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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其實虛掩著。門外站一小會,聽到屋內鬧哄哄的;瞄上一眼,里面的人頭一時數不過來。推門進入,熱流決堤般外涌,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做派,讓肖華貴不由地后退一步,175cm標準身高的肉身,冷不丁為之哆嗦了N下。
這是寒城市人才市場大廳,偌大的屋子碼著幾十張條形長桌,呈回字型布局。多家招聘單位的考官四平八穩地端坐,有一搭沒一搭的表情,讓人把不準是冷是熱。
春寒料峭,樹丫上光禿禿的倒很安分,只是日頭閑不住,打了個恍惚。樹枝漲了懷春之心,悄悄然鼓起三三兩兩的芽苞苞,草色遙看近卻無的那種。時令倒是拖扯著春姑的三月衣袖,空調開也行不開也好。肖華貴頓了頓,有了種反胃的惡心。一大早呢,沒喝酒哪來的反胃?靜心一想,大概是與生俱來的條件反射。沿角落往里走,途中還短暫停留過,想盡快平復心緒,直到明白了那股無形的瀑布,的確是人頭攢動作祟,并沒有想象中的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于是定神開步,如一尾魚兒,緩緩游入喧囂的人流。
這種人頭扎堆的招聘場面,早已見慣不怪。除了特意雕琢的行頭,肖華貴還帶了精心準備的簡歷,加上一張當日的寒城晚報——《潭溪晨刊》。該報“民生”版刊登了一則人才招聘消息,指明的地點就是這里。坦率地講,他也認同了記者觀點:自己畢竟不是“雙一流”大學,一個民辦三本院校廣告傳媒專業的學渣,無爹可拼,校園也沒怎么拼命。闖蕩這幾年,魚鷹一樣面對滿河渾水,好不容易叼來幾只像樣的魚兒,都給老板生生地從咽喉之處摳出,只留下星點兒殘魚碎蝦,對付生活之后,基本上交給了鐵道部和交通部。如此一來,還不如在家門口碰碰運氣,省去舟車勞頓不說,好歹有個照應。
一抬頭,肖華貴看到有張位置靠邊的桌子上,擺著塊“寒城日報社”的牌子,讓他感到親切。以前在外打工,年關兌現農民工工資,總能見到記者們上躥下跳,有時還好言相求,請他們配合采訪時充當背景墻之類。不管最后結果如何,這些新聞記者倒也盡職。這次,那塊牌子旁邊,應該是招聘負責人位置上,坐著的那位自我介紹說是叫桂蘭的女人,盛開著笑容可掬。
畢竟是新聞工作者,慈悲弱勢群體,看著就那么養眼,絕對高顏值。單是一身職業裙裝就十分得體,淺藍色西裝上別著一枚銀色胸針,卡通筆模型,有點兒趣味橫生。平心而論,桂蘭給肖華貴的第一印象,足讓他心底生暖。只是肖華貴的這個想法如水波一閃,瞬間就被桂蘭輕而易舉地抹平了。
眼前這位男生,有些猶豫不決的小鮮肉,的確如一尾初來乍到的魚兒。如果說起初還游得有些莽撞,等他到了招聘臺前,似乎平添了一份氣定神閑。桂蘭眼睛為之一亮:這個俊俏帥哥,鄰家男孩模樣,要是有了日報記者光環,上門拓展廣告業務,讓人到中年的領導或是企業老板看了,哪個不同病相憐起自家孩子?除非對方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鐵板一塊。這樣的高顏值小鮮肉,大學新聞系本科生,正是理想的廣告部業務員類型。
錄用過程之順利,肖華貴事后想來,未必過于突然了些。如今的應聘,考官出題五花八門,有的還真不是人腦想出來的,讓人殫精竭慮也是常事。桂蘭只是與他拉家常似地聊了幾句,最后問了句挺大眾化的話題:為什么來我們家應聘?
肖華貴有些答非所問。他說了一個與父親有關的賣糧故事,內容絕對非虛構:那年,他上初中,老師在家辦了個補習班,肖華貴一心想去。費用呢?雖說只交一百多塊錢,可當時家里拿不出幾個子。倚在幾包麥子上的父親正喝著稀粥,聲音斷斷續續如火車進入隧道似的山響,伴奏的是肖華貴細如蚊吟的苦求,還短路似的成不了段落。父親放下碗筷,嘆了口氣,一彎腰扛起一包麥子。肖華貴后來才知道,那幾包麥子本是儲備的糧種,不到萬不得已,父親不會做出這樣的取舍……
與父親有關的故事,這才剛開了個頭,對面的桂蘭眼睛有了些潮濕。桂蘭老家也在鄉下,雖說地處江南,麥子種得不多,但伺候水稻類農作物,并不比對待麥子輕松。鄉下做活的苦處,不僅是身體上的苦,更有一種從心底悶著困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累,為此她這些年來一直蠻拼的,一番“洪荒之力”下來,才與“三農”告一段落。聽了肖華貴講述,那一瞬間,她想到了眼下正在寒城一中上高二的兒子,成績還挺爭臉,將來高考弄不好會放顆衛星……只是話也不能說滿,萬一考不上理想大學,過幾年一畢業是不是也等同于眼前的肖華貴,到處投簡歷趕面試?屆時,會不會有個如自己一樣的考官也折騰著他?于是,桂蘭內心柔軟了:我們決定聘用你……下周一,就來上班。
“這么快?就過了?”肖華貴有點發僵。這可是日報啊,錄取這么快捷?他捏了捏手心,真的很疼,是那種實實在在的疼,絕對不在夢里,感激的話語涌到嘴邊,一時竟不知如何排列組合。
倒是桂蘭先開了口:我們招聘的是廣告部業務員,不是采編崗位,專業對口就行,有那么復雜么?
“是不是想知道,我們看中了你什么?”桂蘭淺淺地一笑:你的純樸,只要守著純樸,人脈就是廣告生命線,相信你的純樸加上日報影響,會有殺傷力,這就是雙贏!理由如此簡單!
曾經設想過多次的招聘場面,沒想到只講了一個與父親有關的“老慘故事”,就有了最佳答案,還沒有那種客套。只這么一下,就讓肖華貴心里生暖。
剛一出門,有人從后面攆了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回頭,是一個英俊倜儻的中年男子,面孔陌生但也有些似曾相識。男子個頭足足一米八多,要想看到他的眼神,自己得踮腳仰視,梳成三七開的發型,配上一件黑呢子面料風衣,玉樹臨風。
那人一笑:兄弟,還真有眼緣。認識一下?王挺。
遞來的名片正面:寒城誠意廣告設計公司,王挺。背面掛了一串名頭,最上面的兩個協會理事,還是國字號。
“王總,可……我們并不認識?”
“這不就認識了?你的應聘,我全程旁聽了,幸會幸會。寒城自古烏龜地,三轉兩轉都是熟臉,相信以后會有合作。”王挺天生的自來熟,伸出的掌心溫熱,表達著一種求賢若渴。
“寒城日報社已經要我了。”這句到了嘴邊的話,肖華貴還是咽了,說出來的卻是這樣一句:謝謝賞識,后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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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學的是新聞廣告專業,但一直鮮有媒體工作經歷,肖華貴印象里的報社大樓,絕對不該這種樣子:六層歐式建筑,下面一二三層出租給一家五星級酒店。酒店招牌燈箱,雖說屈尊于報社牌子之下,但字體字號卻喧賓奪主,更不要說一到晚上,酒店名字的霓虹燈箱泛出七彩之光,而此時報社早已下班,自家燈箱自然懶得睜開眼睛。
還有一個就是,這棟歐式風格的大樓,正大門讓位酒店,報社百余員工上下班出入的則是位于大門西側的一個偏門。從偏門上去,四樓一個拐角的幾間辦公室,就是他所供職的廣告部。除了廣告部主任那間,其余用玻璃擋板隔成鴿子籠似的四方格子,每個格子放置著一桌一凳一電腦,就是辦公地點,連一部電話還是幾個人公用。
桂蘭說得在理:現在處處離不開手機,別說座機,遞送名片也OUT了,名片名片,明著就是騙。倒是你開的車子,才是一張無形的名片。
桂蘭似乎一句玩笑話,肖華貴聽著卻不大對勁。他想了想,忽然聯想到了應聘經歷,順利得有些云里霧里。時間一長,他也知道了一些:這家報社,桂蘭幾無話語權,一介中層干部,廣告部主任,在編正式職工……如果再擺個有點含金量的位置,就是她還有工會主席兼婦委會主任一職。
現在看來,這些都不靠譜。因為這家市委機關報,性質上屬于差額撥款性事業單位,百十號人員工,在編在崗也就三四十個,其余多是臨聘人員。更重要的是報社麾下,不僅有寒城日報這張大報或者說是正報、還有一個網站、一本外宣期刊和一家晨刊。除了那張正報擁有CN刊號,其他幾個子媒都沒刊號,有的只是省級內部準印證,還有的就是捆綁著與大報共一個刊號打擦邊球。雖說現在自媒體泛濫,傳統紙媒報業遭遇寒流,多家報業集團重組整合,有的還拓展了融媒體之類……對于廣告業務來說,挑戰之中更有商機。
肖華貴進入的只是這家晨刊下面的一個廣告部。
肖華貴翻閱《潭溪晨刊》,感覺到這份16個版面的報紙,據說發行了2萬多份,內容也有些看點。有點可惜的是,主打的第16版和8、9這三個彩版,并沒有多少很氣派的廣告,封面也只是一家當地酒廠的常規廣告。這個廣告今天換了種新穎模式,要不然,一側辦公桌看報的吳燕,也不會炫耀地叫了一聲。
與肖華貴一同招聘進來的吳燕,看樣子小好多歲。相處個把星期,肖華貴知道她會來事肯舍得,酒量似乎很大。如此美女正值芳齡,沒有理由吃不開。有幾次,報社領導請客,有次還是一把手老總陳曉玉宴請某領導,關鍵時刻如何讓領導盡興,最后多虧于吳燕挺身而出。聽說報社廣告部招聘業務員,其中一項考試就是酒量,還聽說有人面試當場喝趴,最嚴重的是一個外市前來應聘的女大學生,據說喝得胃出血最后還住了院。
當然,這些只是些傳說,或者是聊齋式的橋段,肖華貴并沒有親眼見證。即使上班后談到酒量時,桂蘭也只是說了句:酒量,沒必要驗證。做廣告這一行,人脈比酒量重要;不管白貓黑貓,拿到單子就是好貓。
桂蘭說得不錯,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情仇,自己之所以能順利招聘錄用,桂蘭是力挺他的。上班快兩個星期了,還沒擺個臺面意思一下,于情于理也說不過去。臨下班時,肖華貴說了這個想法,沒想到桂蘭似乎沒心情,只說了句:心意領了,晚上,有個應酬。
那個應酬其實并不存在,只是這天她的心情有點亂,因為分管廣告的劉副總透露:黨組會上,陳總定了調子,報社廣告經營承包方式,下周改組。
劉副總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那就是陳曉玉這次要臨陣換將。盤點競爭對手,桂蘭篤定了一些。因為陳總是從下邊縣里晉職上位,一開始,報社中層干部們還以為,陳總并非新聞出身,是個門外漢,就算是女漢子,有勁也使不到點子上。沒承想這個女老總真有幾把刷子,幾個月內站穩腳跟。眼下廣告部承包改組在即,既然她有了構想,會不會有了意向性人選?
桂蘭想競聘留任,哪怕對手強硬,也要放手一搏。相比報社同事,對于陳曉玉,她算是結識較早的一個,最深刻的就是那次冰城旅游。當時,桂蘭還是發行部主任。每年日報發行,都要仰仗各方大神。工作告一段落,報社都要組織小范圍旅游作為答謝,對外美其名曰為調研。桂蘭任職發行部主任的那幾年,陪過陳曉玉走過不少地方。兩人歲數相差無幾,女人心事也好溝通,況且那次去東北看冰雕時,兩人就住一個房間,無意間對了下生辰八字,桂蘭還虛長三個多月,于是兩人一度還以姐妹相稱。陳曉玉那些天有點水土不服,伴有輕微暈車,桂蘭關照無微不至,一路導航不說,還兼了保姆、保鏢和勤務員等多重角色。有次,兩人從一家景區出來,在購物街閑逛時,陳曉玉對一枚胸針多看了幾眼,因為還價未果悻悻而歸,情緒好半天也拐不過彎。晚上洗漱完畢,話題繞不過孩子與家庭。沒承想兩人孩子同歲,還都在中學甚至一個年級,只不過桂蘭是兒子,陳曉玉家是女兒。相比之下,桂蘭孩子更要學霸些。陳曉玉委婉表達羨慕之后,就有些轉移話題。桂蘭早已看出端倪,主動把話題引到服飾方面,最后水到渠成似地遞過來陳曉玉心儀的那枚胸針,半推半塞給了對方。陳曉玉一時過意不去執意付款,還掏出錢做得極為逼真。桂蘭拒絕得更為入戲,說自己買了兩枚,姐妹倆留個紀念,甚至還開玩笑似地說了句“山不轉水轉,以后妹妹要是去我們家當一把手關照姐姐,什么也就有了”之類的知心話。陳曉玉當時只是一笑,過后兩人拍照,還分別帶了這兩枚同樣的胸針。從東北回來,兩人時有手機往來。幾個月前,陳曉玉說來就來,這次真的是前來駕轅,屁股還沒坐穩,桂蘭就瞅準了空去匯報思想。陳曉玉見她一臉堆笑地來了,一時還推不開,只好借故還有個會,想盡快回避。桂蘭也感應到了,臉上笑紋一縷也沒有收,想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見陳總似乎沒怎么聽,只好退了出來,心里有點灰溜溜的……
還是劉副總多了個心眼,心里傾斜著桂蘭倒也情有可原。
劉副總使了個眼色,讓桂蘭掩門,這才透了風聲:廣告部主任人選,陳總肯定也在物色,據說很快就會出臺競聘方案。
不過,劉副總也交了個底:我這一票是你的,做好自己就行了。目前你還是廣告部主任,干得也不錯,我向陳總力薦多次,黨組對你也認可。退一步說:既然有了競聘方案,同等條件下你占有優先權。天時不敢講,地利人和不輸任何對手。
到了雙休日,桂蘭尋思著去陳總那兒探探口風。只是陳總手機一直無法聯系上,發短信也沒回復。周一上班,報社大樓里也沒看到陳總。連續幾天,陳總神龍見首不見尾,連駕駛員也不見人影。桂蘭就嘆了口氣,臨近下班時分,有陌生的座機號碼打來,態度很是頑強。桂蘭僵持了一會,想想還是接了。原來是劉副總,問她現在何處?桂蘭說在下面的一個鄉鎮,有筆廣告折扣,業務員打折讓點權限所致,必須她親自出面。劉副總說:剛剛討論了競聘方案,承包抵押金這次漲了,不是10萬,是20萬,今天下班前,必須打進指定賬戶。
“別疏忽了。會上定的,班子先后都表了態,按規矩辦。”桂蘭還想問些眉目,那邊果斷地掛了電話。桂蘭嘆了口氣,想劉副總節骨眼上還能透點風聲,用的號碼不是自己手機,作為分管也算仁至義盡。只是突然多出來的這10萬元,一時上哪籌集?都這個時候了,即使到了下班時間,而銀行早在半個小時前就終結了業務結算,除非網上支付,或是ATM機上及時打錢。節骨眼上,上哪抓這筆錢呢。
3
周一上班,廣告部風平浪靜不見波瀾。要是往日,周一例會,大家一番匯報之后,風風火火的桂蘭主任再吩咐個一二三四。肖華貴覺得有些蹊蹺,吳燕朝他一笑,指頭在微信上趕過來區區兩個字:掛了。
誰掛了?肖華貴問。
吳燕做了個手勢,連忙發過來一個“無語”表情。肖華貴看出來了,這是廣告客戶里的微信群,不方便細說,除非私聊,何況還有一屋子同事。中午下班,主任辦公室還沒開門,肖華貴下樓時故意慢了些,等著與吳燕并行。吳燕說:主任病了,請了幾天假。
你怎么知道的?
就別問了,消息絕對正宗。
誰掛了?
“掛了”是他們之間慣說的,意思大致等同于歇菜了之類。吳燕一笑,聲音細細的:桂主任免了,她自尊心極強,免職還不等于掛了?
下午,肖華貴上班時,主任辦公室的門忽地開了,里面打掃衛生的是門衛師傅,說桂蘭搬到了五樓,在群工部。雖說那也是個正科級主任崗位,但多少是個閑職。肖華貴還打聽到了,桂蘭是在承包抵押金籌集時沒趕上趟,緊催慢趕的還是晚了三個多小時。盡管桂蘭心有怨言地說這是預謀,最后劉副總也不好出面,只是略作遺憾地攤開了雙手。
一連三天,廣告部主任空缺。情急之下,劉副總兼職代管,安頓大家稍安勿躁,迎接新主任到位。劉副總表揚了吳燕,原因是她抓了幾條“大魚”,日報與晨刊版面,一時增加了房產和車商的幾個版廣告,顯得極撐面子。散會之后,肖華貴截住了她:燕子,天上掉餡餅,怎么就砸不到我的頭上?下次,往旁邊讓一讓,讓我也撞回大運。
吳燕一笑:憑什么?
肖華貴說:就憑你的清純,我要是大老板,看到如此清純的燕子,就是沒有廣告計劃,也要給面子嘛,怎么說也得擠出來一個,是不是?
是你個頭啊。吳燕一閃身:哪個大老板這么不開眼,這年頭還認清純?見肖華貴還站在那兒,一種想搭訕的樣子,吳燕欲言又止的,“過幾天,要來一個,人家才叫清純呢……”
第三天,辦公室小邵過來,領來一個女孩。小邵是市財政局邵副局長的千金,本來在一家幼兒園當老師,在“逢進必考”的政策面前又沒那個本事,只后憑老爹面子橫插進來,不能安排具體采編工作。因為邵局能為報社在某些方面帶來利好,小邵一度也吃得開,每年評優評,她的照片在光榮榜上的那一排幾乎沒挪過窩,坊間稱之為“紀念碑一樣矗立在我們心里”。出于廣告部主任還沒到位,小邵給新來的女孩安了張桌子,簡單介紹一下就閃了。
新來的女孩打招呼時,豈止是肖華貴,就連吳燕等幾個小伙伴也一個個驚呆了。這位名叫黃美美的女大學生,豈止是兩個美字可以概括的?舉手投足之間,詮釋著一個叫做相形見絀的成語。劉副總特地繞過來,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了句不是玩笑的玩笑:本來可以靠顏值吃飯,可偏偏要靠才華……千呼萬喚,報社總算等到了形象代言人。
新手上路,按理說小心駕駛,可黃美美不,一上手就拉了一個廣告,雖說是兄弟市一個民營學校宣傳,可畢竟還是整版。等到版子發出來,吳燕慫恿肖華貴說:新來的,也太不懂規矩了吧?得了這么厚的水,大家不得跟著吃喜?你去問她,何時擺個臺面,哪怕是大排檔也行哦。
黃美美倒也痛快:下周吧,我做東,省得大家跑路,就在樓下大酒店。這些天,我剛到,幾個閨蜜排隊給我接風呢。
接風?接個屁風!幾個人一看沒戲,魚貫而出般走人。第二天,黃美美上班是打車過來的,整個人如同霜打的茄子病怏怏的,一上班就趴在桌子上,間隙兒一陣陣地跑衛生間吐酒。肖華貴喊了聲吳燕,意思是請她過去照看一下。吳燕斜了個眼神:喲,怕不是吐酒吧,是不是有了?你的?
肖華貴瞪了一眼,幾句責備的話涌上嘴邊,想了想,卻咽了下去。
廣告部主任位置,不到一周有了新主。由市里招商引資過來的浙商朱海峰獨資承包,承包費用雖說對外保密,但從幾次總編會議上泄漏出的消息,應該有了起色,而且廣告不再是劉副總分管,改由陳總直接主抓。
朱海峰在寒城投資的廣告公司,盤子的確不小,據說下一步還有將廣電總臺一攬子兜下的謀劃。如果說能將寒城市三大主流媒體的一報兩臺一網打盡,從而占據這個地級市的主流媒體廣告制高點,應該說不愁沒有賺頭。只是朱海峰在寧波還有幾家企業,無心顧及這邊的細微,他這次帶來了運作團隊。負責寒城日報社廣告部的主任剛一與大家打個招呼,肖華貴眼前一亮:原來,正是一個月前在人才交流市場與自己打過招呼的那個人:王挺。
寒城本地人王挺做事,如同外地人一樣不講情面。對于桂蘭在任時制定的獎懲制度,王挺就是一個破舊立新,他提高了業務員廣告提成點,還規定了到款時間的獎懲率,以及呆賬死賬爛賬的個人賠償額度。拿肖華貴的話說:哪里有什么面子?簡直是把人往死里整,只認款子不認人。
受朱海峰委托,王挺還把各個業務員所跑的范圍,按條條和塊塊細細劃分了一下。條條類的,都是省直單位,多是大客戶,屬于朱海峰統籌。塊塊之類的各單位,吳燕與黃美美她們幾個女的,跑的相對近一些;類似于開發區片這樣的“小散遠偏”單位,讓肖華貴等幾個男性業務員分割。如此一來,分到肖華貴手里的,都是些雞零狗碎。
一連幾天,桂蘭雖說也在準備應聘方案,心里還是憋著一股氣。對于這次競爭上崗,一開始有人以為是走過場,直到方案出臺之后,一度遞交競爭應聘的還真冒出來好幾個,甚至有幾個進單位沒幾個年頭的也動了心,想想他們考慮得不無道理,要是這么按部就班,等自己爬到主任位置,真不知猴年馬月?
因為涉及到部分利益,競爭上崗在寒城日報社來說,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斗,情報工作更為重要。平常閑暇時有些走動的部室,這些天都有了些久違的老成,似乎都在等著對手出錯。果然,快到下班時,有人按捺不住了。
居然就是桂蘭。節骨眼下,仗還沒有開打,勝負哪能說得準?年過不惑的桂蘭,怎么控制不住呢?
事后,不管怎么說,也是屬于桂蘭的錯。群工部還沒有撤嘛,你桂蘭畢竟還是在職在崗的主任,該副總又不分管你,你怎么能跑到其辦公室,與領導較真個頭?
幾乎那個樓層,好多人都聽到了兩人對飆的聲音,雖說內容聽不出大概,而且好多人都站在自己科室門前,一時進退兩難。因為該副總辦公室門掩上了,男上司與女部下發生爭吵,大家拉也不是勸也不是,只能一旁干站。最后,大家這才看清結局:桂蘭摔門而去。
回到辦公室的桂蘭,一時間一聲不吭,好心人準備過來勸她。桂蘭也不領情,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手指在鍵盤上敲個不停,像是趕一份報告。
桂蘭的電腦比其他主任的配置要高些,鍵盤敲打時幾無聲響,那是前任總編即將晉職之際,以廣告成就突出獎名義發給她的。離開廣告部,桂蘭的電腦是門衛師傅搬的,師傅不大會弄電腦,一些數據線也不敢拆,最后由肖華貴一一安裝。肖華貴當時還記得,胡文昌給自己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說:離人家遠一些,一朝天子一朝臣……
當時,肖華貴白了胡文昌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過:過河拆橋,那是人干的事嗎?
5
王挺頭三腳就沒怎么踢開,開頭兩個月的業務收入,讓朱海峰都沒有交夠承包金,即使天氣轉暖,廣告經營的業務量也熱不起來。
四月剛過一小半,春天如同打了個盹,一睜眼,窗前就直通通地站著猴急急的夏天。夏季通常是廣告淡季,即使這樣,承包金一分錢也不會減少,哪怕放個什么小長假的不出報紙,這些都不是理由。更重要的是,紙媒廣告全盤陷入被動。前些年還能撐個一時半會的樓市眼下陽萎;車市滑坡,分類廣告歇菜,酒類廣告停滯……市直加上各縣市區以及幾個開發區,聲勢上如火如荼,就是沒有廣告意向,有房商直言不做廣告,甚至連贈送的都不考慮。好在這段期間,朱海峰頂著頭皮攬了幾筆業務,由王挺親自接洽,兩家合同簽好之后,就等簽大樣上版子。沒想到上面有人打電話過來,說給個面子,有個廣告優惠3000元。
這個讓價電話,陳曉玉只是嗯了一聲,王挺也只能說好。能不說好嗎?不說好行嗎?這幾個月,王挺品嘗到了廣告業務員的艱難。肖華貴胡文昌他們一大早就得出門,有時幾天沒一個電話回來,能不讓人心焦?幾個女業務員也沒閑著,嗲聲嗲氣的嗓子啞了不說,打手機時脖頸子都右傾了不少,一個個像是得了偏頭疼。業務員夠拼了,聽說省報一廣告業務員,為拉一筆業務,陪酒陪得幾天內吃不下飯,最后連女友都搭進去了。還有呢,有時廣告合同簽了,但最后弄不好就成了欠賬、呆賬、死賬,有的磨破嘴皮談好一筆業務,半道上殺出了程咬金。唉,就怕一個電話,事還是你做,但最后業務量、獎金提成點什么的就不一定有你,你只是白忙一場。所以王挺做了硬性規定,只要人家想做廣告,那是上門送的銀兩,管他是涉及民生還是純粹商業廣告,只要人家掏錢,哪怕就是賣血掙來的,該收咱還得收。管他做公益廣告還是陽光工程,只要占版面都得收錢;買多大版面,一律拿尺子量;長寬都不能放點零頭。有些部門單位,要是對報社廣告抵觸或者從中作梗,就派記者盯緊了,還能不找點事?一旦發現隱患就曝光捅馬蜂窩,讓當頭頭的幾天內不得安生。
只要說到廣告的事,報社雖說沒有明文規定支持,私底下是硬邦邦力挺,“廣告是生命線,誰要是掐生命線,我就端他的飯碗。”別看陳曉玉女流之輩,關鍵時刻真敢拍板。王挺曾幾次列席會議,私底下為她的擔當擊掌叫好。
為此,王挺萌生了一個想法:那就是能否組織晨刊記者,暗地里配合廣告部曝光幾個,這樣多少也能擠點油水。這年頭,你不日他媽,他能喊你大?主意拿定之后,王挺掏出手機,琢磨著征得朱海峰同意之后,如何向陳總先吹個風。正撥號碼呢,不想手機突然響了,聲音大的直震耳朵:手頭事先放下,快,帶幾個人去市地稅局,夏局辦公室。
“有什么……事?”
“把人帶回來!”手機里突然有了一副哭腔。陳總發火了,“就算是要賬,有這么要的嗎?簡直是出洋相!”
原來,吳燕為催促一筆廣告款子,越過了市地稅局財務科長及辦公室主任和分管副局長,直接臥在夏局長辦公室沙發上,圓著一雙杏眼,半是嗔怪半是當真地說:局長大人,您今天不匯款,我這只燕子就只好在這里過夜了。
那筆款子有3萬多元,是市地稅局一筆系列廣告款,據說這個宣傳策劃,年底上報到省局可以拿夠宣傳考評分值。寒城市局系統這次組團參與,共做了七八個半版。這筆業務,吳燕說是她哥哥介紹的,一晃過去了個把月,款子還沒到賬。按照朱海峰制定的到賬時間表,每遲滯一個月,廣告款提成就要下降幾個百分點。吳燕前后地跑了幾趟,不是這個不在,就是某縣局款子沒有匯來。這次,吳燕不管那么多了,一身幾乎蓋不住大腿根部的超短裙上門,乍一看像是著了泳裝,在辦公室主任門前也不停留,直接往樓層里面的夏局長辦公室闖。辦公室主任發現了,聲音加上手勢制止,硬是都沒攔住。
夏局長給堵住了。吳燕敲門的聲音很重,只敲了兩下,還沒等里面喊聲“進來”,整個身子就插入進去。夏局長一驚,剛想問候一聲,就讓吳燕一個手勢堵住了。吳燕距離夏局長還有幾步距離,她的這個手勢當然夠不到對方,她只是順手把門猛地一下關緊了,聽那種關門聲音像是反鎖了一般。只這一瞬間,夏局長渾身緊了,原來準備說笑的話語,剛出來一半就掉了鏈子。
夏局長做了個虛聲手勢,還指了指門外。他知道,此時吳燕來勢如黃河之水天上來,衣著也不識廬山真面目似的暴露透徹,隔壁幾個副手一定心生波瀾,有的說不定急忙掩門,裝著事不關己,其實一個個都留了條細縫,耳朵豎在門邊想聽出個風吹草動……夏局長抓起電話機,撥了幾個號碼,一字一頓地說了句:你現在過來!通知報社陳曉玉,把她的人領回去,還懂不懂規矩?
王挺帶人趕到時,那間寬敞的辦公室內,只剩下吳燕蜷縮于沙發上梨花帶露。王挺一努嘴,肖華貴欲伸手攙扶,吳燕雙手擋臉一點也不配合。肖華貴只好半抱半托著往樓下走去。身輕如燕的吳燕倒也實至名歸,讓肖華貴感覺像是托著一片云彩,兩張血氣方剛的臉龐一時挨得很近,只是眼睛一時沒地方好去,最后擱淺在眼前這兩條潔白的河流之上。邁步之間,原來這河流也在模糊地涌動著,清晰的瞬間定格成了晃蕩的兩只白嫩的少女大腿。臨近下班,樓道里光線微暗,又沒到華燈初上,多虧了吳燕這雙神腿,軟得沒有筋骨不說,單是那種熒粉粉的白,映襯著前邊的路,倒也讓肖華貴難免有些走神。出了地稅局大門,戶外自然光下,兩條大腿越發顯出妖的模樣,白皙自不必說,晃顫顫的若凍玉凝脂,又似豆腐腦一樣滑嫩,纖毫畢現的絨絨毛兒,還有若隱若現的淺籃色血管……真的一副美人坯子。
上車之后,胡文昌坐進副駕駛,躺在車后座上的吳燕,短裙無法遮掩住秀腿風情,這也讓靠在車后座一角的肖華貴無所適從,心底生出了對吳燕的憐憫,覺得像是自家小妹受了外人欺負一樣。回到報社,陳總指示到了:立即整頓,哪里還有日報形象?
整頓是必須的,但是廣告運行也不能停下來,相比之下,這更是必須的。朱海峰來電話吩咐王挺如此如此。果然,大家先走了個過場,說是下周再進行全面整頓。眼下,最要緊的是另有一個接待任務,而且馬上就要操辦。
原來,朱總此時不在寒城,他正陪著市委魯副書記在寧波考察。朱海峰透露說:前來寧波招商引資的魯書記,這次為寒城居功至偉,寧波一家房地產商已與寒城達成意向性合作協議,投資十多個億,在市開發區一帶建設一流休閑度假的山南小區,僅前期廣告運作費就是200多萬。只是寒城市廣電總臺和廣電報同行也知道這一消息,聽說他們剛在省城與寧波客商的市場品牌宣傳總監簽了合同,拿走了120萬元的打包廣告套餐,“剩下的小100萬元,無論如何也要搞到手!”
朱海峰還兜底說,這個項目雖是魯書記最終談成的,但事先接洽屬于市地稅局招商引資項目。寧波房商的宣傳總監已入住寒城賓館,房間號一會就發過來。也就是說,寧波客商的第一頓接風酒,雖說由夏局長主請,但我們要做的就是搞好服務,“一切,全活,明白?”
王挺通知肖華貴喊幾個女孩帶上。意思自然不言自喻,就是帶幾個年輕漂亮而且還能放得開的女孩,陪酒是一方面,說不定有官人牌癮來了,美女們可能還要陪上幾牌。近年來,寒城流行著一種叫淮陰摜蛋的撲克游戲,這個玩法一開始是由空降寒城的一位市領導引進,職場紛紛效仿,沒幾個月下來,賓館酒店“摜”聲一片,甚至市電視臺還在晚上黃金時間段組織每天一期的“摜軍駕到”節目。王挺自然要考慮到這些,寧波客商初到寒城,由夏局長一行陪著,如果大家盡興飯后再高歌幾曲或翩翩起舞什么的,沒有女孩陪著也不是個事。哪家酒店現在不靠譜?生意嘛。一個電話,什么樣女孩叫不來?來了還真懂事,什么一條龍服務都敢做,你怎么舒服她就怎么來。可夏局長他們不會點那些風塵味,人家要的就是那種初上職場的小嫩女生,清新青澀,最好家不在本地,省得以后山不轉水轉的難免撞臉。反正喊的是廣告部招聘女孩,本來就是市場營銷,有什么放不下?再說了,逢場作戲嘛,陪誰還不是陪?
黃美美自然是最佳人選,可人家直接拒絕,推說晚飯吃了,身體不舒服。肖華貴這才想起來她是吃過了,吃的還是外賣盒飯,推說不去可能另有隱情。聽門衛師傅說,一大早就有人送了鮮花,是那種死貴的藍色妖姬。既不是生日,又不是情人節,送哪門子花?這一捧花,真要是藍色妖姬,不說千把塊錢,幾百塊錢少不掉的,這個送花的小鮮肉,難道是個官二代富二代?
這花,到底是誰送的?這個問號一直讓他拉不直,直到自己圍著桌子轉了大半圈,哈著腰端杯給夏局長敬酒時,思緒還停泊著不知何時拋的錨。
寧波方面的宣傳總監只帶了一個隨從,夏局長也只帶了辦公室主任,酒局一看就是小范圍,規格卻相當奢華,該上的鎮店名菜都有,只是宣傳總監似乎對酒菜興致不大。酒過三巡,也不多話,有時側著臉,似乎對旁邊那個廣告部女孩甲為何對手機微信如此迷戀有了興致。王挺帶去的四個女孩甲乙丙丁插花似地分開坐著,一開始女孩們喝得有些拘謹,夏局長似乎有什么心思,有次接手機時還吭了幾聲,像是敷衍著。手機聲音一時還有些大,像是對方的女聲有了醋意,有幾句讓肖華貴聽清楚了,有些似曾相識。莫非……正納悶著,王挺點了句,“小肖,被動了,自裁一杯。”
“我敬夏局。”杯子自然是端得很低,腰也不敢站直,夏局斜了一眼,擠出一絲笑紋算是意思了一下,轉身與宣傳總監舉了舉杯子,中間雖然隔著女孩乙的臉,也算是炸了個罍子。
為表達誠意,兩人不再舉著小杯,這次換的是量酒杯,無色玻璃的那種,形狀如同酒壺,上面還有刻度。當地酒局上講的炸罍子,就是一口悶,或者也叫“拎壺沖”,說的諧音,就是香港武打片上的那個男主角令狐沖。這一壺沖下來,怎么說也得小三兩,還是白酒,53度濃香型五糧液,后面的酒勁誰也不好控制。王挺一使眼色,那就是讓人為夏局代酒。女孩甲半嗔半嬌著,宣傳總監一時來了勁,“還說是敞開大門招商引資呢,怎么我們立足未穩,夏局就想關門打狗?”
這么一說,坐在兩人左手位的女孩甲乙姐妹,一時真來了勁,抵賴的酒令說辭一套套的。眼看酒局要喝冷了,肖華貴得出場了,必須的。他悄聲繞了過來,滿臉賠了個不是。王挺站了起來,揮手姿勢不亞于電影上的正面人物,“倒!倒!小杯置大杯,兩杯酒一起倒,長江黃河流入太平洋。”
女孩丙端過一只直筒筒的中號玻璃杯,那是喝啤酒、榨汁或是飲料的杯子。兩壺白酒齊齊兒涌入,濺起歡騰的酒花,足足有半斤酒。還沒等銀幕上的那個正面人物發出沖鋒號令,夏局長就看見肖華貴的喉結,上下極不情愿地滑動了幾下,大半杯白酒就這么直通通地灌了下去,緊接著就是宣傳總監拍手叫好的聲音。
事后,肖華貴也不知道自己這一百來斤的肉身是怎么回來的。第二天上班,頭還是昏沉沉的,昨晚的甲乙丙丁一個也沒上班。見到她們還是第三天之后,一個個如嚴重缺水的花朵,蔫怏怏的好幾天也還不過神。他自己呢,怎么努力也想不起來后來發展到了什么一個大概,只想起來是王挺車子事后馱回來的,甲乙丙丁們被截留在那里了。路上,王挺像是接了朱海峰電話,好像有一句是:報社幾個老總,將來都要在山南小區訂房子,價格折扣還要在廣告上抵幾個百分點什么的。
6
山南小區樓盤八字還沒一撇,前期策劃廣告卻率先在報紙上推了一版,是該小區將要建的一個幼兒園征名廣告。這純粹是面子廣告,宣傳總監鬼精著呢。肖華貴聽會計透過口風,對方事先打來了一筆,是20萬,看樣子這筆業務至少是個不下80萬的盤子。
到了月底發薪,肖華貴傻眼了。廣告業務員,薪水由底薪與廣告提點構成,底薪少得可憐,只千把多塊,提成要看業務量。上個月提點,最高的是黃美美,2萬多;吳燕也不算差,1萬2;只是自己才3千不到……算一算,難道山南小區樓盤的提點,是朱總提了還是王總截了?這么說,自己代酒時舍生忘死,到頭來身子骨豈不是白白地遭人摧殘蹂躪了一回?
單說這個把月,起的比雞早,睡的比“雞”晚。從雞叫忙到鬼叫,只掙了這么點錢,不僅跟在客商屁股后面求神拜佛,還要看老板臉色,動輒一副兇巴巴的扣錢嘴臉。這3千塊錢,還包括請客戶談生意時的招待費用,單是手機費用這一筆,就讓他一直心神不定;招待客戶時陪著笑臉能省則省,要是業務沒有談成或是提點不能到位,接下來這一個月只能是吃泡面。照這樣下去,想在寒城買房,猴年馬月?
黃美美怎么拿這么多?肖華貴一時也想不出來道道。天黑得盡了,肚子空空的拉了警報,報社附近的公園里,燈火昏昏暗暗,肖華貴買了些熟食,還破例地要了瓶酒,趁著秋雨綿綿,找了個亭子擺開酒菜自斟自飲。
要不要問一下黃美美,看看能不能套出點什么道道?說點好聽的,請她以后要是撞上了大神,也帶自己“茍富貴,無相忘”一把?可這又怎么可能?那次拼酒,不能不說宣傳總監是個大客戶,人家黃美美也沒去呀?家門口的魚塘,誰還不知道深淺?看報上的廣告量,黃美美是有個別大客戶,但更多的是以跑量居多,積小勝為大勝,本來就長了一副討人喜歡的臉蛋,再加上到位服務,提點多也可以理解,不像自己盯不住大魚,又漏了小魚小蝦。這個月業務,有幾個原是人家吳燕的,后來吳燕沒處理好,業務自然嫁接到黃美美身上,日后還得多向黃美美學著點才是。不管怎么說,誰會跟錢這個東西有仇呢?
夜色四合,家鄉方向一片朦朧,遙望而不可及。老家還在遙遠鄉下,離城區幾十公里遠,好多發小都去了外地打工,一心想著掙錢回來蓋樓房娶老婆,有的都領先一步打算著城里買房。只是他不想重復如此老路,可另辟蹊徑想在城里找個縫隙竟是這樣艱難。初進廣告部時他也有過雄心,想早點買車,過年回家時也讓爺爺風光一把。
半年沒有回家,現在,爺爺該是衰老得不成樣了吧?那個只有過年時才想親近的老家,還在遙遠一方,眼前卻被這一片瞌睡著的燈火擋著,看不真切這若有若無的雨幕。雨絲弱了,似乎發盡了脾氣,突然間被抽掉了底氣,如果不是亭外偶然落下的雨點,還有池塘的荷葉之上不時發出的聲響,家鄉親人有誰知道,這樣一個秋風秋雨之夜,自己卻在一人聽雨?
“白發天涯嘆流落,今宵聽雨古宣州。”忽地,腦海閃現了一首詩。詩中抒發著客寄他鄉的惆悵,正是應了自己當下的心情。詩中所云的那個宣州,就是詩仙李白七下宣城的一個地方,詩中的“白發天涯”,而自己一個95后,離白發還早著呢,怎么也有了未老先衰,倒也“借酒澆愁愁更愁”了?
拼不了爹,只有拼命!夜風再起,天色說涼就冷,好幾次他想站起,卻又因頭暈目眩而放棄了努力。此地不可久留,一夜下來非病了不可。他想打電話找人,腦子費勁地轉了一下,手機名單里,除了不想告知的人,真正能打的也沒幾個,是黃美美還是吳燕?總不能這個時候給人家女孩子打電話,說自己喝悶酒?
肖華貴有些昏昏欲睡。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此時,一個過路的女人輕柔地喊他:怎么是你?快起來,姐扶你回去。
撞上肖華貴喝悶酒,對于桂蘭來說純屬偶然。
這些天,桂蘭心情極不寧靜,種種跡象表明,這次全方位競爭上崗,極有可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局面,那就是到頭來所有正科級主任崗位競聘,最終落選的只有她桂蘭一人。主任崗位能不能保住倒沒什么,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好歹也是個老報人,報社班子成員里面,除了劉副總,剩下的還真找不出比她資格老的,如此一來臉面何在?豬尿泡打臉倒是不痛,但真他媽的漲人啊。
還別說,畢竟肖華貴當初是她招來的,做大姐的這么一說,肖華貴覺得是理:遇到大客戶,當然是能說了算的,關鍵時刻替人家扛一大杯酒,說不定能撐來一筆廣告業務。那次拼酒,人家王挺是老大,你充什么冤大頭?
“蘭姐,還是您心疼我,以后托您關照的事還多,小弟記在心里。”那晚,這是肖華貴回屋前說的最后一句,這話讓桂蘭一時五味雜陳,“唉,姐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當然,這句話桂蘭沒有說出口,看到肖華貴進入了那間租賃的地下車庫,她這才轉身而去,那一瞬間,心里還絲絲泛酸。
競聘上崗方案浮出水面之后,逐漸進入到了實質性操作程序,分為個人遞交申請、競聘陳述和領導層研究三個時間段。聽說陳曉玉之前定了調子,幾位副總都拍胸脯承諾不參與個人情感,一切按程序走。各科室主任競聘者進行陳述時,職工采取無記名打分,評委則是由一個專家庫隨機抽取擔任。所有分數計成分值比例,一切按總分說了算。個人遞交申請的截止時間快到關口的時候,劉副總還暗示過桂蘭:別去碰日報、晨刊編輯部主任這兩個熱門崗位,采訪部主任你不大適合,網絡與微信又不參選。既然群工部主任崗位撤了,這次又要求每人報一主一副兩個崗位,那就要選好主攻方向避實就虛,專刊、地方版這兩個編輯部主任崗位,你具有競爭力……再怎么說,目前有資格報名的人選好像還沒有,就是有了,都是你當年的部下,不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吧。
桂蘭無言地笑了笑,算作謝意。為了可憐的臉面,眼下只有屈尊。再怎么說,競聘這兩個冷門崗位,桂蘭志在必得。
讓桂蘭沒有想到的是,在她所報名應聘的這兩個崗位上,出現的對手簡直不堪一擊,真是讓人大跌眼鏡,搞得如同自己有點勝之不武,類似“拳打幼兒園,腳踢敬老院”一樣:一個是快到退休年齡的老楊,一個是乳臭未干的辦公室小邵。
發表競聘演說,桂蘭抽的簽號在老楊與小邵之后,那兩人的演說,純粹配角似的走過場,所以桂蘭上場胸有成竹洋洋灑灑,更何況桂蘭在衣著服飾上特意點綴,既不張揚也不保守,還特地別了那只銀光閃閃的胸針。這個悄然設計,也只有陳曉玉一人懂的,何況此時陳總正坐在主考官位置,雖說她并不參與打分。
桂蘭的演講輕車熟路,幾年廣告部主任的歷練讓她平添幾許人脈,如果不是因為“三恨”,真不知道她會在寒城市蹦噠到什么樣一個高度。桂蘭任職廣告部主任期間,有過呼風喚雨的幾年輝煌,當時在報社內部,還有著關于她的“三恨”之說:一恨自己不年輕,二恨自己不漂亮,三恨老總是個女的。好在當時的老總是個老咸肉,又是船到橋頭車到站的歲數,好多事情抓大放小,這也給了桂蘭游刃有余。但是這次,自從“被貶”群工部,單位里普遍認為,桂蘭的春天過去了,不管是桂花還是蘭花,不會有第二個春天。桂蘭不信這個邪,她堅信努力自有回報。這次競聘陳述期間,幾個評委的眼神一直尾隨著她的聲情并茂和抑揚頓挫,如果不是間隙之際瞄了一眼陳曉玉,整個程序那就是一個完美。
只是她抬眼搜尋陳曉玉的那一瞬間,看到了陳曉玉只顧低著手,手指不停地刷著手機屏幕。
這一個程序走完,按常規分析,自己在評委那里掙的分數,絕對與他倆不是一個層次。晚上,桂蘭心里還是沒底,與兒子微信聊天時,兒子直接點了一句:老媽,別再白忙活了,你不會有戲。
不管怎么說,老媽,你真的沒戲。兒子又補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桂蘭又問了一句。自打前幾年單身之后,一人帶著孩子的桂蘭也挺苦的。再婚之后,男人純粹是個擺設,各自所需兩人各顧各的孩子,人一旦經濟方面攏不到一起,哪里還能談得了什么知心話?
這次你就不要參與了。你們單位,哪個要是不識時務,老子搞不死他。兒子發出這條私信之后,再也沒了下文。
手機響了,是肖華貴的聲音,挺興奮的那種,只是分貝壓得低低的:蘭姐,評委分數出來了,廣告部抽人統的分,這一輪你分數最高,那兩個被你甩得老慘嘍,兩條大街?三條大街也不止!
7
熬過夏季這三個月淡季,廣告業務總算緩了口氣,各條線上的業務量上來了,提成自然可觀了些。這個月獎金,還是黃美美拿得多,吳燕雖說有她哥哥相助拉了不少業務,提成也能拿到小兩萬,但還是排在黃美美后面,“業績明星榜”上,掛的還是黃美美那一張清純的笑臉。大河有水小河滿嘛。樹黃美美當典型,大家就是服氣,你看人家一個小姑娘,為了跑業務常常叫外賣,這才來單位幾個月啊,小臉都瘦了一圈,多拿點獎金,哪個要是紅眼,那真是良心讓狗吃了。
一時間,黃美美為廣告部在報社掙了不少印象分,報社幾個老總,也只是陳總沒有在公開場合表揚過她,其他幾個男性總編,嘴里一水的溢美之辭,甚至在廣告部,除了吳燕時有微詞,那也是女孩子的嫉妒心理作崇,別說胡文昌幾個,肖華貴對她也有點另眼相看。
廣告部業務員,有五六個小女孩,雖然二十出點頭歲數也不大,多是出了大學校門自己找來應聘的,青蔥得一捏滿手汁水,但讀的都是些三本院校或是大專類廣告專業。新聞學院不是流行著一句“新聞無學”么?廣告業對人脈資源更是極其依賴。有次,朱海峰簽完了工資發放表,指示王挺說,讓黃美美給大家洗洗腦,我們也沒分給她什么大客戶?她每月為什么能跑這么多業務?黃美美一聽當場婉拒。后來聽了她“痛說革命家史”這一段,王挺才知道,黃美美挺自尊的。
據黃美美說,她家在皖北農村,父親病故前借了債,母親是個藥罐子,家境貧寒不說,還有個正在讀高中的弟弟。好歹她讀完大學,母親為此債臺高筑。當年之所以讀這個專業,是因為聽了班主任勸告,說這是朝陽產業,將來找準機會來錢快。上了大學這才知道,是班主任忽悠了她,這個專業一度沒人填報,哪有漏網之魚?班主任之所以勸她填報,是考慮自己的二本達線率好多掙獎金,還有一個就是這所大學給了當地教體局不少好處,每報名一個暗塞幾千元提成。學校所開的酒店管理專業,招了許多小女生,沒到畢業就讓沿海發達城市一些娛樂服務場所招走了,社會閱歷如同一張白紙,誰知道到了燈紅酒綠霓虹之地,幾年后淪落成什么樣?所以,她找工作時就定了目標:要找就找日報大刊;電臺電視臺也可以考慮,只是不會找行業類媒體,這是底線。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知道了她的家世,業務上有交集的單位,肖華貴也主動地謙讓。黃美美雖是個女子,卻有著類似女漢子的棍氣,即使代做了肖華貴那條線上的業務,月末獎金提點,照樣一文不少地微信轉賬過來。肖華貴哪里會接?有次下班了,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倆,黃美美把一個信封放在他的桌上,說:貴哥,這是你的。
平常在單位,兩人直呼其名,要么就是那種對外統一的“主任”對稱,大家都是聘用的,不用說也是三等公民低人一等,再說主任無大小,又沒個編制限制,更不要下文件發帽子什么的,只圖場面好看,怎么能裝點門面就怎么喊。這次一聲“貴哥”,肖華貴心頭奔涌著一種叫詩的東西,甚至眼前浮現了一束叫花的東東。對了,前幾個月,有人給黃美美送了一大捧藍色妖姬呢。肖華貴說:這錢就是你的,怎么是我的?
“反正,我不管,你不要也得要。”厚厚的信封扔在桌上,聲音透露的那種厚度,少說也有三四千塊,“不想欠誰,真的,我不啊……”
“那我打個電話,送一束花,藍色妖姬,怎么樣?”話說到一半,見黃美美臉色紅得來勢洶涌。肖華貴知道惹禍了,剛想說點致歉的話,卻見黃美美一轉身,捂著臉哭著跑了。往日時常閃現眼簾的兩條玉腿,也是多日不見,被直筒甩褲罩著,也是十分養眼。
那次,黃美美收過一捧藍色妖嬈,一度在桌子上放了一天。那天并不是情人節,也不是她的生日。有幾個時間段,她一個人盯著花兒走神的樣子楚楚動人。那束99朵藍色妖姬,市場價格不菲。也就是那天下班之后,她趁著夜色來到公園的池塘邊,一揮手扔了下去。有一束花兒沒有扔遠,想了想,她又撿了起來。花瓣一片片被撕下來,在手里被一一揉碎了。借著路燈的光亮,她驚訝地發現藍色妖姬居然是月季花染色而成的盜版,每片花瓣的末梢端,都能看到一絲一縷的粉色底子。
這些,她一直沒說,肖華貴哪能知道?
“碰都不敢碰你的時候,便是初戀了;敢吻你的時候,初戀便老了……”記不清是誰寫的一首詩,如同感冒般不知不覺感染上之后,肖華貴這才發現: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戀愛漩渦?
一連幾天,碰到黃美美迎面而過,自己都不敢與她說一句話,離開單位,滿腦子滿眼里都是她的影子。吳燕看出了端倪,趁沒人的時候想戲謔一下,準備敲詐一份免費外賣。肖華貴一擺手:免談!免談,你不懂啊。
黃美美沒來的時候,肖華貴承認,這只小燕子曾在心里濺起過波瀾,甚至在市地稅局抱她下樓的那會,一度還產生過憐憫之心。后來,黃美美的存在,讓吳燕骨子里的那種俗不可耐水落石出。不錯,市金融辦有個哥哥給你撐著,大樹底下好乘涼,但能顯擺得肆無忌憚?有次,聊起月底獎金提點,大家慶賀時喝了點酒,吳燕嘴巴上就沒個開關把門,居然說起了臟話,“什么處女不處女的?如今,處長比處女還多……本姑娘現在拼死拼活掙錢,就是想在寒城買幾間旺鋪門面,這有錯么?”也就是在那個場合,就這么一番話,讓肖華貴心里陡生悲涼,如同有支紅筆,朝這只燕子攔腰劃了一道紅叉。
但是,這份心情如何表達?確是一件難事。請王總代為試探?不大靠譜,都什么年代了還三媒六證?況且王挺大小是個領導,不到瓜熟蒂落自然不便出面。還有一次,廣告部聯誼會,王挺也曾把他們兩個往一起扯,說要是兩人合作一個節目,絕對金童玉女。可是黃美美卻說:民女哪敢高攀?等掙筆小錢,回老家嫁人,老實本分就行了,跑廣告的不考慮,擔心日后降不住。
一句“日后”,濺起一陣怪笑。“肖華貴,沖!”王挺模仿電影《冰山上的來客》上的楊排長,對阿米爾下達命令式地拋出一句,帶有起哄的意思。黃美美聽了,臉色冷了:大家有緣一場,說開了都是同事,在我眼里,肖主任只是個普通朋友,再要是扯上些什么,怕是連朋友也沒得做了。
黃美美這番表白,當時肖華貴在場,那時心里還沒有往這方面去想。如今一一分析,如果自己不主動,人家女孩肯定也不好表露。肖華貴想到了桂蘭,請蘭姐出面,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桂蘭的手機還真不好打,好不容易打通了,像是有事推不開,連問了幾個有什么事。肖華貴說這事挺重要也挺急,不是廣告業務上的事,是他自己的事,想請蘭姐幫助出個主意。桂蘭停了停,回了個話,說:我在外面有個事,你在報社等著,我忙完了過來,到時打電話給你。
肖華貴只好等著。這些天,寒城市也沒大的新聞事件,報社沒有安排夜班,想想一個人待在屋子里開著燈也不大方便,于是就隨手關了燈,一個人坐在窗前翻看著手機微信。
突然,屋子里響起了一陣振動聲響。只是手里的這部手機沒有一絲反應。接著,又是一陣子蜂鳴。
原來,是鄰座吳燕桌角上的一只手機,泛著星星點點的眼睛。
手機吸引了肖華貴。是一只新版iPhone8,上面還掛有小狗的寵物玩偶掛件,一看就是個女孩手機。如此昂貴的手機,除了吳燕,還沒看到其他人用過,可是吳燕使用的是iPhone6,這么快就升級了?要不,這個又是誰的?是忘帶了?還是匆匆丟在這里的?肖華貴來了好奇心,他調出吳燕號碼打過去,手機居然是關機提示音,眼前這個手機沒有任何反應。接著,又是一個提示振動,一個新微信閃爍著。
肖華貴決定驗證一下,這到底是誰的手機。手機沒有密碼鎖屏,幾條微信內容居然涉及到今晚的約炮之類,一條條顯得肉麻而無恥、褻瀆而淫穢。沒一會,微信不再閃爍,突然跳成了手機短信,內容與剛才的一個口吻,稱謂直呼成“我的小母狗”,又冒出來一句“我的小燕子”,均來自于一個叫“哥哥”的名稱顯示。
猛然想起,吳燕的生肖果然是屬狗。看來,這個手機就是吳燕的,只不過她辦了新號碼的這部手機是個備胎,不敢劇透罷了。還哥哥呢?天底下還有這么個無聊透頂、無恥下流的哥哥?肖華貴調出那個微信號,居然就是個手機號,還是本市移動手機,中間四個數字是本地區號,尾數還是個小號碼……這樣的號碼在寒城市非富即貴,當地論壇上曾經出現過,有一個中間是區號尾數帶有四個“6、8、9”等重復的吉祥號碼,一度炒到過五位數的轉讓費。這個號碼似曾相識,他連忙將這個號碼輸入了自己的手機,屏幕上很快顯示出了一個名字:夏局。
竟然是寒城市地稅局的夏局長?哈,吳燕說的那個市金融辦的什么狗屁哥哥,原來只是移花接木的掩人耳目。難怪她一個聘用的廣告業務員,居然敢賴在市地稅局一把手局長的沙發上,還那樣光著大腿?換成其他人,借八個膽子也不敢吶。
這個無意的發現,讓肖華貴驚出一身冷汗。他悄悄地把手機退還原位,看來,辦公室不能再待下去,說不定吳燕一會兒會殺個回馬槍,說不定此時的夏局會火急火燎地上門找她。肖華貴退了出來,轉到另外一間辦公室,當然還不敢開燈,一個人如同蝙蝠蟄伏著。這里是廣告部一間接待室,背對著報社住宅小區,要不是與桂蘭說好了,此時他早就逃之夭夭。
不一會兒,有了匆匆上樓的聲音,聽那個腳步聲與喘氣聲,真的是吳燕,此時已經一點也不身輕如燕的吳燕。一會兒,吳燕悄聲下樓,鉆進了樓下不遠處停在公園那端的一輛車,車子揚長而去不見波瀾,路上沒留一絲痕跡。肖華貴移回目光,這時,他忽然看見報社小區最后面的那間偏僻的車庫,突然開了門,灰暗的燈光開了,如同夜里睜開的兩只眼睛。一輛車停在那里,是胡文昌的車子,他一眼看穿了。胡文昌下了車,匆匆地從里面搬出了幾箱東西放進小車的后備箱。
那個車庫,聽王挺說過,原是配給陳總的車庫,也沒見她怎么用,倒成了個臨時倉庫。廣告部每年都有些以貨抵款的物品,有時象征性地給職工發一些,多余的堆放于此,而且鑰匙據說只有辦公室主任一人掌握。胡文昌怎么會有?莫非這小子心存不軌手腳不凈?肖華貴趴在窗臺上,看著胡文昌鎖了車庫,開車直往東去,其實也不過開了兩三百米,車子在報社小區最東面那一個樓層停了,胡文昌開了后備箱,抱出了那幾只紙箱。有個人影下樓了,像是接應搭把手的。盡管視線離得很遠,但肖華貴還是能清楚辨別:辦公室小邵。
過了一會,桂蘭的短信來了,說她臨時有事過不來了,有什么要緊的事?
明天,見面再說。肖華貴匆匆地回復了一條。
第二天一大早,肖華貴冷靜了一些,這才想起昨晚產生的那個想法過于沖動,要是桂蘭真的問起來,一時還真不好說什么,幸好桂蘭沒有上班。
吳燕上班來得很晚,無精打采的樣子,看來昨晚讓年富力強的夏局長給折騰得不輕。肖華貴側眼瞄她,吳燕神情卻一如平常,風輕云淡的看不出一絲波瀾。肖華貴不由心生鄙夷:如此不檢點,與黃美美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一連幾天,桂蘭心里如貓抓一樣。競爭上崗的評分程序走完了,有消息透露,此次打分幾現波瀾,居然還打了兩次,第一次某副總給桂蘭打了滿分,陳曉玉當場給予否決。打多少分是人家權力,這樣獨斷是否符合組織原則?陳曉玉是否有些武斷?緊接著班子成員重新打分。陳曉玉定了調子,要大家絕對保密,沒想到散會不久,這事就泄露了。
見桂蘭進來,劉副總給出的第一個神色就是關門,接下來的意思含而不露。桂蘭聽出來了,結局有可能不妙,要是有什么意見,可以向上級組織如實反映,不要寫人民來信。關于人民來信這事,多年來報社有這個傳統,盡管陳曉玉在會上貶損,但在她這一任期,市委四大班子主要負責人先后收到過反映她問題的人民來信。陳曉玉一氣之下大發雷霆。如此一來,桂蘭覺得,還是不要添亂為好,以前多封人民來信,陳曉玉一直找不到人質。再說了,就是自己找上級反映,拼個魚死網破,到最后把人家拱下來,還不是漁翁得利?
等了一會,劉副總安慰她想開點,結果并不重要,問心無愧就行。“下個月,省新聞出版署一個業務培訓班,大半個月,在西藏。”劉副總聲音壓得很低:“去一趟那邊,你就什么也想通了。要去就早點決定,我就這點權限,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盡管劉副總沒有透露出更多的信息,后來結果一公布,桂蘭還是陸續知道了一些內幕:她所競聘的兩個職位,一個分數比不過老楊,人家快要退了,多少會撿一點同情分,自己也就認了;地方版編輯部主任一職,怎么比小邵還低了0.002分?可能嗎?小邵,乳臭未干吶,采編部門沒待過一天,當年進報社還是自己代表組織前去政審的……
然而,什么叫不可能?眼下這個不可能就成了可能。還有的,專刊編輯部主任一職,老楊起初也不想干,說自己快到退休了,與年輕人有什么爭頭?不如讓給桂蘭得了。陳曉玉吩咐分管總編說服老楊,后來不得已親自出馬,兩人圍著幾里路長的公園外圍轉了兩圈,直到老楊犯困了,陳曉玉還執拗著,老楊想了想只好認慫,不如早點答應回家睡個安穩覺罷了。
雖然競聘結果早有預料,等到一旦公布木已成舟,桂蘭情緒上一度難以接受。她謝絕了劉副總的西藏之行,請了幾天病假,自己關在屋子里沒完沒了地寫著泄憤的博文,最后全都儲存進了收藏夾。以前,她的博客好友里,有個黨校童鞋現在成為了寒城高官,一度她還想過請他轉向市委主要領導同志反映,沒承想這份念想,卻被兒子發現了。
兒子雖然是個高中生,說出的話兒老人頭似的:老媽,怎么樣?我早就說了,什么競聘上崗,說白了就是沖著你來的。你們那里文人扎堆,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有個屁用?遇見這種小人,要么找機會羞辱一頓,要么不屑一顧,這比在她心口上戳一刀還要解恨。
“要不,找個機會先泡上她女兒?那種學渣,我都懶得瞧上一眼,要是一勾搭,保準上手。”聽兒子這么咕嚕了一句,桂蘭嚇了一跳,眼下兒子讀高三,正是高考沖刺階段,自己單位上的窩囊事,與孩子前途比起來那可是小巫見大巫。兒子笑得有點自嘲,“不就是個高考么?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功夫在平時。你不知道吧?前些天,我給她輔導過幾次呢。”
“不過我們有個約定,自己的事與雙方家長無關。既然姓陳的敢對我老媽不仁,就別怪我對她女兒不義。等高考下來,有她難堪的時候,她可不要忘了,天下早晚是我們的……”兒子一吐為快之后,對桂蘭做了個鬼臉,“要不,我這去泡她,以后再找個借口,隨手甩掉就是,到頭來我們男的也不吃虧。”
8
競聘上崗結果出來之后,一度也有人議論,但最后也沒有議論出個什么,有人安慰過桂蘭,找上面說說,說不定結果還有斡旋余地,畢竟還在公示期,正科級崗位人事任免,報社沒有罷免權。桂蘭笑了笑,想想這事過了就算過了。有次,劉副總安慰說,崗位責任制獎金系數也不下降,錢不少拿還少擔一份責任……接下來還有機會,老楊明年就要退休……
桂蘭一擺手,說了聲謝謝,心意領了。劉副總還愣在那里,眼簾里看到桂蘭哼著小調,高跟鞋把樓梯撞出一片脆響,徑直兒下了樓。
下到三樓,拐彎處遇到了一臉笑容的肖華貴。兩個人一并下樓,桂蘭“哦”地一聲:聽姐一句話,這事沒戲,你和她不合適。
走出報社大門,看樣子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也說服不了,桂蘭指了指樓頂,“那個,你最好不要碰。”
屋外華燈初上,酒店招牌那幾個霓虹燈箱閃爍著一片溫情,桂蘭所指的方向,是幾條橫穿而過的高壓電網,上面還棲息著兩只不愿夜歸的鳥兒,卿卿我我地述說著什么。肖華貴有點不知所措,邊走邊問:姐,我還有些不大明白,你說的是什么意思。
桂蘭嘆了口氣,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明白的。
仿佛是風兒只掀起了一層小小的波瀾,競聘上崗的風波一過,這事就像是一張過時的日歷,隨手一翻就沒了。廣告部忙前忙后的,每天一大早,業務員們撒網一般地分散出去,下晚時分再倦鳥投林一樣地飛回來。秋冬兩季那幾個月的業務提點,基本上黃美美一騎絕塵,只有個把月攤上了吳燕拔得頭籌,就驚出了一臉的喜慶樣兒。肖華貴覺得添堵,對黃美美愛慕漸生。每次看黃美美風塵仆仆地跑上跑下,手上一邊忙著一邊歪著脖子打著手機時的忙碌樣,還有外賣隔三差五送來的盒飯,心里悠悠地平添悲憫之心: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與她相比,自己也是無爹可拼,可人家真是拼命,付出的青春成色,比我真的要流金溢翠N倍。她拿得再多誰有意見?同在屋檐下知根知底的,不管他人怎么說,我算是服了。同樣都是有限的青春,人家就能煥發出無限的財富?
青春是什么?瞅住一個機會,肖華貴把話題故意往這上面引。黃美美像是沒興趣顧及這個,到了晚上,她突然在微信上發來這樣一句話,頗有些生活哲理:青春,對我來說,好比買了輛車,新車上路,若是有了劃痕,心里還有點那個;車子一舊,什么都無所謂了。青春,就是用來練手的……
轉眼一年將過,歲末年初,是廣告部創收旺季,下邊市縣區都要早早地定個整版展示一下。兩節之際,正是廣告部“吸金季節”,有人戲謔新聞媒體就是“為窮人說話,為富人辦事”,前者針對記者,后者說的就是廣告部。
這年的立春來得有點兒晚,春節推遲到了二月中旬。作為紙媒,由于春節長假七天不出報,因而元月這個月份,成了廣告部實際意義的“黃金月”,加上元旦前后各縣市區宣傳專版以及賀年廣告,廣告部業務員當月的業務提點,呈現出過山車走勢。吳燕自然賺了個缽滿盆滿,黃美美更是生猛,她這一個月,抵得上肖華貴小半年的收成。
忙忙碌碌一年下來,因為春節長假休報七天,到了臘月廿六七,廣告部相對清閑些,王挺安排得也人性化,業務員家住外市的,不如早早放假回家團圓。對于同樣家在外市的黃美美,王挺卻還讓她再守幾天,因為領導年前走訪,宣傳口這一攤子是魯副書記前來慰問。據說廣電總臺領導蓄謀已久,魯副書記往年到了那里,臺里特意挑出幾個年輕貌美的女主持一直候著,讓魯副書記滯留的時間拉得越長越好。
讓王挺沒有想到的是,黃美美這回有點堅挺,理由也很充足:她必須馬上回去,因為母親病了。
得知黃美美母親病重,肖華貴一度也不好受,他想送她去火車站,臨別時最好能給她一點安慰才是。黃美美卻一直聯系不上,手機始終關機。吳燕知道了,話語有了些酸:想送美女?怕是輪不到你,寶馬早就一路護送了。
肖華貴像是沒有聽到似的,過后給黃美美打電話,依然關機,發了幾個短信也沒見回復,整個人有點提心吊膽,以至于春節過得也不安生。大年初六,廣告部上班時間,黃美美依舊沒影,王挺給大家打了個拜年招呼之后,也沒說黃美美的事。肖華貴心里緊了,既然手機聯系不上,不知QQ上有沒有反應。還真巧了,QQ上突然跳出一封郵件,還是多日之前黃美美發過來的,只是自己一直沒上QQ。肖華貴連忙點開,這其中還有一附件,記載著一大串客戶資料。
肖華貴眼前一黑,他知道,黃美美這次不辭而別,由猜測變成了現實。他連忙問過去,只是QQ上的那個頭像突然一閃成了灰色。
沒過些天,又有一個消息掀起了波瀾:吳燕辭職閃人。
與黃美美不同的是,吳燕離開時是與大家一一盛裝告別的。她劇透了自己新房的地址,是市區某高檔小區,家具都是以價錢最貴的往屋子里搬,足以讓同事們好生羨慕。對于肖華貴,吳燕說了一番心里話,動情之處還流了淚水:我準備開家廣告公司,當然是自己的,想不想跟我干?
吳燕說,這些年積攢了一定人脈,多家業務單位認的就是她這只燕子,是燕子就要飛上天,在這里窩著,早晚還不成了一只家雀?
“怎么樣?我等你一個月期限,去我那兒,給你位置,保準比這里掙得多。”吳燕還有些不死心,共事的這些天,肖華貴能力她心知肚明,這是一塊能扛得下事的料,只是放在這里施展不開。可能,肖華貴眼下還在乎日報社這塊金字招牌。這一年下來,她可是看清楚了。對于廣告部業務員,有些單位那就是一個軟硬不吃,比如說你想找記者曝料,人家找到報社,不要說找到老總,隨便一個中層科室主任,酒杯一端,什么都和諧了。一種讓人不得不承認的事實就是,市級報紙別說對縣里展開輿論監督,就是鄉鎮,也要看是哪個鄉鎮,眼下要說能曝光敢曝光的,怕只是行政村這一級軟柿子。你就是報網聯動搞網絡輿情監督,哪個單位頭兒不能往上找到分管領導?一個電話你什么都是白忙乎,再說廣告大客戶也不能得罪,更多的是記者知難而退……一曝光,就是影響穩定。有些問題,人家省報曝光了,也沒見到什么負面影響么?近年來紙媒信譽度直線下滑,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有時就是“寫誰誰看,誰寫誰看”……
這些,肖華貴豈能不知?曝光的最終結果,是想引起有關部門重視,而更多的是曝光采訪稿件胎死腹中。有年,外地一晚報來寒城曝光,聞訊的市領導派人在幾個交通路口守著,把當天的晚報全部買光銷毀,最后還上門宴請,求人家改電子版。還有呢,單是一個廣告,版面編輯與記者們處處私心,一些可以廣告的宣傳,被他們寫成軟文,還有的是欄目征文什么的,到頭來你一個也不能得罪……想到這,肖華貴有了些惡心,如同看到了那晚吳燕手機上那些齷齪短信,他真想回駁她一句:在老子面前裝純情,你還嫩點。
沒過幾天,肖華貴這才察覺到吳燕的老辣,自己未免過于幼稚。吳燕離職還沒半個月,一個爆炸性新聞傳來:投資山南小鎮小區的寧波老板跑路,該公司拖欠廣告部的幾十萬款項,幾乎打了水漂。
另外,就在這個周末,省紀委網站突然貼了一個重磅消息:寒城市地稅局局長夏正,因一起“掃黑除黑”案件牽涉,正在接受組織調查。
與此同時,那幾天時間陳曉玉也不在報社,等她再一次回到視野,如同老了十歲,往日保養得很好的面龐,讓人看出了化妝品殘留的痕跡。新年一過的第一次職工大會,陳曉玉臉色很是難看,并宣布了一個意外消息:浙商朱海峰撤資走人,廣告部只有報社自己接盤,究竟由誰來接,本周開會研究。
有人推介了桂蘭,桂蘭一度也想東山再起。劉副總勸她還是算了:報紙廣告越來越難做了,報社給的承包盤子年年水漲船高,這么大一個量,將來拿什么來填窟窿?微信兇猛,分類廣告萎縮,何況還有網購、朋友圈張牙舞爪。紙媒廣告一家獨大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城里好多商鋪都降了租金,有的不收出讓金也租不出去。這只燙手的山芋,人家想甩都甩不掉!再說,還要按照程序,走招投標程序……費那個勁,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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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告部主任一職,這次報社是直接任命。多數人沒有想到,最后會是到地方版編輯部任職才幾個月的小邵副主任;同時任命的還有作為主任助理的胡文昌,雖說他只是個聘用的,但給出的理由絕對讓人臣服:年輕化,摒棄論資排輩,打破用人常規,不拘一格降人才。
會上一宣布,肖華貴一度不是滋味,不過想想也就淡淡一笑。小邵一上任,猴急急地約談肖華貴,因為肖華貴熟悉業務不說,重要的是掌握了相當的客戶信息與人脈資源。肖華貴冷冷地說了句,直接婉拒。
小邵還不死心,話里有話的那種含而不露,暗示他只要在這個節骨眼下捧捧場,將來會有好的前程。“當然了,人是活的,總不會永遠待在廣告部……下次報社招聘記者也可以報名,只要在記者部拜個師學上幾招,憑你的能力干個記者綽綽有余。”小邵還說到了影星王寶強的例子,說這個影星要是當年抓不住機遇,現在還不是老老實實地待在河北農村里與土坷垃較著勁,一年到頭刨食,能不能填飽肚子還很難說,還能掙下那么多家產成為網紅?
小邵滔滔不絕,她沒想到坐在對面的肖華貴,心思早就飛到屋子之外。外表看起來不見波瀾的寒城日報社大樓,其實暗流涌動水波不興。“這里的菜,沒有一盤屬于我。”他想。
對于小邵開出的價碼,肖華貴幾無動心。月底結完賬,肖華貴辭職走人。臨走前的那個夜晚,沒人知道的是,他一人來到公園,還是當初自己醉酒的那個亭子,只不過那次是桂蘭攙扶著自己回去的。這次,公園里只他一人,他望著位于公園旁邊的寒城日報大樓,猜想著樓頂上閃爍的霓虹燈燈箱,正吸引著一只只撲火的飛蛾。
我,會是這其中的哪一只?
夏季來得很快,寒城官場再起塌方式連鎖波瀾:因為“掃黑除惡專項斗爭”呈現出的水落石出,一些道貌岸然的官員們紛紛現出了“兩面人”的原型。市委魯副書記先是被省高檢直接帶走,沒過數月,徹底坦白交待的魯副書記可謂罪行累累,單是逢年過節笑納心意禮金的市直宣教單位就有十四家之多。更讓人沒想到的,這位書記還發明了“MBA管理情婦模式”的丑聞,在寒城市混得人模狗樣的情婦不下十人,遍及市直多個單位,報社與電視臺也未能幸免。
這其中,就有一個是黃美美!
省高檢順藤摸瓜,撈了個鐵證如山:山南小區幾間黃金旺鋪門面房房主姓名,前一陣子還是黃美美,幾個月之后,黃美美已先后匆匆轉手倒賣。
有關魯副書記與情婦的各種坊間新聞,一時間到處流傳。有說魯副書記因為情婦過多加上精力不濟,對那些年輕貌美的情婦甚至還有些性虐待,幾個女孩的大腿都被掐紫了,有的乳房部位還被煙頭燙出一串疤痕,近看如同他最愛吃的紅豆粽子。
聽說這個消息,肖華貴已經在家里休閑了幾個月,有人問他證實這事,他只有守口如瓶。只有一人沉思的時候,他才想起那個遠走高飛的黃美美。難怪每月的提成,她都是掙的最多,憑什么她能掙這么多?上頭沒人罩著,她難道還會騰云駕霧不成?那些大客戶說是朱海峰的,這不明擺著嗎?其實就是魯副書記圈點之后送給她的。
肖華貴這才想起來,黃美美剛來的時候,有一陣子穿過裙子,走起路來,玉腿如同模特貓步,單是那種天生的白皙,吳燕們哪里比得上?后來,就沒怎么看過黃美美穿過裙子,多是直筒長褲,倒也顯得玉樹臨風。她簡直就是衣服架子,什么衣裳都能穿出一種韻味,走起路來都能灑下一地的音樂。當然,后來也見她穿過裙子,即使穿了也是束身長裙——
原來……肖華貴不敢想了。
再次路過市人才交流中心,秋天姍姍來遲。在家閑了幾個月,只是在幾個群里混混,晚上醒來還真是悶得慌,肖華貴就想著出來轉轉透透氣。與上次相比,才過年把時間,這里冷清了不少。以前也聽報社記者說過,里面有好多招商引資單位提供的崗位,多是事先統一編造的數字;類似政銀企對接會,不少也是事后做個樣子,好讓記者過來趕稿子用的。
在這個中心的一個角落,肖華貴的余光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寒城日報社”招牌之下,胡文昌居然也在招人,人五人六的范兒。于是,他就冷靜在一旁觀看,有兩個女孩子正甜甜地朝胡文昌笑著,模樣依如當年的黃美美。
“喝酒?能喝一點點的,當然是紅酒了。讓小女孩喝白酒,哪還不是開水澆花?”其中一個女孩,一副伶牙利齒。另一個倒是更為直接:“沒有酒量,敢來應聘?酒量還行吧?要是我覺得這酒值得喝,你放心好了,你說放倒誰,我立馬就讓他上下井噴……”
這哪是女孩?簡直是殺手嘛。肖華貴不禁啞然。悄聲出來,迎面卻在大街上碰到桂蘭。桂蘭無遮無攔的:兒子考上北京大學,喜酒上個星期辦的,到時我微信上給你發個請帖?
桂蘭差點想告訴肖華貴:陳曉玉的女兒連個本科也沒考上。像她成天盤心思整人的,孩子靠天收能有好收成么?老天是公正的,人在做,天在看。
秋過了冬來。一紙調令,陳曉玉市內平調,還是個閑職。一開始,寒城官場一度傳過關于魯副書記與陳曉玉的緋聞,傳聞當年魯副書記當縣委書記的時候,看中了打字員身份的陳曉玉,之后就是一連串的火箭式提拔。
陳曉玉的這次交流,桂蘭并不關注。新總編還沒到位,主持工作的劉副總急了,眼看著廣告收入日落西山,好多大客戶先后被兄弟媒體私下搶了,月底到賬率讓人不忍目睹,私底下有了想請桂蘭重新出山的意思,桂蘭連連婉拒。劉副總停了片刻,一時找不出話,只好說:其實,陳總這個人不壞,就是處理事情有些情緒化一頭沉……你倆以前不是處得還行嗎?真不知道,你怎么會得罪了她。
“我也反思了好久,可能,是不該說了那么一句話。”桂蘭說得極為肯定,其實,這個猜測早就被她證實了多遍。
那句話是陳曉玉履新不久,桂蘭匯報思想時說的,“陳總,有人議論說,我們兩個女強人,一起共事可能會合不來。我向您保證,不會的,絕對不會。”
陳曉玉臉色一沉,立即發問:“誰說的?你今天不把這人交出來,那就是你說的。”
“原來還有這一出?”劉副總聽了,半響說了一句:照說,這話也沒什么呀,至于嘛?
“不過,我倒是感謝她的打壓。沒有打壓,就沒有掙脫。”桂蘭還想說的是:其實陳曉玉也算可憐,同為女人,沒必要這樣。她總想著整人,女兒學習也不聞不管,高考不砸了才怪?現在倒好,母女間僵了,都不想說話……
話到嘴邊,想了想又咽了回去。做人達不到光明磊落,也不能落井下石。當然了,還有句話,她寧愿一直擱在心里,哪怕爛在肚子里。
那是她倆那次冰城旅游時,陳曉玉無意間說出的。當時,以為桂蘭不在屋子里,陳曉玉接完了一個長長的電話,末了,還嗔怪地回了一句,聲音是那種罕見的動情模式:曉玉是你的人,會知恩圖報,一生追隨哥哥……
其實,那個時間段,桂蘭也是因為一件事,在電話里與正值叛逆期的兒子說戧了之后,一時心氣難平,眼淚汪汪的在窗外站立良久。她只是想在外面冷靜一下,卻無意間聽到了陳曉玉那一番嬌滴滴的感恩表白。
那種腔調,與印象里坐在主席臺上的她怎么也聯系不上?莫非對方就是那個魯副書記?哈,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誰能想到呢,自上而下的這場“掃黑除惡專項斗爭”,代表著最廣大人民的意志,真是一場普天而降的及時雨啊!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統統報銷!好一陣子,桂蘭還沉浸在那種幸福的期待之中……
責任編輯:侯波
程多寶,安徽宣城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解放軍文藝》《北京文學》《莽原》等,有作品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大字版》等轉載。曾獲《解放軍文藝》優秀作品雙年獎、第三屆延安文學獎、安徽省短篇小說雙年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