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談兵”的撈人鬧劇

陳烜

丈夫受賄被拘，妻子托人找關系想把人“撈出來”，結果人沒撈出來還被騙了750萬元。

2019年9月12日，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外公布的一起詐騙案提醒人們：面對家人被刑事追究，家屬的正確姿勢是配合司法機關查清案情、爭取寬大處理，走后門、疏通關系最后只會落得“人財兩空”！

丈夫受賄被查處，妻子花錢托人“撈人”

深圳寶安區沙井街道辦事處原副主任李鼎榮因涉嫌受賄，于2012年10月11日被寶安區紀委帶走調查，寶安區人民檢察院于同年10月17日立案偵查，10月18日對李鼎榮刑事拘留，10月24日執行逮捕。

李鼎榮被查處，最著急的莫過于他的家人了。“我丈夫李鼎榮于2012年10月被寶安區紀委帶走調查，當時家里人都很著急，四處找人幫忙。”李鼎榮的妻子朱梅婷事后陳述。

除了李鼎榮家人，李鼎榮曾經的老師程向東也很著急。“因為李鼎榮是我的學生，他出事后我很著急，一心想幫他。”程向東事后如是說。

朱梅婷、程向東想幫李鼎榮本是無可厚非的事，但他們卻不走正道，而是劍走偏鋒，病急亂投醫，指望著通過開后門為李鼎榮開脫罪責……

程向東跟當地一個叫王天圣的人是朋友，知道他有些路子。2012年10月13日左右，程向東打電話給王天圣，問他有沒有辦法幫一幫李鼎榮。電話那頭的王天圣說辦不了，并稱李鼎榮進去后什么都認了。

王天圣話說到這個份上，程向東也就不再指望他了。然而沒想到一個多月后王天圣主動打來的一個電話，卻讓此事舊話重提，并最終擺上“議事日程”。2012年12月初的一天，王天圣突然打電話給程向東，稱李鼎榮的事他可以辦。

一聽說可以辦了，程向東非常高興，在征得朱梅婷同意后，與王天圣相約面談具體細節。12月下旬的一天，程向東帶著朱梅婷和李鼎榮的弟弟、妹妹一起到廣州與王天圣面談。王天圣自稱認識很多人，人脈非常廣，只要給他450萬元，他保證讓李鼎榮在紀委調查完畢后平安回家。當時朱梅婷一心想讓丈夫早點回家，想想花點錢也值得，于是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王天圣之所以說話這么有底氣，源于他相信自己背后有后臺為他撐腰。但事實證明，王天圣背后的后臺只是他一廂情愿的臆想而已。那么，讓王天圣自信心爆棚的這個幕后神秘人物到底是誰呢？

時間翻回到2012年10月，話說程向東打電話問王天圣能否幫幫李鼎榮，王天圣雖然當時婉拒了此事，但并沒有忘記這件事。巧合的是，王天圣沒過多久在廣州參加了一個“不一般”的飯局，并在飯局上結識了被大家稱作“李處”的退休干部李永興。

這個李永興可不是個小人物，他曾在海南省組織部工作，曾任海南省人事廳辦公室主任，后從海南省糧食局退休。李永興在海南工作期間，與曾在海南省委組織部任副部長，后升任廣東省委副書記、省紀委書記的黃俊鋒是同事。

“撈人”行動紙上談兵，受托人反向請托人打聽案情

獲悉李永興的特殊身份后，王天圣便試探性地問他能否搞定李鼎榮的事。他說問一下，后來告訴王天圣說可以辦。李永興事后也供述稱，王天圣當時曾跟自己說有人愿意出錢“撈”李鼎榮。

事實上也許就是李永興與黃俊鋒的這層關系，給了王天圣足夠的想象空間。“王天圣找我幫忙是因為他可能聽我的一些朋友講我和黃俊鋒有些交情，可以幫忙搞定。”李永興事后證實。

正是因為有李永興在背后撐腰，王天圣才敢于在朱梅婷面前拍胸脯，并公開向朱梅婷開口索要巨款。也許他認為只要神通廣大的李永興把這事給辦成了，自己借機從中分一些錢也不會出事。然而人心隔肚皮，李永興心里怎么想的，王天圣哪里知道。

事實上，李永興壓根兒就沒有準備幫忙辦事。“我沒有幫王天圣找人疏通關系。我當時就有些懷疑，涉案90萬元，花幾百萬元去撈人，這多少有些不符合常理。”李永興供述稱。

后來，李永興因生意上的事來到深圳，在福田區高速出口的一家酒店，與一個叫宗全福的朋友閑聊時，提到李鼎榮因貪腐90萬元被抓，有人想請自己幫忙撈人。宗全福因在寶安做房地產生意，對李鼎榮的事知道得比較多，稱李鼎榮的案情他都知道，并稱其涉案不止90萬元。“聽說是涉案1000萬余元，他還在外面養了三個女人，而且都生了孩子，跟當地一個有黑社會背景的人關系很好，很多征地拆遷的事都是其幫忙搞定的。”宗全福告訴李永興。

李永興一聽感覺事情很復雜，就決定不幫王天圣辦這件事了。李永興回到海口后，王天圣多次給其打電話，詢問事情開始辦了沒有。李永興回答說：“你講的話都是假的，李鼎榮還涉黑，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這樣的事我哪里敢找黃俊鋒？”李永興事后供述：“王天圣知道我后來沒有幫忙找人‘撈李鼎榮，我并不知道李鼎榮案的各個訴訟環節，更沒有告訴王天圣任何消息。”

這邊雖然沒有啟動撈人計劃，但那邊請托的人卻心急火燎，快速履行“君子協定”。2012年12月4日，朱梅婷向王天圣廣州農行的賬戶匯了450萬元。后來王天圣和李永興在工行廣州六運五街支行開了一個聯名賬戶，王天圣隨后把朱梅婷匯到自己農行賬戶上的300萬余元轉到聯名賬戶上。此后，王天圣又不斷找理由跟朱梅婷要錢，朱梅婷均一一滿足。

原本答應450萬元搞定的事情，王天圣后來層層加碼自然也要給朱梅婷等一個合理的解釋。王天圣給出的理由十分荒唐，諸如公安局涉黑資料中關系到李鼎榮，要加150萬元擺平;把“包二奶”的罪名去除要再找人花錢;之前找的領導換了人，要重新找需要加錢等。就這樣，王天圣最終向朱梅婷要了750萬元。“后來王天圣說李鼎榮涉嫌四個罪名，什么受賄、涉黑、行賄、包二奶，想要把涉黑、包二奶等罪名除去要再找人花錢。”程向東事后證實。

雖然李永興拒絕了王天圣，但說來也巧，李永興自稱當時因為做檳榔生意虧了，急需資金周轉。按照李永興的說法，自己當時就和王天圣提出借300萬元做周轉，王天圣當場答應。“我想他還是想通過我搭上黃俊鋒這條線幫他辦事。”李永興事后供述稱。

2013年春節前，王天圣和李永興一起到廣州將聯名賬戶上的300萬余元轉到李永興在深圳的一個賬戶。王天圣事后陳述匯款的原因時稱：“李永興說事情辦得差不多了，要給領導送錢。”

既然付了錢，朱梅婷等人肯定要及時了解撈人的進展情況。王天圣開始在廣州面談時，對朱梅婷等人說可以幫忙做到判三緩四，不用坐牢。但當朱梅婷、程向東等追問找的是什么關系時，王天圣總是說現在很敏感，要保護領導，不便透露過多消息云云。

“王天圣在辦事過程中，從來沒有跟我講過案件的具體情況和涉案金額。他也根本不知道訴訟節點，這些進度都是我告訴他的。王天圣沒有說過他有沒有把有關罪名去掉，或者把涉案金額減下來，具體怎么辦理、采取什么措施他都沒有告訴我，也沒有告訴過我李鼎榮在偵查期間認定的罪名和金額以及起訴和判決時有沒有變化。其實，相關罪名和金額都是李鼎榮的辯護律師告訴我的。”朱梅婷事后稱。

程向東事后證實，王天圣從頭到尾沒有向其和朱梅婷反饋過李鼎榮一案訴訟的任何進展情況，他根本就不知道案子到了什么程度。后來，每當朱梅婷、程向東打電話詢問進展情況時，王天圣總是說正在辦，并以“領導辦事你不要催，催急了領導會不高興的”等理由搪塞。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王天圣還曾經讓程向東通過李鼎榮律師詢問案件的詳細情況，面對程向東的疑問，王天圣就以“領導辦事你放心”之類的話來敷衍。

東窗事發，一個受賄案帶出兩名詐騙犯

2014年6月5日，李鼎榮被廣東省惠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六個月，并處沒收財產300萬元。法院認定李鼎榮受賄金額為人民幣191萬元、港幣228.5萬元。直到這個時候，王天圣還想繼續維持騙局。當拿到判決書的朱梅婷打電話給他假裝詢問事情辦得怎么樣時，王天圣還在電話里騙其說事情正在辦理中，很快人就出來了。

也許是見自己好心幫忙最后卻連累了朱梅婷過意不去，程向東得知王天圣沒有幫忙后，主動于2014年7月至9月多次到海南找王天圣理論，并要求他向朱梅婷退錢。王天圣起初同意退200萬元，但卻以自己買的理財產品還沒到期為由一拖再拖，后來一分錢也沒有退。朱梅婷、程向東找王天圣討要退款遭拒后，朱梅婷遂向公安機關報案，這起以“撈人”為名的詐騙案終于浮出水面。

2014年11月5日，民警在海口市龍華區海秀大道一小區將王天圣抓獲。2016年4月14日，民警在海南省萬寧市長豐鎮抓獲網上追逃人員李永興。王天圣、李永興最終因一起他人的受賄案把自己搭了進去，“撈人”不成，反成罪犯。

惠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查明：2012年10月，被害人朱梅婷的丈夫李鼎榮因涉嫌受賄被紀檢部門帶走調查。朱梅婷的朋友程向東找到王天圣，請求王天圣找人幫忙。王天圣找到李永興請托“撈人”，并主動向程向東、朱梅婷表示，支付一定的費用可以通過關系幫忙將李鼎榮放出。朱梅婷信以為真，在王天圣的要求下分多次將人民幣750萬元轉賬給王天圣。王天圣通過與李永興開立聯名賬戶、轉賬等方式，先后將570萬元轉賬至李永興個人賬戶，剩余180萬元占為己有。

惠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王天圣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11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萬元;被告人李永興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13年，并處罰金人民幣30萬元。一審宣判后，兩人均不服，提出上訴。

二審中，關于李永興稱與王天圣之間屬于借款關系的上訴理由，經查：王天圣歸案后均穩定供述其經人介紹認識李永興，李永興向其表示有人脈關系可以幫助實現李鼎榮家屬的請托，被害人朱梅婷亦證實王天圣告知其找到李永興幫忙。在被害人朱梅婷向王天圣轉賬450萬元的次日，李永興、王天圣即開立聯名賬戶，后朱梅婷多次向王天圣轉款，王天圣均在到賬后即向李永興轉賬。在朱梅婷支付給王天圣的750萬元中有570萬元最終轉入李永興賬戶。李永興與王天圣二人初識，既不具備大額借款的信任基礎，也無借款憑證、還款約定，李永興供述其檳榔生意虧本，并無大額借款和償還的能力，其所謂向王天圣支付利息也未索取相關憑證。李永興稱王天圣轉賬570萬元系借款，不符常理，也與同案人王天圣的供述、證人朱梅婷的證言不符，不予采納。

二審法院認為，李永興作為一名退休干部，明知向王天圣收取的款項為介入李鼎榮司法案件的費用，其并不具備介入李鼎榮司法案件的專業法律知識和能力，但卻隱瞞真相，并將上述款項用于償還個人借款、生意經營，在被害人發現被騙要求退款時拒絕王天圣的退款請求，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觀故意，其行為構成詐騙罪。

2019年9月12日，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外公布王天圣、李永興詐騙案二審刑事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本文除李鼎榮、王天圣、李永興外，其余均為化名）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