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小說人物再現的英譯策略

牟益君 廖宇欣

摘 要：人物塑造是文學作品的重要表征之一，承載了情節的發展和主題的表達。對于譯者來說，小說人物的重現是文學翻譯的重要任務。而對話是小說的靈魂，只有確保人物的對話文本被恰如其分地翻譯出來，才能保證人物形象在譯本中的最大化重現，方言小說的抗譯性使得這一任務更加困難。通過研究葛浩文版《浮躁》英譯本中金狗的對話語句，對譯文和原文進行分析比較，可以總結出譯者的翻譯手法及其對人物形象再現的影響，證明方言小說的翻譯重點不是方言的異化表達，而是人物形象的重塑和小說主題的還原，譯者在翻譯時需靈活地選擇翻譯手法。

關鍵詞：人物形象再現;對話翻譯;方言

一、引言

方言是地域性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與當地傳統文化緊密相連。對于許多具有鄉土情結的作家來說，方言描寫是他們展現作品地域性、塑造本土人物、展現本土文化傳統的重要手法。然而，方言的獨特性也恰恰是造成其難以“走出去”的重要原因。對于外國讀者來說，由于缺乏相應的背景知識，他們無法獲得跟中文母語讀者一樣的閱讀體驗，小說中的方言帶來的特殊文化意象極可能讓讀者產生困惑，造成閱讀上的障礙。

除卻方言文學本身難以翻譯的原因，西方社會的外來文化傳播環境并不理想也是方言文學難以走出去的重要原因。縱觀歷史，文化輸出總是從強勢文化走向弱勢文化。不同于中國對外來優秀文學一直都有強烈需求的狀況，西方社會對外來文學的接受群體和接受環境并不成熟。根據中國外文局對外傳播研究中心發布的《中國國家形象全球調查報告2016—2017》，在海外受訪者心中，中國文化的代表元素前三名分別是中餐、中醫藥和武術，選擇比例分別為52%、47%和44%，而文學僅占10%，在17個元素中位列倒數第二[1]。可見海外對中國文學的認可度并不高。

然而，方言文學翻譯面臨的種種困難并不意味著其沒有被翻譯并傳播到海外的價值。以著名作家賈平凹的《浮躁》為例，書中借用大量的陜西方言來塑造人物，增加了人物的鮮活度和作品的獨特性。但是除卻方言的魅力，《浮躁》本身就具有極高的精神文化價值。全書以改革開放初期整個社會的浮躁風氣與問題為背景，以金狗的人生經歷為主線，書中人物性格各異，人性的善與惡在跌宕起伏的情節中展現得淋漓盡致。陜西方言雖是地域性產物，但《浮躁》中描述的人性卻是普世的主題，對人性的理解也是超越國界的存在。

所以，綜合方言文學本身的抗譯性及西方社會對外來文學的接受環境，現階段方言文學“走出去”的翻譯重點落在“方言”上是不現實的。如何在方言的外殼下找到西方大眾群體能夠理解的文學主題，成功重塑英譯本中的人物形象，才是翻譯的重點。

二、對話語句與人物形象的塑造

小說是以塑造人物為中心，而對話是小說的靈魂。在《浮躁》一書中，人物的對話描寫使得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不同的人物都有不同的語言特點，真正做到了“言如其人”。運用語料分析軟件AntConc的詞表功能Word List對小說《浮躁》文本中出現頻次在100位以上的詞進行檢索，繪制成表1。

從高頻詞表中“說”的數量可以看出，對話文本在《浮躁》中占據巨大比重，對塑造小說人物形象起到了重要作用。

檢索出高頻詞之后，通過AntConc的索引定位“Concordance Plot”功能，對文中高頻詞出現的位置進行檢索定位，從而得到被檢索詞在《浮躁》中的分布圖。對“金狗說”三字進行定位檢索可得圖1：

金狗作為全書的中心人物，他的對話文本分布雖不均勻，但基本貫穿全書。“金狗說”以出現268次位居第二，也足以看出金狗的對話比重在全書之大，對塑造金狗人物形象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通過對不同時期的金狗對話文本的縱向對比，可以看出金狗的語言風格隨著自身境遇的變化而不斷改變，矛盾復雜的性格特征也在不同維度得以展現。金狗生于州河，長于州河，州河的傳統文化塑造了金狗的農民道德意識和建立在自卑之上的自尊心，而這種傳統思想觀念與改革開放的時代潮流相碰撞鑄造出了一個復雜的金狗形象。他雖然是抗擊官僚主義的正面人物，但抗擊的手段卻并非正當光彩，而這與金狗身上的傳統倫理道德觀念相矛盾，使得他即使在取得階段性的勝利后也無法擺脫自我懷疑的迷茫感。金狗性格上的復雜性注定他無法成為傳統意義上的英雄。人性的崇高與卑劣在一人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多種看似矛盾的品質融合于一身，反而凸顯了人性的真實與偉大。

三、葛浩文翻譯手法對金狗形象的影響

在《浮躁》葛浩文版英譯本中，利用Paraconc軟件及人工校對檢索出金狗的全部話語470個單位，與原文相比，葛浩文根據自己的理解，主要運用了直譯、意譯、省譯和增譯的翻譯手法，在原作的基礎上進行了創造性改造，造成金狗形象在英譯本中的轉變。金狗形象在英譯本中的變化如表2所示：

由上表可知，葛浩文在金狗對話文本的處理上以直譯為主，意譯為輔，兼以省譯和增譯。不同的翻譯手法也對金狗的人物形象造成了不同側面的影響，具體分析如下。

1.直譯

“所謂直譯就是既保持原文內容，又保持原文形式的翻譯方法或翻譯文字。”[2]但直譯并不意味著硬譯，而是在保證行文流暢的前提下追求原汁原味的譯文。在470句金狗的對話語句中，葛浩文采用直譯手法翻譯的語句共296句，占總對話文本的62.9%，很好地保留了金狗的基本形象特征，例如：

原文：金狗就笑道：“小水把咱三人打扮得不男不女沒大沒小了”

譯文：Golden Dog laughed again and said，"You're dressing us up so we look like something between men and women，between adults and children."

解析：此句是金狗在調侃小水為他、福運還有大空準備了平時不會穿的鮮艷服飾。“不男不女”“沒大沒小”都是漢語獨特的表達方法，是一組反義詞在特定情況下組合在一起表達特定含義的語言現象，而這種表達方法是英語語言中所沒有的，直譯的翻譯手法在保留了原文的語言特色的同時，也為英語的語言表達增添了新的可能性。

2.意譯

意譯是“只保持原文內容，不保持原文形式的翻譯方法。”[2]相較于直譯，意譯不注重原文的表達形式，追求自然流暢地表達原文的意義。在金狗的對話文本中，葛浩文采用意譯手法翻譯的共127句，占比27.02%，此部分的文本內容使金狗的形象發生一定程度上的轉變，船工時期的形象變得更為冷靜克制，對待小水的愛慕之情更加外放，更符合西方社會的情感表達方式;與官僚勢力們交流時的圓滑感也更多地被轉化為謙遜和得體，總體來說正面形象加強，負面形象減弱，例如：

原文：“書記是兩岔鄉一鄉之主，他愿意弄誰就弄誰，他有這個權嘛！”

譯文："Just because the secretary runs Crossroads Township，does that mean he can have his way with anyone he damn well pleases？"

解析：田書記的強權手段讓金狗氣憤不已，這句話是反語的用法，表達了對書記強烈的不滿。一方面顯示了金狗的正義感與率直的性格，另一方面也體現了金狗心態上的稚嫩。而譯文中，原文的感嘆句被翻譯為了疑問句，語氣較原文更加委婉，使得這句話中憤怒不甘的程度下降，并為金狗的心態增添了迷茫感。金狗的的稚嫩與率直形象也有所減弱。

3.省譯

“所謂省詞譯法，就是把原文中需要而譯文中不需要的單詞、詞組等在翻譯過程中加以省略。”[2]在金狗的對話文本中，15句被運用了省譯的修辭手法，占對話文本的3.19%，主要刪去了較為粗鄙且有礙讀者理解的方言用法，使得金狗的鄉土氣息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減弱，例如：

原文：金狗說：我是夜貓子，連夜去白石寨我也行！”

譯文："I could spend all night walking to White Rock Stockade."

解析：在本句中金狗將自己比作“夜貓子”，貼切生動的同時也為金狗增添了“鄉土氣”。而葛浩文省譯了這一可能讓西方讀者產生困惑的詞，一方面有助于行文的流暢，但另一方面也削弱了金狗的鄉土感。

4.增譯

“所謂增詞譯法，就是在原文的基礎上增添必要的單詞、詞組、分句或完整句，從而使得譯文在語法、語言形式上符合譯文習慣和在文化背景、詞語聯想方面與原文一致起來。”[2]在金狗的對話文本中，出于對西方讀者閱讀習慣的考慮，32句被運用了增譯的翻譯手法，增添了句子的邏輯性和句子結構的完整性，使得金狗的語體色彩更為正規;同時，葛浩文還將原文對話中隱含的感情色彩以一種更外放的姿態翻譯出來，使金狗的語言風格更符合西方讀者的閱讀習慣，例如：

原文：金狗說：“行，小水真的變了！”

譯文："Marvelous！ Our Water Girl's a new and improved woman."

解析：葛浩文譯文的“our”更加體現了金狗對小水的親近，“Marvelous”和“improved woman”直接體現了金狗對小水的欣賞，相較于原文，金狗贊美的態度更加鮮明，情感更加強烈，金狗欣賞喜愛小水的形象更為明顯。

四、結語

本文通過研究金狗的對話文本的翻譯，總結得出葛浩文的基本翻譯手法，以及不同的翻譯手法對金狗的人物形象的影響。總體來說，直譯的翻譯手法較大程度保留了金狗的形象特征;意譯、省譯、增譯都讓金狗的形象產生一定程度的變化，凸顯了金狗的正面形象，弱化了負面形象，以適應西方讀者的閱讀習慣和對小說主人公的形象期待。這樣既符合英語母語者的閱讀習慣，擴大讀者受眾面，又起到了推廣陜西文化走出去的作用。在現階段，西方社會對方言文學接受度尚可不高的情況下，葛浩文的翻譯策略和方向是很值得譯者借鑒的。

注釋：

[1]中國外文局對外傳播研究中心傳播戰略研究室.中國國家形象全球調查報告，2016—2017（中文版）[EB/OL].2018

[2]馮慶華.實用翻譯教程[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

參考文獻：

[1]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

[2]Howard Goldblatt.Turbulence[M].Baton Rouge：Louisiana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