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周羲
為推動工業遺產保護利用,工業和信息化部自2017年起啟動了國家工業遺產項目的申報與認定,并將其保護與利用納入2018年底發布的《國家工業遺產管理暫行辦法》。
截止目前,我國共有102個工業遺產項目進入這一名單。從分布范圍來看,首批通過認定的11個遺產項目分布于8個省區市,第二批通過認定的遺產項目數量增加至42個,分布范圍擴大到18個省區市,第三批49處工業項目的分布范圍則擴大到22個省區市,覆蓋了東北等老工業基地以及西藏自治區等地。涉及領域也從傳統鋼鐵、礦產、交通等行業擴展到輕工業與食品加工業。
今年4月,第四批國家工業遺產項目申報工作開啟。值得注意的是,這次申報范圍再次擴展、針對性提高,強調了此前未入圍的水運“大運河”沿線及老工業城市工業遺產項目。
細數近年來工業遺產相關政策及動作,我們可以很直觀地發現工業遺產保護正從“泛化”走向細化與分級,在政策護航之外,新技術應用、新模式挖掘與規?;l展同樣提上了日程。
2018年初,工業和信息化部組織過一場全國范圍內的工業遺產摸底調查,據不完全統計,全國存在工業遺產近千處。除了耳熟能詳的景德鎮國營宇宙瓷廠、茅臺酒釀酒作坊、國營738廠等,還有更多工業文明“活化石”正在時間中沉睡,等待價值被喚醒的一天。
保護:從民間呼吁走進國家政策
洋務運動中的大量實業、二戰間興建的工廠、建國初期公私合營的產業、三線建設落地的鋼鐵建筑……近100多年的工業浪潮在中國大地留下數不盡的寶藏,見證并記錄了前人篳路藍縷之下近現代工業從無到有、由小到大的開創之路。
何為工業遺產?目前,國內尚未形成統一的城市工業遺產評價標準,但在工信部頒布的《國家工業遺產管理暫行辦法》中,將歷史價值、科技價值、社會價值和藝術價值這四個方面作為認定國家工業遺產的主要條件。
工信部工業文化發展中心工業文化遺產研究所副所長周嵐提出,我國工業遺產形成有幾個階段:一是古代手工業時期,二是清末洋務運動和民國民族工業時期,三是新中國成立后至60年代,四是從60年代中期到80年代初期。其中新中國成立后至改革開放前的工業遺產占比約2/3。
隨著工業升級和城市化轉型,一大批老舊工廠停產搬遷、騰籠換鳥,隨之而來的是這些重要工業遺產的消失困境。“‘遺產越年輕,消失的速度就越快。近現代的工業遺產和古代文物相比,幾乎每天都在被拆除。”吉林省文物局局長金旭東曾痛惜到。
《廣州日報》曾在2014年報道,當地進入“全國第三次文物普查線索”的8處工業遺產除個別保留了殘留建筑,大部分都已經被拆除;在重慶,曾經年產量1000噸規模的重慶啤酒廠石橋鋪舊址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總投資20億元的商業綜合體;在沈陽,曾經東北地區規模最大的紡織企業——沈陽奉天紗廠絕大部分廠房、辦公樓被拆除,失去了可以一窺當時紡織工業歷史的價值……
一邊是破壞,一邊是呼吁。早在2006年,首屆中國工業遺產保護論壇在無錫召開,通過了我國首個倡導工業遺產保護的綱領性文件——《無錫建議》,同年5月,國家文物局頒布《關于加強工業遺產保護的通知》,至此,對工業遺產的保護從民間走向國家層面,好消息頻傳——
2016年12月,工信部、財政部發布《關于推進工業文化發展的指導意見》,提出開展工業文化資源調查、建立工業文化資源庫;
2017年12月起,工信部陸續公布幾批國家工業遺產名單;
2018年10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強文物保護利用改革的若干意見》發布,更多工業遺產進入文物保護行列;
2018年11月5日,工信部《國家工業遺產管理暫行辦法》推行,為工業遺產保護增加了又一保障;
2020年5月8日,工信部工業文化發展中心與中國建設銀行公司業務部合作,將在未來3年,提供不少于2000億元人民幣的意向性綜合授信額度推動工業文化產業發展;
2020年6月,國家發改委等5部門聯合印發《推動老工業城市工業遺產保護利用實施方案》,進一步明確工業遺產具體推進路徑,包括依托工業遺產保護利用創建國家文物保護利用示范區、支持設立重要工業遺產博物館、加快城市濱水地區港口和傳統工業區的轉型升級和用地更新等。
國家政策之下,地方的努力同樣不可忽視。武漢、廣州、大慶、黃石、邯鄲等城市先后出臺工業遺產保護的地方法規,調查整理并頒布了地方工業遺產保護名錄。其中2017年1月1日正式施行的《黃石市工業遺產保護條例》是我國首部工業遺產保護的地方性法規。
梳理各政策發布內容,對本地工業遺產的全面整理與挖掘成為先導性工作。在此基礎上,“工業博物館”建設成為工業遺產保留的重要方法,園區建設、旅游、特色小鎮、文創研發等新形式的發展在各舉措中得到支撐,包括數字技術、虛擬現實技術、大數據等的運用也被列入工業遺產保護升級技能。
活化:新舊、異同、“皮”“餡”
盡管工業遺產保護意識日漸提升,但因地位模糊,我國的工業遺產分散于文物、礦山公園和歷史建筑三套體系之中,分別由文化、自然資源和住建部門管理。亟需一部統一且完善的工業遺產相關法律法規,為科學保護與再利用提供法律保障與理論依據。
立標準之外,打造一批典型、創新、有可持續發展能力的工業遺產項目也是推進工業遺產大規模利用的先行之力?!叭绻荒苜x予保護與改造下的工業遺產可持續發展能力,那么改造將失去意義,甚至加速其消亡?!敝袊奈飳W會工業遺產專家委員會秘書長張謹多次提醒。
工業遺產不僅包括建筑、交通設施、生產設備等物質遺產,也包括記錄城市歷史文脈、工業精神的非物質遺產,二者的共同保護缺一不可。
“現在多個部門在搞工業遺產保護。我覺得做得有點泛,對遺產內涵和價值的挖掘與闡釋還可以做得再精一些、再深入一些?!苯衲?月,中科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所長張柏春在《中國工業遺產示例:技術史視野中的工業遺產》新書發布及座談會上直言,當前工業遺產保護存在“皮”厚“餡”薄,甚至無“餡”的現象。
從工業技術保護出發,張柏春理想中的“餡”包括產品、設計資料、工藝流程及其代表性的實物、機器設備和演示模型等。他強調,“要讓觀眾了解產品是怎么被設計、制造和使用的,用故事呈現出遺產的技術價值?!?/p>
將視角擴大,“餡”也是各地在全國性工業遺產保護與“活化”中“存異”的根本,要注意聯系區域工業文化特色、融入城市發展規劃、注入經濟建設內容、避免同質化建設。
在工業遺產再利用的幾種模式中,工業旅游是不得不提的一環,在充分挖掘工業遺產自身價值的基礎上,旅游宣傳效應也提升了民眾工業遺產保護的“自覺性”與當地社會效應。這一模式的典型案例是湖北黃石國家礦山公園。在資源枯竭、產業轉型的雙重壓力下,黃石率先注意到自身工業遺產豐富優勢,發展文化旅游業,把資源“廢礦”變旅游“富礦”。
博物館、園區、公園、文創園研發等模式同樣在多地得到了示范應用。沈陽鑄造博物館、青島啤酒博物館、北京798藝術區、成都東郊記憶、上海的1933老場坊……無數工業遺址在城市功能更新中實現了價值重生。
同樣的,同質化競爭也隨著此類模式的擴張而到來。有意見指出,工業遺產再利用要做好合理規劃下的市場化開發,結合自身實際探索新模式、新業態,像開辦成體育場館、養老中心、培訓基地等,避免“一窩蜂”模仿。
位于北京長安街西延線的首鋼園被認為是當前工業遺產改造的優秀創新樣本。
在改造規劃中,首鋼園區將北區中部開辟為西十冬奧廣場。通過對西十筒倉、制粉車間、燃氣車間等工業遺存改造,為冬奧組委入駐提供辦公、生活配套等綜合服務。同時,北區將對精煤車間等工業遺存進行改造,建設速滑、花滑及冰壺3座國家隊過渡期訓練館,以此從過去“城市污染源頭”變身為集合工業與體育之美的綠色生態區。
2010年,工業遺產保護工作開展較早的上海創新性提出讓文化遺產服務世博會的理念,世博會園區內的城市足跡館和世博會博物館都是江南造船廠原來的老廠房,求新造船廠、上鋼三廠、南市發電廠等工業遺產也被作為場館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為園區內的重要建筑。在國內首次嘗試了大型城市事件與文化遺產保護利用相結合的規劃設計理念。
求解:“一二線”與“三線”
對工業遺產的改造與“活化”,大型城市往往傾向于打造為公共文化場所和創意產業集聚區,中小型城市則更偏愛特色休閑產業園區和文化旅游地標建筑。
“工業遺產再利用中選擇哪種業態,肯定是根據城市和社會需求來的?!睆堣猿鞘形膭摌I舉例,當前,一二線城市對于文化創意業態需求量非常大,因此在工業遺產再利用的幾種模式中,建立文創園成為了一種主流改造模式;同時這些城市面臨著高昂的土地成本,位于城市中心地段的工業遺產在城市改造設計之初,應該考慮如何提升造血能力,以“園”養“園”、以“園”興“城”。
“與一二線城市相比,邯鄲這樣的三線城市產業基礎比較薄弱,新興產業需求有限,因此,如何通過適當的策劃與設計,利用好工業遺產的空間資源,引入契合當地發展需求的產業,帶動整個地區及城市的發展,將是一個嚴峻的挑戰。”今年1月,第三屆河北國際城市規劃設計大賽(邯鄲)新聞發布會上,清華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建筑全過程咨詢與設計分院副院長李匡就“三線”舊工業城市發展提出自己的看法。
此外,“三線”企業舊址作為獨特的工業遺產,其保護與利用也需進一步討論。出于保密的需要,“三線”企業往往建在山野中,在城市轉型升級中較為滯后,因此保存了大量完整的遺址。下一步如何消解其原來生硬的產業和空間邊界,將這些景觀“污點”轉變為新城鎮格局下的景觀亮點,成為當地產業煥新的目標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