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的尊嚴

李克紅

1982年，我進入鎮初中讀書。當時，金庸小說已經開始流行起來了，很多同學都把武俠小說帶到學校去讀，有的甚至會在課堂上偷偷讀，這導致我們的班主任張老師曾怒氣沖沖地警告我們說：“再有人在課堂上讀武俠小說，我就見一本撕一本！”

事實上，在老師說這個警告的時候，我還從來沒有碰過武俠小說。在我的感受里，當時的武俠小說就像是現在手機游戲一樣，只有不好好學習的同學才會去碰，我內心里對它是抵觸的。后來的一個周末，我跟著母親去一個遠房的表叔家探望生病的表嬸，大人說大人的話，我插不上嘴，就無所事事地東走西看，后來我看到廳堂長桌上擺著一本《射雕英雄傳》，估計那是我某個表哥的書。我隨手拿起來讀了讀，居然很快就被它吸引了。后來母親要回家了，但我還是舍不得離開，表叔就留我住下來，讓母親一個人回家。

母親就自己回去了。這在今天看來很不可思議，把一個只有13歲的女孩留在8里路之外，第二天還要獨自步行回家，不過這在當時似乎完全不是人們擔憂的問題。那是我第一次在外面留宿，不過我并沒有多想家，因為我完全被武俠小說中的精彩情節所吸引，晚上讀到半夜才睡。第二天，我一醒來就立刻開始讀，希望能在我回家之前把它讀完，但直到中飯后，我才讀掉四分之一。因為還有8里路要走，我必須要回家了，我斗膽問表叔能不能把書借給我看，表叔很爽快地答應了。

我歡天喜地地拿著人生中第一次接觸到的武俠小說回到了家。盡管張老師有過“見一本撕一本”的警告，但我對于這本《射雕英雄傳》的癡迷使我完全忘記了老師的警告——周一早上，我把它帶到了學校里去，并且在早自修的時候把它藏在語文書的下面悄悄讀。不過，我這自以為是的瞞天過海根本逃不過張老師的法眼，他很快發現了我的武俠小說，并且走過來把書給拿走了。我心里叫了一聲苦：“書是從表叔家借來的，被撕了我拿什么還給表叔？”

慶幸的是張老師并沒有撕掉它，而是放進了講臺的抽屜里，一放就是一個多月。直到期末考試結束以后，老師把我叫到講臺上，他把書還給了我，讓我以后再也不能在課堂上看課外書了。我說：“老師真是把我嚇死了，這本書是從表叔家借來的，如果你把它撕掉了，我就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了。”

張老師笑笑說：“你上課時看書是你的錯，不是書的錯，而且這恰恰說明了書的價值與魅力，所以我為什么要撕書呢？一個連書都敢撕的老師，還有資格當你們的老師嗎？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在上課的時候看課外書，既是對課堂的不尊重，也是對課外書的不尊重，明白嗎？”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明白書的尊嚴。

客觀地說，張老師沒有撕書是“說出來的話沒做到”，但這也恰恰讓我感受到了他的魅力。從那以后，我雖然也會看課外書，但我再也沒有把課外書帶到學校里去過，套用一下張老師說的話，我想這應該既是對課堂的尊重，也是對課外書的尊重吧！

（小恍摘自《小讀者·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