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沙灘水龍王

走馬承受

狐影閃閃

2005年底，甘肅省水利廳召集會議，公布了各地水費上繳情況，并點名批評了欠繳水費的各地水務局和單位用戶。其中，領導批評了青海石油管理局敦煌市七里鎮基地，還批評了負責征收該基地工業和生活用水費用的敦煌市水務局。

敦煌市水務局參會領導大惑不解，該局負責征收水費的水政水資源辦公室一直在向該基地征收水費，怎么可能因欠繳而被點名批評呢？水務局負責人回到單位后，很快于2006年初，聘請敦煌市審計局對水務局水政水資源辦公室和青海石油管理局敦煌七里鎮基地的相關賬目進行審計。審計結果讓人大吃一驚：水政水資源辦公室的賬目漏洞一大堆！

事態嚴重，審計局和水務局負責人馬上向市政府匯報。檢察機關隨即介入此案，展開細致調查。

敦煌市水務局水政水資源辦公室（簡稱“水政辦”）是水務局下屬的副科級單位，沒有正主任，只設一名副主任，由龔開成擔任。水政辦部門雖小，但權力很大：管理全市水資源，按照國務院相關規定和《甘肅省水資源費征收與使用暫行條例》，對本市用水單位按標準征收水資源管理費。

辦案人了解到，如果一個單位每年用水量在500萬噸以下，由當地水務局征收水資源管理費;如果超過500萬噸，水費需要繳納到省水利廳。敦煌市內年用水量超過500萬噸的，只有一個地方——青海省石油管理局后勤基地。

該基地坐落于距離敦煌市區不遠的七里鎮。青海省石油管理局的機關管理人員、石油工人以及家屬五萬多人生活在這里。奇怪的是，這里龐大的水資源管理費本應繳納到省水利廳，但水利廳卻放權給敦煌市水務局，由該局代收，龔開成具體負責經辦這項工作。

辦案人員調查青海省石油管理局供水公司賬目，結果讓人大吃一驚：2002年到2005年，該公司每年向敦煌市水務局繳納的水費都在七八十萬元左右，四年共計支出了350多萬元，但甘肅省水利廳卻沒有收到一毛錢！

根據該公司提供的資料，辦案人員來到甘肅省水資源委員會辦公室開戶的農業銀行儲蓄所，查詢打款賬戶。結果更加令人震驚：350多萬元水資源款被人多次提現，全部取走了！而且其中有103萬元通過電郵方式剛剛匯往甘肅省水利廳，經辦者正是龔開成。

為什么剛展開調查之際，龔開成急急忙忙地往省水利廳電匯百萬元巨款？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毫無疑問，龔開成涉嫌重大經濟犯罪，必須采取措施。

欲蓋彌彰

2006年4月6日，酒泉、敦煌兩級檢察院對龔開成立案偵查。4月7日，對龔開成實施刑事拘留。

讓檢察官意外的是，還沒等問話，龔開成就很“誠懇”地交代了問題。他主動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兩張個人儲蓄卡，“開誠布公”地告訴辦案人，卡上有21萬元。這是他收取的水資源管理費，確實想貪污這筆錢。

這21萬元加上剛剛上繳省水利廳的103萬元，甘肅省水利廳至少還有200多萬元的水利資源費缺口。辦案人問：“剩余的大量水資源管理費哪里去了？”龔開成馬上沉默，與最初“竹筒倒豆子”的表現大相徑庭。

辦案人分析，這是龔開成丟卒保車的做法，欲蓋彌彰，反而暴露了更大問題：隱匿贓款。

檢察官們研究決定，追繳贓款，既為國家減少損失，又能讓犯罪嫌疑人早早認罪服法。

首先，辦案人依法對龔開成住宅進行搜查，但沒搜到一點有價值的東西，顯然龔開成早早做了精心準備。在搜查龔開成辦公室時，辦案人發現甘肅省水利廳2002年3月份下發的一份文件，經過進一步調查，獲知其中秘密。早在2001年年底，龔開成向甘肅省水利廳提出，青海石油管理局敦煌基地的取水量很高。2002年1月，省水利廳派員工前來勘測，認定該基地年度取水量超過了500萬噸，應該由省水利廳直接征收水資源管理費。但經過研究，根據屬地原則，廳里又委托敦煌水務局水政辦來征收。

2002年12月份，青海石油管理局提出，有一部分職工離開，實際年度用水量下降到400多萬噸。龔開成喜不自勝，馬上讓該局起草了一份報告，上交給省水利廳。從此，省水利廳再沒對收費權限提出異議。龔開成巧妙地利用了這一漏洞，既沒把該基地的水資源管理費交到省水利廳，也沒有交到敦煌市水務局。

這筆錢數額巨大，私人賬戶難以運行，只有通過對公賬戶，以轉賬方式來完成，但對公賬戶需要公章，龔開成怎樣解決這個難題呢？

檢察官提取龔開成使用的甘肅省水資源委員會辦公室財務專用章，然后趕到甘肅省水利廳，找到原始印章。經權威部門鑒定，龔開成使用的印章為私刻。

美元存單

帶著確鑿的證據，辦案人員再次提審龔開成，他依然是三緘其口，一言不發。

副檢察長召集辦案組研究案情，調整思路，尋找和打開新的突破口。大家形成一致看法：龔開成猖狂作案這么多年，其家屬很可能了解內情。

龔開成有一子一女，妻子李某在水務局下屬某單位工作。檢察官們首先對敦煌市內的所有銀行進行全面細致的摸排，尋找龔開成及其家人在銀行開設的賬戶。

功夫不負有心人，檢察官們終于發現端倪。在辦案人去銀行查賬的前三天，龔開成妻子李某的個人賬戶，有30萬元被提走。她為什么要提走這么多錢？負責本案的檢察官周麗麗馬上打電話給李某，委婉地問話。李某說她不在敦煌，去了蘭州，看望讀大學的女兒。

辦案人疑竇大生，在丈夫出事的關鍵時刻，她跑到千里之外的蘭州做什么？會不會是攜款潛逃到蘭州？

第二天，辦案檢察官們起了個大早，乘坐火車，趕到了蘭州。在甘肅省人民檢察院的大力協助下，順利開展了摸排調查工作。犯罪分子從來不會意識到，政法機關資源龐大，舉國一致，互相協調。他們即使絞盡腦汁，使盡渾身解數，又怎能與政法機關抗衡？

蘭州有九大金融機構，銀行網點星羅棋布，排查難度很大。辦案人兩人一組，分成幾個小組，每天都出入不同的銀行，細致入微地排查龔開成及其家屬有無賬戶及存款。

苦心人，天不負。有一組辦案人在中國銀行蘭州分行某儲蓄所調查到：龔開成妻子李某在這里有3張美元存單，金額共計8.7萬元。

檢察官耐心地和銀行負責人溝通，獲知一個重要信息：就在當天，一個女人拿著3張美元存單要取款，因提現大額現金需要提前預約，所以工作人員讓她3天后再來提取。檢察官馬上依法凍結了這筆錢，然后和銀行約定，等存單女主人第三天來提現的時候，予以控制。3張美元存單如3只魚鉤，正在悄悄等待貪心魚兒上鉤。

辦案檢察官們在喜悅和緊張中等來了這一天：2006年4月26日，是銀行和李某約定取款的日子。

檢察官們早早身著便衣，像普通人一樣在銀行布控。

一上午過去了，一無所獲;中午過去了，杳無蹤影;到了下午2點鐘，一個小伙子拿著李某的身份證和3張美元存單，前來提款。

看你往哪里跑！辦案人迅速將其控制住！但這個小伙子大喊冤枉，他說自己是被別人雇傭來提錢的，雇主就在銀行門前的馬路對面看著他辦理。

辦案人讓他等著，迅速沖到馬路對面，狡猾的雇主早已溜之大吉。

可悲女生

線索斷了。

檢察官們沒有氣餒，而是開動腦筋分析。蘭州是龔開成的愛女上大學的城市，既然龔妻能在這里的銀行存大量的錢，那很可能不止在這一家銀行存款！夫妻倆疼愛女兒，會不會在這里給寶貝女兒開賬戶存錢呢？

辦案人又開始辛苦地拉網式排查。果不其然，幾天后，他們又在蘭州其他幾家銀行，發現了以李某和其女兒名字開設的賬戶！賬戶上的錢都在最近一段時間內被提出來了。

作案人自以為聰明，但他們忘記了銀行是有監控的。調查人員通過調取銀行監控錄像，發現了龔開成在蘭州某大學讀書的女兒。

這位女大學生有轉移贓款的重大嫌疑，必須接受調查！調查人員身穿便衣，輕車簡從地來到學校，以家人探望為由找到了她，詢問巨額贓款下落，但她竟然一臉茫然，一問三不知。

正當調查工作陷入僵局，突然從敦煌傳來喜訊：檢察官在公安部門配合下，找到了幫助李某轉移贓款的李決玉！

原來，龔開成東窗事發后，對丈夫所作所為心知肚明的李某嚇得六神無主，急忙找來弟弟李決玉，說有幾張92萬元的存單，請他幫忙帶到蘭州去處理。

李決玉不是勸說姐姐上交贓款，而是對她言聽計從。他帶著日后毀滅人生的“定時炸彈”去了蘭州，和外甥女“會師”。倆人迅速前往蘭州相關銀行，提取了以李某和她女兒名字存的多筆巨款，由外甥女再處理。

找到李決玉后，辦案人決定打親情牌，讓李決玉打電話給外甥女，好好勸導。李決玉照辦了，致電外甥女時說：“你辛辛苦苦念了這么多年書，不容易?。⊙劭创髮W就要畢業了，不要因這件事毀了前程??！”龔開成的女兒聽后嚎啕大哭，掛了電話。原先牢不可破的心理防線頓時崩潰，她如實交代了轉移贓款的行徑：和舅舅李決玉爭分奪秒地提取了92萬元巨款后，由她實行轉存。這個女生狡猾，借了要好的同學的身份證，把92萬元巨款分成7筆，以同學名義存到各大銀行！她像文藝作品中的角色一樣，在省農業銀行租賃了一個保管箱，把7張存折都放到那里，企圖讓辦案人員永遠找不到！

兵貴神速。辦案人根據她的交代，馬上趕到省農行，按照程序打開保管箱，收繳存折，提取贓款。

法律無情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首先是龔開成作案事實不會被“遺漏”。

敦煌市檢察院全院總動員，徹底調查龔開成涉嫌貪污案件。檢察官們把視野放到2001年以前的時間段，對青海石油管理局繳納到敦煌水務局的水資源管理費進行大梳理，結果又有極大收獲：1996年至2001年年底期間，龔開成利用負責收取青海石油管理局敦煌市七里鎮生活基地和工業用水資源費的機會，采取收款不入賬、開具“大頭小尾”虛假收費發票等手段，以水政水資源辦公室的名義，虛擬收款，先后5次貪污水費189萬多元。龔開成同事目瞪口呆：“沒想到他膽子這么大！”他的作案手段是：先私自開個賬戶，讓繳水費方往里打款，然后再把款轉移到自己的個人賬戶里。鐵證如山，抵賴無用。龔開成終于交代了自己的全部犯罪事實。除了大量貪污水費外，他還利用職權便利，收取他人賄賂2萬元。

其次是作案人不會被“遺漏”。

檢察機關一直在關注和追蹤涉嫌轉移贓款的李某。朗朗乾坤，哪里有她容身之處？2007年10月初，敦煌市檢察院得知消息，李某在蘭州出現。辦案人閃電般地趕往蘭州。幾天蹲守，在公安機關有力配合下，檢察官于2007年10月6日，在一家私人出租房內，終于抓獲了藏匿已久的李某。檢察官再次擴大戰果，通過李某和龔開成親戚，又追繳了40多萬元的贓款。

第三是處罰不會“遺漏”。

2007年8月14日，酒泉市中級人民法院經過四個多小時的審理，認定龔開成貪污公款49.16萬余元，受賄2萬元，然后當庭宣判，判處龔開成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龔開成自知罪孽深重，服判不上訴。

2008年5月28日，李某、李決玉、龔開成的女兒等因轉移贓款贓物而分別受到應有的處罰。

痛定思痛

這個案子有很多值得深思的地方。

相關單位值得深思。龔開成在10年多時間里采取幾乎相同的方式，頻繁作案，欺上瞞下，侵吞公款，手段并不高明，為什么能屢屢得逞？數百萬元的應繳水費幾年時間里未能上繳，水務管理部門為什么一直沒有人察覺，甚至從未有人過問？

龔開成妻子和有關親戚值得深思。當李某得知丈夫貪污公款，為什么不在第一時間制止，反而助紂為虐，幫助轉移贓款贓物？更可嘆的是，她連累了多個親戚！那幾個親戚難道不知道李某所央求的事情是違法犯罪性質？不拒絕反而積極參與，最終自食其果。

龔開成女兒值得深思。處在豆蔻年華的大學生，為什么要以身試法，利用自己的“小聰明”，幫助母親轉移和掩蓋贓款，最終毀掉了大好前程？

貪官毀全家。

（本文除被告人外，其余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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