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波
任何一個行業都有兩類人,一種是造房子的,一種是建城市的,前者強經營、重績效,后者則要有底層思維,必須是一個長期主義者。
左暉跟我想象的不一樣,他大概不屬于交易型人格,而是一個喜歡思考底層問題的人。這種創業者愛干一些“難而正確的事情”,因此,做不出“快公司”。
左暉在大學是學計算機的。2001年,他一腳踏進房產中介行業,這一做就是19年。房產中介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既古老又嶄新的行業,這種矛盾的特點讓這個行業“陰晴不定”,時而顯得很傳統,時而又具備風口的性感氣質。在投資人的觀察視野里,一個行業如果規模足夠大、剛需足夠強,而互聯網化的程度又很低,那么,它就可能是下一個被顛覆的產業,譬如2012年的外賣、 2013年的網約車,2016年的在線教育。
今天,這個蘋果砸到了左暉的頭上。
一
左暉曾經公開表示,房產中介有三痛:一是行業效率低下,勞動力密集,業績增長靠門店數量,有嚴重的寄生特征;二是用戶體驗不佳,NPS(凈推薦值,Net Promoter Score,俗稱的口碑)低于零;三是從業者沒有成就感,房地產經紀人的平均從業時間不足1年,幾乎墊底于所有的行業。
三痛不治,整個行業就在一條崎嶇乏味的小道上步履蹣跚,行之無趣,棄之可惜。
鏈家是行業里第一個提出“不吃差價”和“真房源”的中介公司,這一度讓左暉成為“行業的公敵”。在很長時間里,鏈家采用直營模式,重點經略北京、上海等核心市場。從2015年起,鏈家通過并購的方式拓展全國市場,與萬科攜手試水房屋硬裝市場,相繼進行了地區擴展和垂直一體化戰略,對這個“極大極差”的行業進行標準化,把所有的苦活、累活做在前面。
2014年,鏈家開始探索發展貝殼平臺模式的前身——鏈家網。鏈家網不僅是鏈家真房源的線上化展示平臺,同時在今天看來,很多設計譬如線上作業系統建設、數據沉淀、經紀人協作模型,都是長期戰略選擇,而非短期策略選擇。鏈家網從基礎架構上驅動了服務新標準,提升了消費者感受。
2018年,鏈家網轉身為貝殼找房,學計算機出身的左暉,繞了一大圈,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學的專業。
二
貝殼找房是一個房產交易和服務的互聯網平臺,設立意義在于鏈接更多的經紀店鋪,或者經紀品牌,使它們能借助鏈家積累的經驗、工具、管理規則,來提供品質房產經紀服務,并且提升業務效率。
在中國的創業市場,幾乎所有的行業顛覆都來自跨界打擊,本行業內的頭部企業通過自主轉型而成功的,罕有先例。這可能也是貝殼在案例研究上的價值。
從品牌型中介到平臺型服務,從鏈家到貝殼,可謂驚險的一躍。貝殼在業務上,也經歷了半年多的“無產出期”。
貝殼的數據底層是“樓盤字典”。這是2008年,左暉做的一件在當時看來“可做可不做”的事情。“樓盤字典”是在完成一次格式化的工作,換言之,鏈家試圖重新定義規則。經過十多年的積累,到今天,這份“樓盤字典”已經收集了2.26億套房子。
更重要的是“數據的濃度”。一個戶型圖的數據量從最開始的幾個K,到后來的以兆為單位,在今天則增加到了幾個G。
2018年,鏈家推出貝殼找房,其底層的大數據基礎就是建立在了這個“樓盤字典”之上,左暉稱之為“基礎設施”。正因為有了這個數據工具,貝殼可以開放自己的能力,賦能全國的中介經紀人。在今天的貝殼平臺上,入駐合作新經紀品牌超過260個,七成的經紀人是非鏈家體系的。
這當然讓左暉再一次嘗到了成為“行業公敵”的滋味。
三
在與我的交談中,左暉沒有把經紀人看成是自己的員工,他稱之為b,也就是協作者。基于協作,貝殼的底層有一個ACN合作網絡(Agent Cooperation Network)。
它最早是鏈家內部的一個管理機制,核心在于把整個服務鏈條細化,然后根據經紀人在各個環節的貢獻率進行分傭。鏈家的經紀人平均在職時間是兩年,遠遠高于同業,靠的就是有效率的內部協同機制。
在貝殼平臺上達成的交易中,最多會有10個角色,包括“房源錄入人”“房源維護人”“委托備件人”“房源鑰匙人”“房源實勘人”“客源轉介紹”和“客源成交人”等,合作網絡中的經紀人可以通過任一個環節的貢獻最終獲得收益。
目前在貝殼平臺,平均每10單交易有7單是跨店成交。為了利益分配的合理性,貝殼還借鑒科斯的交易契約理論,建立了獨特的陪審團機制。
在左暉看來,今后的消費者對服務品質和數據濃度的要求將越來越高。產業標準化、數據電子化和流程現代化,成為平臺競爭的核心要素,這意味著新的價值時代的到來。
觀察任何一場創業,都如同讀一部懸疑推理小說,看到了開頭,卻很難猜到結尾。對于我們這些“事后諸葛亮”來說,把創作者/創業者的底層邏輯理清楚,本身就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然后,一頁一頁地翻下去,看他到底要把我們帶進哪一個驚險的場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