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霞云
——談《“癢大爹,我家無人了”》之深意與抵達
1807至1911年間,云南曾爆發30次大規模鼠疫。“鼠疫”又名癢子癥。“癢大爹,我家無人了”的大意即:“鼠疫啊,我都喊你大爹了,快別禍害我,去別家吧!”如此標題瞬間將讀者帶入恐慌與悲憤之中。歌行體詩歌《鼠死行》以引文形式客觀呈現當年鼠疫爆發、尸橫遍地的凄慘景象,而被鼠疫奪去年輕生命的作者師道南的居住地——彌渡,離蒙自僅隔幾百公里,如此設置更是加重讀者的悲傷與無奈。毋庸置疑,這是一篇關于“鼠疫”的文字,但作者無意于像《鼠疫》《白雪烏鴉》等作品一樣正面描述鼠疫,表達人類在災難中的生活常態和難以抗拒的慘烈命運,而意欲借助鼠疫闡述蒙自的各種“小”以及作者的復雜情緒。
有一種“小”,叫蒙自的“小”。首先是地理空間的“小”。到底有多小?朱自清在《蒙自雜記》中有著形象描述,作者在開篇的“餃子”事件中也做了現場演示。而在眾多“小”中,最核心的則是心“小”。地理空間小了,螺螄殼里還可做道場;心靈空間小了,則裝不下諸如信仰、歷史、記憶以及人情世暖等,甚至滋生出無可救藥的“懶”:懶得關注、懶得解釋、懶得奢求……如此,則不難理解蒙自多次大規模發生鼠疫的原因。對此,作者將其歸咎于三種老鼠即長蚤的鼠、叫魂的鼠、養蠱的鼠。長蚤的鼠乃病之源,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后兩種。在作者眼中,叫魂的鼠則指民眾,“懶”字當頭,要么哄搶,要么迷信,無論互相詛咒還是搞內斗,目的不為防疫控疫,只為轉嫁災禍,損失平攤,人性之惡泛起。養蠱的鼠則指部分無良官員,“利”字當頭,封鎖疫情,貽誤時機,事后慰藉,于事無補,制造出更多的“毒”。
其實,蒙自的“小”并非蒙自專屬,其超越地域、族別、國籍、時間等而存在。往遠了看,法國的《鼠疫》則以隱喻方式描繪了狂妄無知、掩飾推諉、利用災難獲取利益的政客;憑借黑市門路倒賣禁品的小人物;恐慌無助、自私貪婪、每天過著頹廢生活的小百姓等。往近了看,新冠病毒的侵襲,蔓延全球的恐慌,上演的依然是部分無良政客與平民百姓的各種“小”。
鑒此,作者的內心也許和解了,稍用心或許能品出刻薄抨擊的背后所隱藏著的各種“大”:第一個海關、第一家郵政局、第一條民營鐵路、第一間咖啡館、最早的集郵組織會員等。而在當下的新冠疫情中,“五方代表”讓讀者看出蒙自人的進步,他們學會了質疑和防御,相對于當年的無知與無助,讓人看到了希望。
蒙自雖小,但寓意深遠。作者借短短數千字,雜糅引文、述評與文獻,穿插故事、情節與人物,在真實與虛構、歷史與現實中穿梭,以既像小說又非小說的文體形式,為讀者勾勒了蒙自的前生今世,詮釋著對故鄉既愛且怨的復雜難辨之情。
——談《子君的手記》對《傷逝》的“續寫”
“續書”是件頗具難度的事情,續寫短篇亦不易。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作為魯迅唯一的愛情題材小說,《傷逝》的經典性毋庸置疑:一是主題思想深。《傷逝》不同于當時流行的歌頌戀愛至上的作品,也不同于傳統名著中以死殉情的悲劇,其用小說的形式,將婦女婚姻和青年知識分子的問題與社會制度、經濟制度的變革聯系起來,以啟示廣大青年擺脫個性解放和個人奮斗的束縛,使文學承擔起干預社會之重責。二是文學價值大。《傷逝》采用手記形式和人物獨白方式,以詩意的語言演繹了一場從優勝到消逝的戀愛,人物性格鮮明,細節豐滿傳神,心理描寫細膩,結構緊湊巧妙,堪稱短篇小說寫作之典范。三是影響范圍廣。《傷逝》自問世以來,被電影、歌劇、連環畫、昆曲、豫劇等各種藝術形式改編,直到當下依然是大家關注的中心。四是同行評價高。如葉公超認為魯迅刻畫絕望、空虛、沉痛的心境乃其能事,《傷逝》本是極平凡的情節,但“真實”給了其異樣的色彩。茅盾則稱其于故事中聽到了被壓迫者疲困的宛轉的呻吟,像冬夜窗隙里的冷風,令人毛骨悚然。
以《傷逝》作為續寫對象,彰顯出續寫者非同尋常的勇氣,同時也必然要經受經典所帶來的挑戰與壓力。原著一萬余字,續作僅一半篇幅,容量縮減,所要表達的思想、情感以及運用的手法自然受限。續作亦以子君獨白的方式,交代其與涓生相識、相戀、相處以及分離的過程。從主旨立意看,續作突出的是子君作為一代新式青年,所經歷的一次失敗的戀愛,導致失敗的原因是“困窘”的生活。子君最終反省“沒有掛念他的艱苦,讓我們走到如今的碎裂”,如此覺悟使得人物失卻“五四”時代特征,也使續寫在一定程度上偏失原著的寫作意圖。從情感表達看,原著中魯迅描述子君作為新式女子舊式心,在戀愛中有過幸福、滿足以及伴隨而來的頹廢、無聊和凄苦,符合舊時女子可悲、可憐、無助的地位與身份,而續作中子君面對自己由“被愛”到“不愛”的不堪與失落,表現出的是不理、不解、寒心、默然離開,沒有充足的內心痛苦與掙扎,儼然一副獨立善良、被拋棄只好放手的現代女性面孔。從表達方式看,原著對子君的刻畫多通過神態、動作、細節等來表現內心變化,但續作中僅有子君的口述,自述內容限于二人世界,少了周邊諸如景物、環境、人物等烘托,也少了生活細節上的渲染,相比原著只顯粗略的骨架。
限于篇幅,不再展開。其實,續寫更大層面上是仿寫,在腔調、氛圍、人物、語言、敘事走向等方面皆受限于原著,從此角度看,續寫就是學習,是一種對經典的致敬。鑒此,續寫者作為一名非中文專業的大學生,行文從容,克制含蓄,尤其在敘事腔調上頗得魯迅之風,展現出一定的文學才華。若放開篇幅,再調整心境,取其腔調或用其結構,進行小說諸要素的再次整合,深信其空間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