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云
命運的茫茫海上,幸福總會等在某個時區。
——自題
一
那是一艘從上海開往英國的輪船。
民國的風吹拂著留學生的頭發。海上顛簸,她吐得一塌糊涂,素不相識的他熱情殷勤,遞毛巾,泡龍井。
當晚,落日的余暉鋪滿海面,絢麗如錦。他為她披一件外衣。
許多年后,她的侄女寫道:“她手里賣掉過許多珠寶,只有一塊淡紅的帔霞,還留到現在……”
那是他送給她的。
他們相識于茫茫海上,風華正茂,滿腹經綸,錦心繡口。
尤其他,紳士儒雅,風度翩翩,還用英語朗誦拜倫的詩,令她怦然心動,一見鐘情。
可惜軟語呢喃,執手相看,終究沒成眷屬!
原來,他有個遵循父母之命的未婚妻;更,得知她是大賣國賊李鴻章的外孫女。
尤其后一點,等同于巨大污點。
嗯,她叫張茂淵,就是后來盡人皆知的中國現代女作家張愛玲的親姑姑。
他叫李開弟,青年才俊。
二
或許他轉身的背影過于華麗,以至于她的歲月很難再有激越叩響門扉。
所謂緣淺情深,就是種下一樹等待,不管風吹日曬,也要枝繁葉茂吧?
張茂淵決定終身非李開弟莫屬。
她落落大方地參加李開弟的婚禮;委托李照顧香港讀書的張愛玲;動亂的歲月里,李蒙難,她用一雙彈鋼琴的細手指,幫助李家打掃衛生……
她用臉上平靜的風輕云淡,掩飾內心的洶涌波瀾,好似,友情潺潺,無關風月。
這,就是張茂淵的倔強和自尊。
一個人見花開,一個人數花落,但因一個人,春天從不曾隕落。
有一個熱帖,討論愛一個人卻無法圓滿,到底值不值得等下去?
林黛玉等來移花接木;祝英臺等來雙雙化蝶;就連中國四大古典名劇《牡丹亭》中的杜麗娘,都只能在抑郁而終的夢里再見心上人柳夢梅……
是啊,苦等的結果很可能空夢一場,或者再次受傷。幾人出走半生,歸來依舊少年?
三
但,張茂淵不管。半個多世紀之后,病危的李開弟妻子拉住張茂淵的手,解釋為何奉命父母,為何李開弟顧忌張茂淵家庭背景……
好似,一長串誦詞,回頭校對,輕輕劃掉一個個多余的標點。
她要成全她。讓他們拋開過往,永結同心。
這一年,張茂淵78歲,卻像個開心的小女孩,成為李開弟的新娘。
到含笑離世,她幸福了12年。
原來世上總有人,拼足了力氣,只夠愛一個人;總有人無論多晚,都嫁給了愛情!
也總有人自己拐了彎,拆了橋,封堵了入口,讓遠道而來的愛情再無力沖鋒陷陣。
愛,不是敗給了時間,而是敗給了中途的懷疑和退怯。
所以,非常佩服張茂淵的勇敢和堅持,所謂上蒼的垂愛和獎賞,正是不依不饒的討要和爭取!
所以莫問值不值得等,而要問自己嫁沒嫁給愛情。
四
皆大歡喜的結局告訴我們兩點:
之一你要持續燦爛,電量十足。就像張茂淵,隨便脫口而出,都是蓮花朵朵盛開。
比如:夜里巨冷,她說“冬之夜,視睡如歸。”
她久病初愈,嬉笑揶揄,“又是這樣懨懨的天氣,又是這樣虛弱,一個人整個地像一首詞了。”
這樣一位人中金鳳,自信心滿滿,等多少年,都是一座矗立的燈塔啊!
之二對方要經久彌貴,始終處于增值狀態。就像同時代的大哲學家金岳霖等林徽因。
其實金老師也偷偷摸摸相親的,只不過比起人間四月天的林大小姐,全部黯然失色,集體“陣亡”。
所以,再續前緣,續的是你情我愿不減當年。
最幸運的等待莫過于千回百轉,彼此回頭發現真愛還在。歲月奔流,并沒有洗去她的美麗;驚沙獵獵,并沒有蓋住他的芳華。
不是標榜多么深情,而是除此之外,不再有一個人,值得你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