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嶺之南的金絲峽和秦嶺之北的華山,你在山的這面,我在山的那面,一陰一陽,隔嶺相望。南面的金絲峽像個嫵媚的女子,其柔美含蓄如曉風明月當屬婉約派;北面的華山則像個雄壯的漢子,其險峻威武似關西大風堪比豪放派。
這樣的比喻也許有些不恰當,但境由心造,文人的想象總是有點天馬行空,就算是不著邊際也無傷大雅,畢竟做文不同做史,不必過多考量信史的價值。同樣一座山巒,一灣溪水,一千個人走過,就有一千種印象。
天地不言,厚德載物。山川靈秀也只鐘情于天造地設的山川本身,面對大自然不可思議的鬼斧神工,所有的詮釋都是自以為是一廂情愿的附會。
有道是“三分靠長相,七分靠想象。”看山看水恰似看人,人為的感受里除了客觀反映外,更多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的主觀眼光在作崇。比如你要問我金絲峽怎么樣?我會笑一笑,告訴你,不錯,像女子一樣美,靜如處子,動如脫兔。雖然我也知道在它身上背負著好多名頭或者說是光環,但我絕不會板起面面孔,背書一樣告訴你它是國家5A級景區、國家地質公園、國家森林公園、國家水利公園、國家生態旅游示范區,被光榮地譽為“生態王國”、“峽谷之都”、和“中國最美大峽谷。”也許這些定位和評價都很準確,但那是官方或者別人的表述,不是我的,我只表達我的感受。
二
我第一次聽到金絲峽這個嫻靜而美麗的名字,眼前就浮現出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兒身影,從那一刻起,我就固執地認定金絲峽是一個化身為峽的女子,不然,如何擔得起這樣雌性的好名。只是有好名也有好貌的金絲峽,遠不如它對面的華山名聲響亮,羞答答的“藏在深閨人未來識”。說實話,沒來金絲峽之前,我對它是陌生的,恕我孤陋寡聞,我對它的陌生度是聞所未聞。
當我知道它的地理位置竟然和華山只隔著一條秦嶺時,心中一驚,暗自思忖:這兩個數千年比鄰而居的高鄰,肯定不會是兩個孤立地存在,它們的前身一定牽系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故事。這樣想著,耳邊突然響起了曾經深深打動過我的一首歌——《白狐》“我是為你修行千年的狐,千年修行,千年等待,你看我衣袂飄飄,衣袂飄飄。”這首歌在耳畔縈繞的同時,心中對金絲峽又多了幾份敬重,斷定她的前身定然和華山有關,他們之間定然有過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而金絲峽的前身定然是一個癡情到可以為她所愛的人變崖變石變樹變水變狐的奇女子。
縱然一條秦嶺,宛如天河,橫亙其中,讓金絲峽和它所鐘情的華山,生生世世永不能聚首。但這又怎么樣呢?六億年的孤獨修行,孤獨等待,金絲峽比誰都更懂得“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無奈和灑脫。
三
地質學家說,金絲峽的水是從6億年前的寒武紀白云巖地層中流出來的,為丹江源頭之一,富含大量鈣、鐵、鋅、硒等微量元素。離金絲峽入口大約一公里處,有個叫馬刨泉的地方,聽說這水可以直接飲用且還有治病的功效,我和同伴紛紛駐足,虔誠地俯下身子,掬一捧清泉,頭一仰,皆莊重地喝了下去。喝過之后,心里笑自己,到底不能免俗。
金絲峽有三峽,分白龍峽、青龍峽和黑龍峽。馬刨泉是白龍峽的景點之一。關于這個景點的故事,也和女子有關。相傳,三國時期,身懷六甲的蘇娘娘帶兵出征,行軍至此,人困馬乏、饑渴難耐,其胯下戰馬奮力一刨,泉水涌出,解救了大軍。
這真是個給女性提氣增色的美好傳說,不僅讓我們看到女性柔情似水的一面,更看到了壯懷激烈的另一面。金絲峽鏗鏘有力的錚錚鐵骨表現在地貌上,就是峽谷兩側的山崖,壁立千仞,層巖疊峰,垂直高度近600米,最高處海撥達3058米。
聽導游說海撥3058米的高度也是華北的最高峰時,我的心里又是一驚,這不是比華山都高嗎?筑這樣的高臺何用?不用說,定然是金絲峽為眺望華山而用。為此,她一定不舍晝夜,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時間,拚盡了所有的力氣,耗盡了畢生的心血,好在這個可以當做瞭望臺的高峰建成了。晨起,披一身太陽的光芒,夜晚,借一縷月亮的清輝,她站在高高的山峰上,向華山,向華山,還是向華山,送去無限深情的目光,一縷、一縷、又一縷,目光里有她的相思,刻骨銘心;還有她的祝福,情真意切。
四
走在狹長奇秀的白龍峽,行程大約過半的時候,猛抬頭,遠遠地望見一塊巨大的崖體表面墨跡斑斑,似有墨汁潑過的痕跡。和藹可親又十分盡責的導游告訴我,這個崖體也有名頭叫翰墨崖,亦叫潑墨峰。傳說是商鞅在此書寫變法,和妻子聚少離多,妻子偶來,被這里的美景所陶醉,露出了傾國傾城的微笑。商鞅看到妻子天使般的微笑,心中亦大悅,想要提筆賦詩,聰慧的妻子慌忙去替丈夫研墨,丈夫不忍勞動妻子,倆人你爭我搶,不小心打翻了硯臺,硯臺里的墨汁順崖體流了下來。這面崖體上永不退色的墨痕,就是倆人恩恩愛愛琴瑟和諧的真實寫照。
就一個地區來說,對當地可以載入史冊的歷史人物,后人在回望的過程中,總有幾分不加思索的偏愛,恰似送灶王爺上天,凈揀好聽的說。其實,商南這塊古之連接秦楚的交通要道不僅曾是商鞅的封地,也是仰韶文化和龍山文化的發源地,李白、白居易和元稹等大文豪都曾在此詠情抒懷。面對婉如江南般的綠水青山,他們都留下和金絲峽一樣美好的詩篇。
我想,如果能把翰墨崖傳說里的商鞅換成“座中泣下誰最多,江中司馬青衫濕”的白居易,那么,這個傳說在人設上是不是更勝一籌。一笑,“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原諒我的自以為是。辯證法早就教導過我們,世界上任何事物都不是絕對的,都是相對的,正如魯迅所言“多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誰說像商鞅這樣叱咤風云的男人就不能背轉身去憐妻又惜子。其實,不論這個故事里的主人公是誰,故事里講的這段庸常的夫妻生活,散發著平靜喜樂的安祥氣息,沒有暴力、沒有血腥、沒有你死我活的爾虞我詐,沒有營營茍茍的勾心斗角,這樣簡單清澈的愛情故事才配得上“骨青髓綠長美好”的金絲峽。
五
金絲峽的美,不僅在于水、在于山、更在于它還有豐富的動植物資源。珍禽異獸有60多種,林木樹種達200多種,奇花異草也有1690種。之所以起名金絲峽,緣由之一就是因為這里曾經是金絲猴和金錢豹的棲息地。我去那天,沒見著金絲猴,金錢豹就更不用說了,以我的膽量,就算能見著,也得避而遠之。我對動物從來都是葉公好龍,興趣只停留在紙上談兵,所以,再珍稀的動物,也是不見為妙。去金絲峽這個“天然氧吧”,更多的是想看看滿目的綠,養眼也養心。
我們去時,是五月下旬,金絲峽綠樹成蔭,綠草遍地,峽谷兩旁的山體整個都被綠色的植被覆蓋,遠眺近看,滿目皆是讓人心醉的綠。在這滿目的綠中,有幾分綠是高的石生樹和矮的芝蘭所貢獻的。在千百種樹種和花草中,我之所以單挑出它們來說,不是因為他們奉獻的綠多么與眾不同,也不是因為他們的外表出眾到可以單獨亮相,所有的以貌取人,都是對金絲峽的誤讀,甚至是對她的褻瀆。能在金絲峽這個沉穩大氣有內涵的峽谷里長久生存下來的,豈能是徒有其表的好看皮囊。
金絲峽不僅是個嫵媚到狐的女子,更是個自強自立自尊自愛的女子。只有在石頭上生長的樹,才能配得上她不服輸的心氣,只有德行高尚的芝蘭,才配得上她的終不改其志。
“芝蘭生于深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和早已名揚四海的華山相比,金絲峽是低調而內斂的。她從來沒有“借華山的高枝炫耀? 自己”,只是卯足了干勁,努力鍛造著自己,“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金絲峽用向上向好的美麗蛻變,向華山、向世人展示了一個越來越有魅力的金絲峽。
朋友,如果你去過了“峽谷之都”——金絲峽,請別忘了和風一起做個多情又多義的善良信史,把她的心思傳給華山,不管哪年哪月哪天,只要記得就好。
責任編輯:侯波
陳春瀾,女,本名陳春蘭。山西太原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十七期高研班學員。作品散見于《北京文學》《青年文學》《小說月報(原創版)》等,有作品被 《小說選刊》《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等轉載。曾獲趙樹理文學獎。出版小說集《喧夜舞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