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羌族繡花鞋墊紋樣考察及文化價值思考*

文/王芳芳，胡薇（四川文化藝術學院，四川綿陽 621000）

一、引言

綿陽北川位于四川盆地西北部，“是歷史上四川盆地通往西北的重要絲綢之路”[1]，這里居住著一個古老的民族——羌族，羌族刺繡是羌民族時代的傳統技藝，其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羌繡有裝飾性很強的花紋圖案，在腰帶、衣裙、圍腰、鞋上，甚至襪子、鞋墊上都隨處可見。

羌族繡花鞋墊作為腳部服飾之一，將實用性與裝飾性相結合并應用于日常生活中，而羌族繡花鞋墊紋樣的絢爛和神秘，則給這一普通的使用物增添了色彩，羌族繡花鞋墊的精髓在于那些古老圖案蘊含了古老羌民族的本原哲學，以及制作者們所傳承的傳統文化意識。

二、鞋墊的歷史文化

根據考古記載，約 5000多年前仰韶文化時期出現了最原始獸皮縫制的鞋。我國古老的書籍，距今約3000年的《周易》已發現有“履”字說明鞋文化已有著悠久的歷史，鞋墊作為鞋文化的一部分，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它和鞋、襪都是“履”的意義范疇。繡花鞋墊從產生至今仍然還在被民眾喜愛和使用，還散發著它的芬芳，是因為繡花鞋墊的紋飾，其內容包含了神話故事、歷史人物、民風民俗等，還原了人民的生活、希望和信仰。

下文將要講到的綿陽北川羌族繡花鞋墊更是古樸，焦虎三老師講羌繡圖案造型：“今羌族云云鞋中的云紋圖案的造型，與馬家窯文化及半山時期彩陶上的漩渦紋形制完全相同，馬廠類型中彩陶上的萬字紋與網格幾何紋圖案以及半山和馬廠時期彩花十字紋，如今仍是構成羌繡圖案最基本的元素之一。”[2]可以說，現今的羌繡圖案，都是文化遺存的古老紋飾。

北川羌繡鞋墊較多地保留了傳統羌族的民族特色，無論紋樣、色彩，還是構圖，都有很高的觀賞價值和文化價值。特別是其紋飾設計，有著不可替代的羌民族文化特色，是傳統的民間瑰寶之一。

三、羌繡鞋墊紋樣的美學表達

就繡花鞋墊來說，祖國大地的繡花鞋墊制作方法大同小異，不過就紋樣與色彩來講，區域民族不同，差異也很大，有的色彩濃艷，也有的樸實無華。羌族繡花鞋墊的藝術風格體現出川中地區典型的艷麗跳躍的特征，刺繡的題材分為原始崇拜、植物、動物、幾何四大類型。

（一）原始崇拜

羌族是一個多神崇拜的民族，表現在刺繡紋樣上，就有太陽紋、火紋、云紋、樹紋以及羊角花紋樣。羊角花紋樣是羌族刺繡最具代表性的題材之一，也是羌繡鞋墊中使用最頻繁的紋樣，羊角花紋被羌人視為“姻緣花”，是先祖木比塔的化身，羊角花的花簇較大，也會給人熱鬧而喧騰的感覺，所以羊角花在羌族代表著生殖崇拜。

（二）植物紋樣

由于羌族人民生活在北川高山大川中，他們把大自然的因子融進鞋墊中來，所以植物類題材尤其豐富，以牡丹、菊花、梅花、桃子、石榴、佛手、金瓜、葫蘆等為題材的刺繡很多，不過牡丹和菊花題材使用更多。

牡丹花自古以來都是富貴的象征，在中國傳統文化當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牡丹紋樣在羌族繡花鞋墊中使用的頻率很高。

菊花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象征著長壽，菊花題材在羌族繡花鞋墊中也是大量運用，其使用的頻率與牡丹同等。筆者在去羌族地區考察的過程中也發現菊花的大規模生長，也正是此原因使得羌族人民對菊花的喜愛之情在潛意識里對刺繡創作產生影響。

（三）動物紋樣

動物類題材中，羌族繡花鞋墊中也有花鳥紋、獅子紋，魚蝶紋、龍紋和鳳紋等。不過，羌族人民對飛禽格外的偏愛，如鴛鴦、雉雞及各種鳥類，可能與羌人生活在大山這樣的生活環境中有關，導致羌人有著飛出大山的向往。代表作品有“鴛鴦牡丹紋”“牡丹錦雞紋”“玉鳥護花”等。

另外，魚紋也是羌族繡花鞋墊使用最多的題材，魚有“余”的意思，代表年年有余，另外，魚還有“魚水之歡”的意思，代表羌人對愛情婚姻的美好期待。所以魚在羌族刺繡紋樣中很受歡迎，并把這種美好愿望放在了繡花鞋墊中。

（四）幾何紋樣

羌族繡花鞋墊中的幾何紋樣，大都可以在古老羌族器具上見到，主要有方形、圓形、菱形、萬字紋、云紋等。另外，羌族繡花鞋墊幾何紋樣也來源于“圍城十八層”的傳說故事，說“羌戈大戰”的時候，羌族先民遷徙到四川岷江上游時，與長期在此定居的戈基人發生爭執從而引發戰爭，戰爭中羌人打敗戈基人使用的經典陣法叫“圍城十八層”。為了紀念先祖的豐功偉績，在羌繡中用幾何圖形勾勒出來以顯示其對先祖的崇拜。幾何紋樣在羌族繡花鞋墊中所占的比例很大，如“四羊護寶”“萬字符”等。

四、羌族繡花鞋墊的文化價值

（一）“鞋”“諧”象征的吉祥文化

在羌民族的習俗中，云云鞋是羌族服飾的典型文化符號，由于鞋子成雙成對和“鞋”“偕”同音，鞋墊在意義上與鞋同理，所以產生了“鞋”“偕”象征的吉祥文化。但由于鞋墊是使用在鞋之內，便具備了更加隱喻的情感特征：“如以牡丹象征幸福；繡瓜果、糧食圖案象征豐收；以鳥巢象征喜慶；用走獸象征歡樂；魚龍象征吉祥等。”[4]這種具有內在隱喻性質的紋樣，構成了鞋墊蘊含的吉祥文化符號，不僅蘊含著強烈的羌族的民族意識，更是一種內傾性的文化能指。

1.羊圖騰崇拜

羌人把羊當作本民族的標志和符號。羊紋在繡花鞋墊很少由具象的圖案直接出現，通常是變形的羊紋圖案，形成羌族自己特色的造型方式。羊圖騰崇拜是羌人最古老、最神性的信仰崇拜，在羌族繡花鞋墊中，羊圖騰代表著吉祥、平安，寓意著幸福。

2.納福納吉

上文中有提到，羌繡鞋墊有許多牡丹題材的紋樣，以牡丹喻福，《尚書·洪范》一書中，將“富”列于“五福”之首，而牡丹自古以來都是“富貴”的象征，羌人把牡丹紋樣繡進鞋墊，等于把對“富（福）”的祈禱繡進生活，寄予了羌族人民對富足生活的向往。另外，以牡丹其他花卉或者動物紋樣組合在一起的，比如“喜鵲牡丹”紋飾鞋墊，都代表著納福納吉之意。

3.情愛美滿

愛情和婚姻一直是普通民眾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更是長期以來中國傳統的民間吉祥文化內涵，上文提到的“鴛鴦牡丹”紋樣鞋墊和“魚戲蓮花”紋樣鞋墊就明顯地賦予了這種民俗文化內涵，寄托了羌人希望愛情長長久久，希望婚姻幸福美滿。

4.福壽綿長

上文提到的羌繡鞋墊中的菊花紋飾，就象征了延年益壽，《詩·小雅·天保》祝福說：“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菊花一般在農歷九月盛開，因“九”與“久”同音，民間常以象征長壽和長久。羌繡鞋墊紋樣表達了“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理念，表達了對積極美好事物的推崇，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生命的頌揚。

（二）濃郁對比的色彩文化

“色彩是人們模仿大自然美的重中之重”[3]。羌繡鞋墊的色彩文化就是羌人在他們特定的生活環境中，具有強烈民族性的選擇。羌族繡花鞋墊的色彩大多濃郁，對比強烈，以花鳥、農耕為主要題材，色彩離不開黑、白、紅三色，這是具有典型的羌民族意味的色彩選擇，這種強調色彩的內在觀念，也從側面展示了民族信仰影響的力量。“羌人喜歡紅色緣于上古之傳”[4]。羌族尚紅習俗也叫作“火文化”，羌族神話中有“燃比娃盜火”的故事，有了火才有了羌族人時代繁衍延續，所以，紅色是種族延續的象征，因此羌族人民對紅色充滿了敬意。羌人還尤其喜愛玫紅色，玫紅色是羊角花的顏色。羌族人民對羊角花有一種特別的喜愛，認為羊角花是先祖的化身，所以對玫紅色的使用也是對羌人先祖的膜拜與紀念。

白色文化與羌人白石崇拜及羊圖騰崇拜有關，羌人尚白來源于古羌人的游牧生活，白色的羊群、白色皮褂、白色頭帕都是羌人遠古時期的集體記憶。在羌人的信仰體系中，白石代表了天生眾多的神靈，白色的石頭就是世世代代庇佑羌族人民的神，所以在羌族白色已經成為具有崇拜意義的象征符號。

羌人以黑為貴，在《氐羌源流史》里有記載:“允姓之戎即黑姓的羌戎，衣服尚黑，……以黑為貴。”對羌族人而言，黑色顯現了羌人不屈不撓、堅強、剛毅的性格，是其民族性的根源，黑色是羌族刺繡中最不可缺少的顏色，羌族刺繡大多以黑色為地，既可協調色彩之間的關系，又可以使鮮艷的色彩更加突出。

（三）“天人合一”的民族信仰服飾觀

“服飾負載著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蘊藏最深的文化因素”[5],“羌族是一個具有濃厚的信仰的民族，認為一切有存在的事物都具有神奇的力量，便產生了萬物有靈的觀念和對世界的崇拜。信仰是羌人的精神支柱，這種精神對羌族的刺繡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6]。羌人信奉將祖先的靈魂穿在身上才能與祖先在精神上達到共鳴。

羌繡鞋墊刺繡紋樣中的動物、植物以及圖騰都是具有靈性的，代表著旺盛的生命，象征生命力的源泉：羌繡鞋墊中有著羌族圖騰羊角花和羊紋，成為羌人對古代民族祖先的崇拜與紀念；羌繡鞋墊中的樹紋、云紋是羌人崇拜和敬畏自然的表現，成為羌人對生命祈禱的寄托；羌繡鞋墊中的太陽紋，顯示了羌人對主宰萬物的神靈的崇拜；繡花鞋墊中的火鐮紋，更是羌族人民對“火”的崇拜，展示羌人對民族延續的信仰。所以，羌族繡花鞋墊紋樣的選擇，其實是以民族的信仰為基礎，小小的繡花鞋墊就成了一部歷史，關于羌民族的歷史人文，信仰以及圖騰崇拜和神性意識，都涵蓋在了繡花鞋墊中，于是，繡花鞋墊就有了象征意義。古羌人在與大自然博弈的過程中，選擇和自己生存息息相關的事物進行崇拜，穿上繡有這些圖騰的服裝就可以得到神靈的庇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羌族繡花鞋墊體現了鞋墊文化中獨具民族信仰特色的精神內涵，體現了“天人合一”的民族信仰服飾觀。

五、結語

羌繡鞋墊歷史古老而又悠遠，羌族婦女用刺繡文案代替文字，世世代代在繡花鞋墊上書寫民族歷史，形成一種人文記憶。繡花鞋墊紋樣圖案流傳至今，依然保持著羌民族的神性意識和民族特性，它超越時了時空，表現出傳承的一貫性，記錄著當下的羌族民風民俗。繡花鞋墊就是墊在腳下的隱秘文化，它見證著一個民族對民族記憶的孜孜追求和對人民生活幸福、和諧的美好向往。

注釋

①圖片由綿陽北川走馬羌寨羌繡非遺傳承人沈燕燕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