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癖”與“癡”都有病字頭

葉傾城

我在長沙工作過一兩年，耳濡目染，頗愛湘菜。湘菜鼻祖乃是譚祖庵。他是民國初年的人物，“湖湘三公子”之一，曾任兩廣督軍，三次出任湖南督軍、省長兼湘軍總司令……他的頭銜說也說不完，但他無心名利，生平只有三癡：美食、書法與馬，還刻有一章，“馬癖”。這都是既風雅亦接地氣的愛好，但有人說，“癡”字“癖”字皆有個病字頭，愛任何事任何物到了有病的程度，都是不祥的。

果然。

因為愛吃，他長得極胖，醫(yī)生嚴重警告他，他置之不理。又因為愛馬，他不顧身體，花了許多時間去野外馴馬看書，疲勞過度。終于有一次，在觀看馬術比賽時，他突發(fā)腦溢血—他就這樣，死在他愛之如癡愛之成癖的兩件事上。

“癡”或者“癖”都是老派的字眼兒，現(xiàn)在我們用“粉絲”“追捧”或者“迷戀”等詞。我們來看看“迷”：1.辨認不清。2.失去知覺。3.對某一事項過于喜愛。4.使沉醉、使昏亂。5.沉醉于某種事物的人。你是否在這些詞意里，嗅到了一絲隱約的不安？

年輕女孩找到我，劈頭一句就嚇到了我：“就命理而言，我與某某某前世今生有很多的糾葛。”這個某某某是個流行的相聲團隊。她娓娓道來，她如何被學生會的上司折騰到想去死，因緣際會被一段相聲治愈，她好奇地加入“他們”的粉絲群，群里“燃”氣十足，她不由自主，斗志被喚醒，為了“他們”吶喊助威。

這不是什么大事兒，除了“他們”的票價著實昂貴。作為學生一族，她不買書不買衣服，省無可省，牛奶水果全戒掉，中午打碗免費湯，就混過一天。

“晚上你為什么不打免費湯？”我聽得著急，插嘴道。

她答：“因為食堂晚上的湯是收費的。”

我說：“那還是別追他們比較好吧。”啥事兒還值得餓肚子呀。

她說：“我媽也這么說?！钡⒄`學習、浪費時間、傷害身體……數(shù)宗罪。

她熱情洋溢，向身邊每個人推薦“他們”的相聲、小調(diào)和京戲，朋友們先是眼神閃爍，終于按捺不?。骸澳阋呀?jīng)推薦過了。不好聽?！彼蠹保骸澳阍僮屑毬犅??！迸笥颜f：“那么多好的，我干嗎非得仔細聽他們?！辈粴g而散。

在網(wǎng)上與同好者越志同道合，在家里、在校園里她越孤身只影。她不想舍棄“他們”，但也不想舍棄現(xiàn)實中的朋友。到后來，她滿腔不平之氣：確實有人瘋狂追星到放棄生活甚至迷失自我，但那都是極少數(shù)，我只是單純地喜歡，算理智追星吧？明明都是在學習積極向上的精神，為什么“追科學家”就會被允許，而“追星”就是錯呢？

我不贊同用理智與否來判斷追星的正當性。凡事到了“追”或者“迷”的程度，多少都會有些非理性。你追“他們”，我沒事兒就看書，但其實你與我都清楚，我們只是開心就好，你從顏值入手，我躲在書里比較安心。我與你都很慶幸，有這些非理性的存在，這些難言得失的事，讓我們的疲累有了休憩。

但是，我不會與朋友和家人談書本，那是我自己的小小世界，是我取之不盡的源泉，而對他們來說，像宇宙大爆炸前的世界，聽都沒聽過、想也沒想過。你為什么會頻頻向朋友們推薦“他們”？你迷戀的程度，是否比你想象的要深？

追科學家被允許，因為把居里夫人當偶像的人，不關注她的婚戀史—除了她嫁過居里之外，你還知道什么？甚至相反，因為她叫居里夫人，我們才知道她的丈夫叫居里。

我們不好奇愛因斯坦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牛頓居然還另外有個職業(yè)，這是讓我們吃驚的事—啥，科學家還要上班？科學家們是遙遠的明星，指引前行的方向。如果真有人對他們的生平知之甚詳，毫無疑問，他是為了治史，這是一篇博士論文甚至畢生著作的內(nèi)容。

這樣一比較，你不覺得，你對“他們”知道得太多了嗎？“他們”拍了什么新戲、唱了什么新歌、與誰結了CP，對你可有真實意義？是的，這種非理性讓人快樂，但也別忘了，“癖”與“癡”都有個病字頭。

可以愛，但要克制到恰恰好。什么是恰恰好？我想，至少不能讓身邊人覺得你滿心滿嘴都是“他們”。如果被貼標簽不可避免，想想你愿意自己被貼什么標簽，至少不要讓“追星”成為你最主要的、甚至唯一的標簽。

你應該被說成是“某班物理最好的女生”“某班那個笑起來很甜美的女生”或者“她的名字，我在光榮榜上見過”，而不是“某班那個誰誰的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