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重生

魏宗強

中圖分類號：H315. 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 （2020） 03-0279-01

朔北的寒冬往往是豪放又凌冽，鵝毛般的大雪如同撒鹽般拋向大地，將黑色的泥土地染上自己的顏色，不帶絲毫猶豫。但在我的故鄉湖北，這白色的攻勢似乎要更緩慢一些。到了夜晚，街邊橘黃色的燈光亮起，白色的雪片便在瑟瑟寒風聲中翩翩起舞，然后直轉而下。我騎著單車從打工的場所趕回家中，迎著這股愷白的軍勢向歸途前行，看著昏黃的天空，頗有一股和著離歌渡過易水的豪邁感。

沿著路面上早些行人留下的雪痕前行，路邊樓房的高度也逐漸降低著，宛如精心修剪過的次生林帶，二十層，十層，七層，最后到普通的院落。少數裝修講究的院門口甚至還在石獅上橫掛了幾個紅色繡球，給這個安穩的雪夜平添了幾分年意。慢慢的，坡勢漸陡，我便從車上翻身而下，推著車向家中徐行。今天是個重要日子，按照相應的通知，明天家后面的那塊空地就要被依法建成新的小區了。雖說人不能第二次跨入同一條河流這個說法太過絕對，但于我而言，這也算是最后一次去這片故地“賞玩”了，僅僅作為一個觀察者。

進入小巷直行，然后左拐，四周仍是紅磚瓦砌就的小樓，保持著上世紀的那種美感，點點青苔從瓦間漏出，蒼樸但也難掩數十年歲月帶來的磨損。而數十米的巷口，已經是嶄新的居民樓了。出于資金的影響，新小區的建設到小巷門口便終止了，只需要將最后一片被閑置的空地填平，澆注上水泥，延伸成道路，便可聯通南北，便捷民眾。稍稍繞過幾個彎路，家門便映入眼簾，門口是爺爺所種的一株金銀藤，他的根須沿著墻根向上攀附，極為雄壯。但寒冬已至，他終究不能如松柏般長青，末端的枝葉已經枯死，層層枯黃藤蔓包裹得整個主枝如一條未醒的老龍般威嚴，與鐵銹大門上的褪色門神倒是相得益彰，待到春日，大概會與門上的尉遲公一起復蘇吧。到了夏日，這里可不是這般內斂，綠色的網羅會囂張地將自己的觸須延伸至整個院門的正側，就如同一個小型的森林。森林中盛開著朵朵白花，香氣撲鼻，引來陣陣蜂蝶，鄰人笑稱自己曾在夏夜晚于此見到過白花小蛇，便引得我對這植物敬畏有加。

但爺爺不怕這些，他會在夏天將金銀花采下，分給左鄰右舍泡水飲用。然后回到他的院落里侍弄自己心愛的君子蘭，到閣樓頂看看梔子還剩下幾朵，去門口或屋后的菜園里灌溉。所以一年四季，在家中總能嗅到香氣，總能吃到時令的蔬菜，收成好時還可以惠及鄰里。在經濟意義上講，這并不是對土地資源的最佳利用.但中國農民是容忍不了土地的閑置的。

沿著木匠家門口的石板路再向下，就到了我的“百草園”了。天氣已到深冬，極目所見草叢盡皆枯死，只剩下淺黃的枯枝向天戳去，這大概是一年里最衰落的時刻了吧。雪在這茫茫野地里已經積了薄薄一層，但開墾出菜地之間的溝壑仍然如同龜背上裂紋般顯眼，我便沿著它們向前經行這雪地。星羅般點綴其間的是附近居民直行所挖的小水潭，并不很深，在土地上掘上大概一米多，引入上流的水源，過不了多時，野草便開始長出。到了夏天，仿佛天降般的，螃蟹便開始在水底的泥沙中橫行，細小的魚苗在水面游移，潭邊的雜草以不輸于蔬菜的速度向天空展示著它的生命力，夏蟲具名，蛙聲一片。而現在已是黃昏之時，四周寂寥無人，是聽不到什么聲音了，除了片片風雪。

春天這里可大不相同，而這里便是我與伙伴們的游樂之所。到陽春之時，這里便是生機盎然，經年之前，我還與好友數人結伴成群，在這片“荒地”上玩耍。早春之后，待到布谷鳥啼鳴前后，居民們就會自發在這里種上幾個小菜。而兒童們也會經常來此玩樂。有時間侍弄這片地方的，大抵是老人，約莫七八十，但仍舊很精神，且長壽。晨起而作，日落而歸，他們的生活就是這么勤樸且充實。誰又能想到僅僅十數年之間，人就可以將一個荒涼的小山包改造成院落構成的建筑群呢。不過，等到明日之后，這里將會又是一片嶄新的光景吧。

繼續前進，用不了二十分鐘，我便已經橫越了此地，對面就是馬路上的車水馬龍了。而我也打算歸去了。冬天夜晚下的小山坡格外安寧，就像正在安度晚年的老者一般，事實上，這些年“經營”這塊土地的人也越來越少了，而當年在這里快樂度去自己青春的孩童們也各奔東西。最后也只有我一個人來默默記錄這土地的最后之景。候鳥業已南飛，大地干凈得像新出的白紙那班，等待著人們在這里涂繪上新的色彩。還有幾天就過年了。而這塊土地也已經處置停當。好像一切都會在這里停滯到開始的那一刻。外圍挖掘機的聲音已經隆隆作響，一切真的已經準備停當了。白雪幾乎覆蓋住了大地，而明日這里將會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時間會用它的偉力壓平一切。

當然，我并不能預知未來，就如同沉眠在溝渠兩側里的蛙類那般，對這未來一無所知。但改變確確實實是要發生了。我只能希望，希望在經過改建之后，這片土地能更好的為人所用，希望，曾在這片土地上勞作的人都平平安安，希望曾與我一起在此地玩耍的少年都能前程似錦，希望南方的候鳥明年亦可尋至新的歸所，希望明年又是一個豐收的年景。最后.大地上的最后一絲余暉也將要褪去，我也快要到家了。身后白茫茫的大地被夜幕織成的錦緞籠罩，即將迎來新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