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朵花是天堂之鑰

孫曉杰

女 王

——獻給我的女兒和她的女兒

你用臍帶之血染紅世間第一輪朝日

用自己墜地的呱呱之聲作為登基的圣樂

你兩手空空卻擁有至高無上的的權力

你的哭聲是威力無邊的圣旨

你幼小羸弱可作輪下之卵

但天使的翅膀是你高翔的王座

你成為颶風和宇宙之軸

讓世界匍匐在地，卑微而小心翼翼地旋轉

你讓暴怒的烈火化作碧波如蓮的春水

強硬的鋼鐵成為繞指而舞的柳絲

即使是暴君般的父親

也乖順如狗，跪倒并舔吮你乳味的腳趾

你安恬的微笑是絕美的福祉

病痛與哀哭如世界末日

你的存在即是宇宙的法則

太陽和月亮是你欽點的圣餐

你的排泄之物也如金色的山峰

溫暖的河流蕩漾著目光之舟

你讓世界睡眠時也睜著眼睛

用豎琴之弦織成風吹草動的耳膜

你的美德和善良在于——

讓一切忙碌成為慶典，一切勞苦成為享樂

你的呼吸如天鵝的羽毛

輕撫著粗糲的時光之鏡

你說出的第一個字是最美之詩

畫出的第一朵花是天堂之鑰

直到你成為母親：用鮮血交出星光熠熠的王冠

——這世襲的更迭得到上帝的嘉許

火車向南

越來越多的水，湊近我

北方的眼睛說：南方到了！

醒來的樹也簇擁過來

搖動著昨夜團圓的月光

墻很白，可以更白，或者暗下去

像那些梅妻鶴子的老宅

一個農人戴著草帽（這是早晨）！

他肯定要忙過午后才離開稻田

我沒有看見炊煙，我起得晚

大地已經吃過了早飯

提著一只箱子旅行

一只行李箱：這并非是對

我自己的限制，我也無須申辯

即使：理由的白苔偏愛蠕動的舌頭

我的東西不多。一只箱子

裝上：一朵玫瑰

一本詩集，一支筆和它夢想的心臟

如果我的另一只手尋找

第二只箱子

第三只箱子會在我的身上尋找第三只手

這只箱子，最好是也最好不是——

父親的箱子

我的另一只手

棲落五只小鳥，我伸出五根手指

讓它們和另外五只小鳥擁抱

一個養魚者的十一條理由

它們來自深淵

進化的祖先已變成人類

童話在這個時代已如一片剝落的

魚鱗。魚兒，魚兒

我的女兒是美人

學習鰓呼吸

我曾在過往的歲月里險些被水溺斃

像閃電一樣獵獲食物

危機四伏

空氣以外的空氣是危險的

潛入水底，不僅僅躲避

水面的喧鬧

警惕優美的金屬和團結的繩索

對沉默者保持尊敬

一個熱愛河流和海洋的人的卑微

愿望和自足方式

在死亡之前，不要忘記

做絕美的掙扎

蚯 蚓

槍管在射殺子彈

蚯蚓在吞食泥土

它知道泥土的味道

鮮血、腐物混雜在一起的晚餐

它處在黑暗的光明之中

在人類死亡的深處生息

在槍管占領和企圖占領的土地

下面，默默行走

它被利刃切斷身體

它自己縫合自己，只留下痛苦的疤痕

此刻它靜止不動

像大地的子宮里一條做夢的精蟲

在金絲大峽谷

斑斕的水鳥銜水而飛

啄食草籽、野果和蛾蟲

兩只白鵝溯流而上

像覓食又像游玩

（河水好像經過它們紅掌的劃動才開始流淌）

魚兒有透明的身體

因為河水沁涼，它們生長緩慢

但一點也不著急，像童話里的孩子

樹葉一動不動，只是在我經過的時候

搖晃幾下

蕙蘭過了開花的季節

仍未萎頓，仍以窈窕的綠葉懷春

藍蜻蜓竟然長著蝴蝶的翅膀！

而蝴蝶，像是喝醉了薰香的山風

飛得東倒西歪，仿佛到處是花

還有我，越來越輕

像一片云

在恍若隔世的安恬中飄過……

寓 言

詩神從夢中喚醒我

——看見那個目光閃亮的詩人了嗎

那個手拿斧子和鐵鏨匐在巖石上的人

——看見他在做什么

——他在雕刻一些偉大的文字吧

——他自以為是這樣的

看見他雕刻了一生的文字了嗎

——應該是一首偉大的詩篇吧

——不！他刻下的文字是“×××到此一游！”

他是一個盲者

采油機

太陽旋轉，寶塔之影如行走的指針

在時間的間隙

道路通向四方

從棗園到志丹，103公里

一路上吸引我的

有粗礪的巖石，橙紅色的采油機

從鳳凰山到安塞，39公里

采油機在認真工作

紅綢與腰鼓，不斷從天邊涌現

從延河橋到吳起、子長、延長、延川……

橙紅色、土黃色的采油機

像信天游放牧的美麗牲靈

采油機被當地老鄉叫磕頭機

一邊采油一邊磕頭

它大概是世界上最具人性的一種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