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 影視中的配樂

李璧如

前不久，網劇《隱秘的角落》在播出期間隨著劇情發展不時引發熱議，屢上“熱搜”。6月23日，《隱秘的角落》原聲音樂專輯上架，網友們整理出部分配樂在劇中所對應的劇情，發現這些別出心裁的曲名中暗藏玄機：當王瑤在廣播站控訴周春紅是殺女兇手時，配樂的名稱為《佝僂的樹枝》，而王瑤崩潰地拒絕在女兒死亡證明上簽字和朱朝陽快樂地與朋友們過生日的畫面交錯出現時，播放的配樂名稱為《請把愛給我》。這些曲名像一句句短小精悍卻意蘊深厚的詩，與劇情之間成為一種“隱秘”的對照。

無論是這些曲目名稱，還是曲目音樂本身，它們均為劇情服務，與畫面構成一部完整的作品。影視作品屬于視聽藝術，人們在“觀看”的同時也在“聆聽”，畫面與旋律天衣無縫的配合，往往會帶來“1+1>2”的效果。

專屬的音樂名片

配樂有多重要？也許這么說比較直觀——作為全世界最具影響力的電影類獎項，奧斯卡金像獎中設有最佳原創配樂獎。比起影視作品中如同“封面”般的主題曲，大多數為純音樂的配樂潤物無聲，觀眾們在觀看影視作品時也許不會特意去分辨這些“背景音”，但是如果將配樂完全刪去，大部分影視作品會變得沉悶無味。有人“克服”恐怖電影的秘訣就是將它們“調到靜音模式”，只要缺失渲染氣氛的音樂，無論畫面如何驚險刺激，那種恐怖感也會大大降低，甚至會變得滑稽起來。無論是渲染氣氛、表現人物或是推動劇情，配樂早已與影視作品融為一體，難以分割。

影視作品的配樂中往往會有一首主題音樂。成功的主題音樂就是一張“音樂名片”，只要旋律響起，立即能讓人聯想到它所代表的作品。《碟中諜》系列電影改編自美國1966年同名電視劇，主題音樂是由阿根廷作曲家拉羅·斯齊弗林所創作的《Mission：Impossible theme》，即“導火線主題”。當時電視劇片方原計劃設計一個具有視覺沖擊力的片頭，可是臨近播出，制作公司也沒能交出符合要求的成品，制片人情急之下找到了當時已小有名氣的拉羅，希望他能以一首讓人耳目一新、激情四溢的片頭曲，彌補視覺效果的遺憾，最后拉羅采用了一般作曲家比較少用的5/4節拍，完成了這項“不可能任務”。

《Mission：Impossible theme》當時已隨著電視劇風靡一時，自1996年《碟中諜》系列電影上映以來，它依舊是該系列電影唯一主題曲，與從未換角的湯姆·克魯斯共同成為這系列電影的標志性符號。在后續電影的沿用過程中，這首曲目經作曲家們以不同的音樂手法重新演繹，但無論是爵士風格或是搖滾風格，只要這段標志性的旋律響起來，伴隨著銀幕里“導火線”的開場畫面，觀眾們的期待也隨之“點燃”。

影視作品中也不乏使用經典樂曲作為配樂的情況。由阿根廷探戈無冕之王卡洛斯·加德爾在1935年所作的《Por Una Cabeza》，中文名為《一步之遙》，這首浪漫澎湃的探戈名曲是阿根廷探戈舞曲的極致代表。在奧斯卡獲獎電影《聞香識女人》中，當雙目失明的退休上校與偶遇的少女走入舞池，少女由最初的青澀生疏再到后來忘情陶醉，上校在舞蹈中煥發神采的臉龐，兩人伴隨著提琴、鋼琴與手風琴的纏綿樂音翩翩起舞，成為電影中經典一幕。除了《聞香識女人》外，《真實的謊言》《辛德勒的名單》《史密斯夫婦》都選擇了它作為電影中的舞曲。

不可或缺的配樂師

7月6日，歐洲電影音樂領航者、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獲得者，意大利著名作曲家、電影配樂大師埃尼奧·莫里康內去世。埃尼奧·莫里康內參與制作了各國電影配樂作品400余部，曾為《海上鋼琴師》《天堂電影院》《美國往事》等眾多經典電影譜曲，是意大利最多產、最有建樹的作曲家。他曾參與過中國電影的配樂制作，在《一代宗師》宮二對葉問袒露心聲的一段中，最初宮二按著扣子滑過去時鋼琴音符的緩慢低訴，再到她抬眼說“我心里有過你”時弦樂的驟然清晰，由輕柔漣漪至涌動波瀾，樂聲如心弦，飽含著未竟的千言萬語。這一幕音畫相宜，情感含蓄雋永，大師雖然離去，但是他留下的藝術創作跨越時間，長久傳遞著音樂撼動人心的魅力。

在有聲電影近百年的發展長河中，誕生了無數經典的配樂作品，也誕生了許多如埃尼奧大師一樣的知名配樂師。影視配樂的創作一向以作品主題為基礎，既強調音樂本身的美感，同時也緊扣作品，更好地呈現出作品的風格與特色。由此，導演與配樂師之間通力合作、互相成就，產生了不少珠聯璧合的美談。

好萊塢著名配樂大師漢斯·季默，曾在1995年憑動畫電影《獅子王》獲得奧斯卡和金球獎最佳電影配樂獎，隨后八次提名奧斯卡最佳配樂獎。漢斯與著名導演克里斯托弗·諾蘭多次合作，諾蘭十分重視電影配樂，一般情況下電影配樂環節往往放在最后，但是諾蘭會反其道而行之，“電影未拍，配樂先行”。《星際穿越》已是諾蘭與季默第五次合作，在季默剛加入這個項目時，諾蘭向季默說，“我不打算告訴你這部電影的主題，但我寫了一頁關于它的描述，你可以在一天內根據這張紙的內容進行創作嗎？”季默欣然答應。這頁紙上是一段關于親子之間的故事，于是他為自己的兒子創作了一首飽含父愛的樂曲。諾蘭聆聽這首作品后，說道“我想我現在就應該開始拍攝”，這時季默才知道原來這部電影是宏大的宇宙探索題材。他感到不解，“可是我寫的只是一首親子間的歌曲”，而諾蘭回答，“這就是電影的核心”。正如他所說，電影與配樂斗榫合縫地結合在一起，無邊無垠的宇宙洪荒中，最觸動人心的，是其中綿綿不絕，如絮絮低語的父女深情。

影壇中，還有一對廣為人知的“老搭檔”——宮崎駿的動畫電影風格清新細膩，而久石讓的音樂則從音樂的角度進一步豐滿了它的靈魂，把觀眾帶入到電影所要傳達和營造的意境中去。1984年，久石讓擔任宮崎駿第一部作品《風之谷》音樂監督，這部電影原聲集創造了在日本Oricon榜最高第8位的記錄，隨后他繼續參與了宮崎駿的《天空之城》《千與千尋》《哈爾的移動城堡》的配樂。在參與《哈爾的移動城堡》的配樂創作時，久石讓完成了電影印象音樂專輯《哈爾的移動城堡交響組曲》后，宮崎駿提出了新的要求，他希望久石讓能夠以一首主題曲連貫整部動畫電影。這讓久石讓感到泄氣，但他轉念想，自己只是負責配樂工作，參與制作一部電影的時間最多也是半年至一年，但參與時間最長、最了解整部電影的人非導演莫屬。“除了對導演表示尊敬之外，同時也是出于信賴，我認為應該在自己最大限度內，尊重導演的要求。這就是我對于電影配樂的基本態度。”三個月后，久石讓帶著三首寫好的候選曲來到宮崎駿的工作室，親自進行鋼琴彈奏，這才誕生后來《哈爾的移動城堡》的主題曲，《人生的旋轉木馬》。久石讓回憶起這段創作心路，寫道：“迄今為止，我為宮崎導演制作過好幾部電影的配樂。我知道只要有一次作得乏味無趣，下次就再也沒有合作的機會。接工作時，我都是抱著這種沒有退路的心情，每次皆全力以赴。辛苦歸辛苦，但這份無與倫比的喜悅會讓所有的付出不會白費。”

中國電影配樂正在走向國際化，無論是漢斯·季默還是久石讓都曾參與中國電影的配樂制作，在國內，也有一批在影視配樂領域享譽盛名的大師。2001年，譚盾憑借武俠電影《臥虎藏龍》配樂，獲得第73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原創音樂獎，也使這部電影作品成為中西音樂結合的典范。譚盾自幼深受中華楚文化的影響，在北京中央音樂學院攻讀指揮和作曲雙專業，又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留學深造，這些經歷讓他在東西方文化中游刃有余。電影同名主題曲《臥虎藏龍》中的三段式主題音樂，采用西式音樂結構與創作手法，同時充滿東方韻味與中國傳統音樂藝術美感，以樂聲呈現出一片刀光劍影相映、愛恨情仇交織的江湖。

對于許多中國觀眾來說，還有一位配樂大師“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他的作品可能比他的名字更讓人熟悉，電影《紅高粱》《大紅燈籠高高掛》《霸王別姬》，電視劇《大宅門》《大明王朝1566》《大秦帝國》……這些優秀影視作品的配樂都出自趙季平之手。張藝謀曾評價：“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中國電影音樂的歷史，不能不談趙季平。他代表了這一階段的電影音樂，他是這一時期的里程碑和巨匠。”《大話西游》中那一首凄婉的《蘆葦蕩》也出自趙季平之手，音樂聲中，紫霞撐著一支長篙，穿過蕭瑟的蘆葦蕩，破水而來。關于趙季平與《大話西游》的合作，還有一段軼事：當時趙季平受邀為《大話西游》創作配樂，被它天馬行空的劇本嚇了一跳，盡管如此，他依然認真地完成了配樂，但是提出了不在片尾字幕中署名的要求。《大話西游》上映后曾經沉寂一時，又在21世紀初被賦予新的解讀，成為中國最具文化影響力的文化現象之一，這首《蘆葦蕩》也與電影一同凝為無數人難以忘卻的回憶。

拉羅曾在接受采訪時，引用了另一位配樂作曲家伯納德·赫爾曼說過的話，“實際上并沒有什么所謂的電影作曲家，有的只是作曲家。”配樂師即是作曲家，為影視作品配樂的本質即是創作音樂，一首優秀的影視音樂固然是故事情緒妥帖的延展，但是剝離特定的情景后，依然具有自己作為音樂的審美價值。它們為電影與電視劇賦予聽覺的生命，也是樂壇中不朽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