片中，他相對減少了左手的揉弦頻率和幅度，把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右手運弓上，奏出了純凈、渾厚的音色。可見作為一名優秀的演奏家，梅紐因具備駕馭多種音樂風格的能力，能夠根據作品風格來選擇所需要的技術，而不是所有樂曲使用千篇一律的奏法。當他演奏一些單音旋律音群時，有時候會將之拆分成兩弓去演奏，不僅能使琴弦的振動更充分，旋律線條更清晰，也賦予音樂更多動力。綜上，梅紐因的演奏很好地展現了巴洛克時期藝術風格特點，成功塑造了巴赫作品中崇高、深邃的音樂氣質，再現了原作思想。

（二）米爾斯坦

小提琴大師米爾斯坦，對巴赫無伴奏作品的詮釋，可以說是被公認為教科書級別的。從藝術的角度來說，米爾斯坦演奏版本是忠實原作的典范，他質樸的演奏，再現了巴赫的音樂思想，直達無伴奏奏鳴曲的精髓。從演奏的角度來說，米爾斯坦的弓法選擇非常有自己的個性，相較于手稿，共做了35處改動。注：原稿弓法為黑色，標記為米爾斯坦在手稿基礎上做出的弓法調整。

米爾斯坦在作品中使用的弓速整體稍快，從音響效果來看，音樂具有很強的流動感，展現了巴洛克藝術壯麗輝煌、生機勃勃的特點。第三小節最后一拍的大連弓，他拆分成兩弓進行演奏（見譜例3），在音群中間回弓能使每個樂音的發音與振動更加充分;第四小節最后一拍與第五小節前半拍，做了三個下弓處理。兩個和弦之間的切換，是抬弓后再次演奏的，發出明顯的撞擊琴弦的聲音，且第二個和弦使用了更強的音量。這樣做使和弦色彩的切換得以突出、強調，同時塑造出一種堅實有力、宏偉寬廣的音響效果。

第二十小節最后一拍，米爾斯坦使用上弓從還原xi一直奏到降mi音（見譜例4），音樂情緒向上遞進;在第二十一小節，把手稿中在第一拍和最后一拍畫的連音拆開，用分弓進行演奏;樂曲最后一個和弦使用下弓快速漸弱收尾，有一種余音繚繞之感，結束全曲時使聽眾意猶未盡。

總結：盡管米爾斯坦在弓法上做出了多處改動，但音樂效果上依舊非常純凈、質樸，同時非常理性，框架結構嚴謹。他的演奏不僅不脫離原作音樂思想，而且將巴赫作品中的理性光輝發揮得淋漓盡致。米爾斯坦很少使用揉音來表達音樂情感，多是通過右手弓法的選擇與弓速弓壓的配合來塑造音樂形象。他的弓法選擇個性鮮明，手稿中標記的大連音，多次被拆成兩弓進行演奏;帶有和弦的地方，基本用分弓演奏，有時甚至是兩個下弓，發出堅實有力的聲音。

三、弓法版本比較分析

梅紐因和米爾斯坦在這部作品中的弓法選擇特點上，既有共性又有個性，展現出來的演奏風格也具有差異。弓法標記為米爾斯坦版本（標記在上方），弓法標記為梅紐因版本（標記在下方）。

樂曲第一行的弓法選擇（見譜例5），兩位演奏家均在手稿的基礎上做出了相同的修改，體現了他們在弓法選擇上一致的思維。然而在音樂處理上，米爾斯坦的整體速度和弓速稍快一些，律動感更強;梅紐因的慢弓速使聲音更貼弦、音色更厚實、飽滿。

米爾斯坦的演奏，音樂形象更立體，例如第八小節音樂第三拍（見譜例6），從64分附點音符開始換弓，有意地強調附點音符的效果，聽覺上節奏感會更加清晰、鮮明。梅紐因選擇的弓法更趨向于平緩過渡樂句，演奏出來的旋律線條更加圓潤飽滿。

梅紐因使用了手稿中的弓法，未做任何改動，演奏效果莊重、平和。米爾斯坦更改了多處地方（見譜例7）。第十六小節第四拍的單音旋律分為兩弓演奏，第十六、第十七小節總共出現了三次的連續下弓奏出和弦，這種弓法使音樂的力度向fortissimo自然過渡，和弦的色調變化也得以強調、突出， 音樂氣質更為灑脫。

總結：通過對比二者弓法版本，發現以下相似性與差異性。相似性：二位演奏家都非常重視音樂的框架感，他們將手稿中的一些連音標記拆分成兩弓來演奏，使樂音更充分地振動，音樂情緒得以保持。不僅刻畫出清晰的旋律線條，同時也避免了長弓演奏慢速音群時容易丟掉作品框架，越來越拖沓，找不到主心骨的問題。差異性：相較于梅紐因，米爾斯坦的分弓、斷奏處理更多，弓速稍快，音樂風格上更靈動、灑脫一些。他具有高超的運弓技術，即使是頻繁地換弓演奏，也能夠不露痕跡地過渡，絲毫不影響音樂的律動感。梅紐因在演奏時，選擇的弓法更注重音與音之間的連貫性，使音延綿不斷，營造出史詩般恢宏壯麗的音樂效果。

結 語

通過深入分析比較梅紐因與米爾斯坦在演奏這首作品時所使用的弓法，得到啟發：同一首作品，弓法的選擇是靈活且同樣具有個人發揮空間的，使用不同的弓法在一定程度上也將改變聲音效果。這部作品中，梅紐因多用連弓來展現旋律的連貫性，聲音效果平靜、莊嚴;米爾斯坦在某些樂節中的分弓處理展現出靈動、灑脫的音樂氣質。因此，學習一部作品時，了解弓法版本的多樣性是很重要的，與學習掌握揉音技巧、右手運弓、音色變化等等小提琴技術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通過對比與嘗試不同演奏版本的弓法，再結合自身實際情況，科學地制定弓法，對演奏者更好地把握作品風格、展現作品音樂內涵有著事半功倍的效果。

注釋：

[1][2]張蓓荔，楊寶智.弦樂藝術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91.

[3]廖叔同.西方音樂一千年[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133.

[4]塞繆爾·阿普爾鮑姆.世界著名弦樂藝術家談演奏[M].張世祥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3：81—82.

[5]萊奧波爾德·奧厄.小提琴經典作品的演奏解釋[M].諶國璋譯.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0：27.

（責任編輯：崔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