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

馬曉雁

危 機

有我的經驗不能到達的地方

有我的智識不能到達的地方

且去！

秋雨落進沒有圍欄的中年

重新辨識那場危機

像黃昏時分才想起一句詩的下聯

像月末才讀懂月初的信箋

我的經驗不能到達的地方

我的智識不能到達的地方

且去！且去！

我不窮究

余生再長，也不夠重走

十字路口

古歷十月一送寒衣

這個初步城鎮化的小城顯得局促

它寸土寸金，卻沒有空地

鋪下這古老的儀軌

在霓虹燈閃爍的十字路口

那些農人的后裔生下火焰

焚化紙制的衣物

即使垂下根須在城市里

他們依舊相信

那些逝去的親人能在這一刻趕來

于某個路口相遇

你憑什么認為那些牽念無法抵達

你憑什么認為那些火苗最終只走進了灰燼里

無著落的人們比誰都更需要安慰

須 彌

對一只七星瓢蟲而言

哪里都是康莊大道吧！

一些密集于石階、廊柱

好似它們也有向佛之心

一些去撫摸石壁上的紋路

大半生迷醉于丹霞地貌的淺韻

一些聽長風，看白草，得山水之樂

據說須彌就是世界的中心

但又有什么關系

還有一些混跡落果之間

渾然不覺中充當了一枚菩提子

秋 日

在高山，在大漠，在平原

如果你見到一棵落葉的樹

切莫生憐

她正在繪制孤絕的風景

荒 原

當過時成為唯一的修飾

不必哀嘆

允許我贊美過的清露

去擁抱塵垢

言辭不能抵達的時候

也不必用沉默續火

不必過于驚慌

有我之時，我本置身荒原

傍 晚

母親撩起護襟擦凈面手

吹旺灶火

等待開飯的孩子圍在鍋邊

他們眼里有古老的饑餓

期待母親揭開草蓋

那條通往晚餐的路途

灑滿月光

罷 時

我栽下的黃瓜、茄子、西紅柿、辣椒相繼罷時

霜殺之后，玉米、葵花的枝干也可以刈除

豇豆、南瓜的根蔓已倒伏多日，并浸漬了泥土

秋分時節，只有胡蘿卜葉還綠著

它的根須繼續在地下積蓄橙黃的色澤

一歲將盡，農婦們似乎并不憂心，畢竟

光陰又積攢了一層，哪怕眼角新添了皺紋

萬物皆曾布施啊，佛陀在高處，慈悲在低處

母親用過的五斗櫥

曾經是村里頂氣派的家俱

父親套著牛車把它拉上柴溝梁

我最喜歡它晶瑩透亮的雕花拉手

近乎三十年

這古董輾轉流徙

有一天竟擺放在我的廚屋

目光所遇總是母親擦拭它的情景

細想起來，我們的每一天

都曾被母親擦新、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