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山素季：隱忍與爭議

林湃

可能沒有太多人會想到昂山素季會在荷蘭海牙出現。2019年12月，成為緬甸國務資政三年多的昂山素季到海牙國際法庭替緬甸軍方辯護，解釋緬甸國內的“羅興亞問題”。

挪威首都奧斯陸到荷蘭城市海牙的直線距離為957公里，飛行時間不到兩小時。從奧斯陸到海牙，昂山素季的人生境遇天翻地覆。在奧斯陸，她是民族英雄，是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是緬甸之光。在海牙，由她出席辯護的緬甸軍方被指控的罪名則是“種族清洗”。

就連時間點也如此微妙。2019年12月10日是“國際人權日”，昂山素季走進海牙國際法庭。她戴著淺色長圍巾和粉色頭飾，保持招牌造型。1991年同日，諾貝爾獎委員會將和平獎勛章交給昂山素季的兒子，她本人當時正被緬甸軍政府軟禁。海牙國際法庭門外，手舉昂山素季照片表示支持的人和高呼口號要求她阻止軍方暴力行為的人分站在路的兩邊，就像國際社會對她評價的縮影。

毀與譽

昂山素季的光環從2017年開始褪色。事件起于位于緬甸西部的若開邦，邦內信奉伊斯蘭教的賓格利人與篤信佛教的若開族人長期不和，自2012年起矛盾更甚。賓格利人又稱“羅興亞人”。2017年8月25日，“若開羅興亞救世軍”襲擊邦內幾十間警察哨所，政府軍隨后反擊。聯合國數據顯示，暴力事件導致超過60萬名羅興亞人逃往鄰國。昂山素季被國際社會指責對事件“無動于衷”，拒絕譴責軍隊或采取任何制止暴力的措施。2017年9月，昂山素季的母校英國牛津大學移除了她的畫像。

第一張多米諾骨牌從這時倒下。牛津市隨后剝奪了昂山素季的榮譽市民稱號。同樣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青年活動家馬拉拉也公開指責她的沉默。加拿大收回頒給她的“榮譽公民”獎，國際特赦組織撤銷了“良心大使”獎，美國大屠殺紀念館也取消了她的“埃利·威塞爾人權獎”。“粉碎希望”“民主偶像破裂”“不光彩”，英國《衛報》等西方媒體紛紛在報道中譴責這名當時已經71歲的政治家。

“如果只有資源豐富的一些國家才能對其他國家提起國內調查和訴訟，這對國際司法體系的形象毫無幫助。”昂山素季在海牙國際法庭上說。她的發言近一小時，昂山素季將事件解釋為“應對內部、由武裝分子首先發起的沖突”。緬甸政府將“若開羅興亞救世軍”視為極端恐怖主義組織，因此這是政府清除“叛亂人員和恐怖分子的行動”。她提到，的確“不能排除緬甸軍方使用了不對等的武力”，也可能出現“沒有足夠清楚地分辨叛亂人員和平民”的情況。如果緬甸軍方犯下罪行，“緬甸國內的軍事司法系統將懲罰他們”。她也不點名批評了“缺少耐心的國際勢力”。

海牙國際法庭審理的案件由西非國家岡比亞代表伊斯蘭合作組織提出。緬甸被指控在“羅興亞問題”上可能存在種族滅絕罪行。昂山素季出現在海牙，正是為了替緬甸政府辯護。在昂山素季公開發言之前，她參與創辦的政黨全國民主聯盟的發言人將指控駁斥為一場羅生門。昂山素季的支持者解釋，她之所以不能在若開邦問題上做更多，是因為軍政府勢力不減，她領導的新政府成立僅三年，需要妥協和讓步以便獲得更多喘息空間。在一些人看來，軍政府像過去一樣，在昂山素季的傳奇人生中，是那個長期盤旋在上空的陰影。

1990年，昂山素季組建的全國民主聯盟贏得大選。但軍方拒絕承認選舉結果，全國民主聯盟被列為非法組織。昂山素季在之后20年間被軟禁，靠著寫作和機會不多的演講等活動與外界交流。在大選之前，昂山素季是緬甸獨立領袖昂山將軍的女兒，是目睹軍政府暴力后投身政治的活動家，是為了能留在祖國，放棄見重病丈夫最后一面的偶像。2010年被釋放后，昂山素季立刻帶領她的政黨參加議會補選。她在國際上頻頻露面，接受贊美和致敬。傳奇的經歷和名氣帶來大量選票。2015年，全國民主聯盟在大選中狂攬選票，昂山素季出任國務資政，成為國家實際的領導者。

發聲與否，全看選票？

無論對昂山素季持什么意見，都不能否認一點，她是政治家，是需要為選票考慮的政治家。《華盛頓郵報》和《紐約時報》都在報道中提出，昂山素季在海牙的亮相出乎國際社會意料，因為“她沒有義務出現在這里替國家辯護”，“她根本不必到場參加，特別是在庭審剛剛開始的階段”，因為案件審理時間可能長達數年。《華盛頓郵報》還將她的亮相稱為“特別的露面”。有分析指出，昂山素季在若開邦問題上的處理方式也許與緬甸2020年要舉行的大選有關。《紐約時報》引述緬甸一名活動家的話，稱全國民主聯盟的支持率因經濟等問題略有下降。根據世界銀行等組織的數據，昂山素季出任國務資政后，緬甸的GDP 每年約有6%左右的增長，但人均GDP 依然低于柬埔寨與越南等國家。這時，若開邦事件再次將人們團結起來。國際訴訟被緬甸國內視為外部敵人，政黨內部因此凝聚。

亞太政治期刊《外交學者》雜志也指出，緬甸國內政治局勢目前走到關鍵節點。全國民主聯盟雖然還是民調領跑者，但它在其他種族群體中的吸引力正在下降。2018年緬甸13個空缺議席舉行補選時，全國民主聯盟就失去了5個席位。全國民主聯盟的政治訴求不僅是贏得選舉，還力求取消憲法關于“總統家人不得持有他國國籍”的條款，這個要求正是阻礙昂山素季成為緬甸總統的關鍵，而軍方擁有憲法修正條例的否決權。此時在海牙出現，不僅可以成為昂山素季與軍方斡旋的籌碼，也能鞏固她父親留下的愛國主義、對抗外敵的英雄形象。

“昂山素季的辯護可能讓西方感到震驚，但這增加了她在國內的支持率。”《華盛頓郵報》說。哈佛大學的數據顯示，緬甸國內約有90%人口為佛教徒。因為宗教信仰不同，羅興亞人在緬甸本來就相對不受喜愛與重視，一些緬甸人認為他們不屬于緬甸，是孟加拉的非法移民，甚至認為他們的存在是威脅。

昂山素季支持者在海牙街頭游行

因此，當昂山素季在海牙為政府辯護時，成千上萬的緬甸人在國內集會表示支持，甚至有人計劃追隨她飛到荷蘭，還有人舉辦宗教儀式為她祈福。英國政治期刊《經濟學人》也說，昂山素季“本可以指派一名單調無聊的工作人員前往海牙介紹案件。實際情況卻是，她在知道較少緬甸人同情羅興亞人的情況下，大力宣傳自己的行程”，“她也許正在利用一些事件來提振黨派在2020年選舉中的地位”。

（何風薦自《周末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