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
北京城很大,活了大半輩子,聽說過而從沒有涉足的地方太多了,最近在北四環芍藥居的賓館常住了一個半月,就屬于這種情況。近幾天得閑在路邊溜達,才知道附近地理上有一個自己小時候就熟悉的名字——小關。知道這個名字是因為母親以前在結核病院工作,20世紀70年代,從南城的虎坊路到安定門倒18路車,有幾回在醫院門口的站沒停,一下就給拉到了小關。路上奔波苦,回家難免念叨一兩句,這個地名就記住了。母親對自己的醫院有感情,曾經有機會換到離家特別近的友誼醫院和北京醫院,但最后都沒成,來北京30年就在一個單位工作,現在的人恐怕沒有幾個能做到。老派體制內的人,退了休還把原單位當成精神的歸宿,逢年過節要有個說法,死了甚至也要有個說法。比如母親去年在方莊家里犯了急癥,以為到自己醫院會方便些,誰知道用急救車送到急診室,找坐的推車要自己去刷,想找個能躺著推著走的床幾乎不可能,后來多虧醫院老干部處幫忙。老年人的病急診大夫也說不清,人都半昏迷狀態了,想住院絕對沒有可能,這時候所謂的老干部處也是無能為力。只好在急診把該做的檢查都做了,終于有個明白的神經科大夫點出關鍵問題,我們做子女的,也就是半夜里找了車把老太太接回家,自己調理。忽然明白,在醫院工作了一輩子的人,以為生病回單位醫治多少有個存在感,這次是絕望了,以后再也不會去了。后來又聽說,一個老同事的夫人,送到醫院急診室,坐在輪椅上打吊滴直到斷氣,就更絕望了。

北京城很大,活了大半輩子,聽說過而從沒有涉足的地方太多了
春節將近,原單位對退休職工有些慰問品,受老太太之命跑了一趟,以前80多歲人自己坐公交、打車,老幾位一年在院里見上兩回,還能到食堂吃口東西。這一天午后陽光正好,我從酒店出來路邊有409路公交車,在醫院有一站,下車過馬路是北土城的河邊,停下來拍了張照,細看里面的新建筑還是很有氣勢。往南走是醫院的西門,上次去過的急診大樓跟照片里的一比,落差不是一星半點,后來看到醫院20世紀70年代的老樓和已經車滿為患的老院,我不由得想到那句俏皮話——驢糞球表面光。
醫院的本質就應該是“救死扶傷”。2018年底,北京市醫管局在公眾號上開展“2019年改善醫療服務患者需求問卷”,1.3萬份有效問卷結果顯示,56%的被調查者希望急診患者能夠根據病情嚴重程度分級候診。2019年初,急診分級被確定為北京20家提供急診服務的市屬醫院績效考核內容之一。2019年5月1日起,這20家市屬三級醫院統一實施急診預檢分診,患者將被分診護士按病情瀕危、危重、急癥、非急癥順序分級,生命體征相對平穩的患者要給危重病人“讓道”。我想這個分診護士也太難了,她(他)根據什么來判斷,需要多有經驗,才能完成許多醫生都搞不定的事。作為從小在北京幾個大醫院混大的我,是有底氣提出這點疑問的。
這事的套路是,解決“急與不急”無疑需要提高急診“門檻”,用患者病情嚴重程度來決定順序,實行“分級而定”的甄別和區分。按照北京市所發布的政策,分診護士會將患者分為1—4級。1級患者病情瀕危,隨時可能危及生命,即刻進入復蘇室或搶救室進行搶救;2級患者病情危重或迅速惡化,存在生命危險,10分鐘內進入搶救室進行救治;3級患者病情急,存在潛在的生命危險,先于4級非急診患者優先診治;4級患者為非急癥,病情程度一般,根據指引順序就診,等候時間較長。急診是很多人生命的最后一道關卡,如何及時發現并處置病情突然惡化的患者,保證診療公平性,各醫院急診科面臨挑戰和風險。據北京有關方面介紹,為落實政策,醫院會安排專門人員,對候診區域的患者定期進行巡視,對候診患者的病情及潛在危險予以動態評估。發現突發情況,醫護人員會及時調整患者的分診級別和相應的診療流程,并采取相應的醫療護理措施。這個解釋很官方!
據說在發達國家,急診分級已推行多年。以美國為例,人家醫院靠ESI(急診嚴重程度指數)分級,讓急診醫護人員和設備高效運轉。美國急診科分診護士把患者分為1—5級。第1級是急中之急,患者會直接上搶救床位,昏迷病人會立刻進行氣管插管;第2級是常規急診,也就是高風險的疾病,比如胸部痛、腦中風;第3級是相對穩定的病人,生命特征平穩,但要動用兩種急診資源,如孕婦待產;第4級是需要處理但不緊急的病癥,需要動用一種急診資源,如一般骨折;第5級為輕微病癥,無須動用急診資源,如發燒感冒癥狀。所有患者的ESI分級都顯示在急診醫生的電腦上,醫生按照疾病的嚴重程度來“叫號”。由于“5級患者要等四五個小時”飽受詬病,美國一些醫院會專門為5級患者開通一個快速通道,以加快患者周轉。
所以,我們有我們的問題,美國有美國的問題,政策設計是一方面,實施過程又是一方面。有專家認為,從傳統醫學到經驗醫學再到循證醫學,走過了歷史漫長歲月,形成了如今大多數醫院“以疾病為中心”的傳統醫療模式。然而,近些年來“以疾病為中心”的弊端卻是日趨明顯,這一傳統模式聚焦疾病診治的某一個環節,且更為重視治療方式和治療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按現在時髦的說法,這樣的模式就是小數據,其局限性是非常明顯的。在我國,作為心肌梗死的“元兇”之一的高血壓,2015年患病人數高達2.45億,有效控制率卻不足20%。
說說大數據。隨著人民生活質量大幅度提高,因生活方式帶來的相關危險因素,也正在成為我國心血管病防控的挑戰。過去20年,我國男女居民身體活動水平評分下降了44%和36%;僅考慮人口老齡化和人口增加因素,中國35歲-84歲的人群中,心血管疾病患者數將增加50%以上。毫無疑問,今后這方面的急診需要做手術的病人會更多,但是由于國土遼闊,地區間發展的不平衡,導致醫療水平差距也越來越大。就我國各心臟中心年手術量統計數據來看,年手術量大于1000例的43家醫院完成了全國年手術總量的52.9%,年手術量低于100例的404家醫院卻僅僅完成了全國年手術量的6.7%。我知道的一個大醫院,2003年斥資10億元興建了心外科大樓,年手術量就以每年20%左右的速度迅猛增長,2012年達9000余例。到了2015年,北京的兩家大醫院,一家是1.3萬例,另一家1.1萬例,因此,掙錢成了第一位的事,其他就顧不上了。

存在在醫院角落里的社會工作部
一切“向錢看”的同時必然導致人文精神的缺失,本來從古至今,承擔救死扶傷之重任的醫學比其他任何一門科學,更加推崇的應該是人文關懷。2019年12月27日召開的第二屆中國醫患體驗高峰論壇,重點就是這方面問題。有專家說,實際上患者對醫療技術不存在滿不滿意的問題,因為他們很多人根本不懂,他們不滿意的地方往往是對服務不滿意。但是,最后產生醫療糾紛或者由此產生的一些惡性事件,實際上最終又回到技術。
醫學教育不完善是醫生缺乏人文關懷的重要原因之一,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北京大學衛生法學研究中心主任孫東東的《轉變以病為本的觀念 樹立以人為本的理念》一文指出,我國醫學教育至今仍未走出生物醫學模式,在歐美的醫學教育中人文社科知識約占總課程的25%,而中國只占5%。醫學應該體現出人文的一面,即對人的尊重、關懷與愛。醫療技術只是手段,人文關懷才是醫學的目的所在。通常醫生的做法符合流程,但態度語氣讓患者難以接受,引發醫患矛盾。醫學人文的落腳點是“以人為本”,醫生應該從“以病為本”轉變為“以人為本”。醫生與患者是同一個戰壕的戰友,共同面對疾病這一敵人,應該互相尊重、彼此理解。不同的患者,醫生應該采用不同的溝通方式。孫東東把患者分為3類——第1類為城市外來的務工人員,需要醫生以情關懷;第2類是老年患者,他們對自身健康狀況過分擔憂,需要醫生以誠待人;第3類為專業性較強的職業群體,醫生要以理服人。他還建議,醫院在日常工作時將不同類型的患者記錄下來,進行溝通技巧分類,組織醫務人員學習。
這次路過醫院,我發現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個部門牌子,屬于醫療投訴部門,叫社會工作部(醫患關系協調辦公室),后來一了解,說是有些年頭了。該機構引入糾紛定期通報機制、個案分析與整改機制、績效考核和管理等工作機制,進一步加強糾紛的源頭風險防范,注重糾紛的積極溝通和及時化解,強化糾紛的總結與持續改進,促進醫療質量不斷提高。
(編輯·劉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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