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情深何處尋？

文 / 柏帆（長沙鐵路第一中學教師）

一方老宅

街道上，一切都那么繁忙。你曾經是否突然停住匆匆的腳步？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燈紅酒綠，這些專屬于現代城市的符號在那一瞬間模糊了，眼前浮現一棟老舊的宅院……我們流逝的時光，就被定格在這些老房子里了。

魯迅先生說“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們的確永遠無法深知宅院里發生的所有故事，但是若以文字為媒介，更近距離地觸摸那些建筑，會發現一處建筑會是如此豐富。我們抹開歲月的塵埃，去品味名家作品，看看他們是如何寫舊宅子和擺設的。

空間順序展宅院風貌

在描寫宅院時，空間順序最為常見。一般是取一個固定的觀察點，按照視線移動的順序，依次寫出各位置上的景物。可以從整體到局部，也可以從局部到整體。

蕭紅的《呼蘭河傳》中關于老宅的描寫，就是按照非常典型的從整體到局部的空間順序展開：

我的家是荒涼的。

一進大門，靠著大門洞子的東壁是三間破房子，靠著大門洞子的西壁仍是三間破房子。再加上一個大門洞，看起來是七間連著串，外表上似乎是很威武的，房子都很高大，架著很粗的木頭的房架。柁頭是很粗的，一個小孩抱不過來。都一律是瓦房蓋，房脊上還有透窿的用瓦做的花，迎著太陽看去，是很好看的。房脊的兩梢上，一邊有一個鴿子，大概也是瓦做的。終年不動，停在那里。這房子的外表，似乎不壞。

但我看它內容空虛。

先是用“荒涼”二字概括了老宅的特點，接著以進大門處為固定觀察點，具體描寫了東壁西壁的七間房，進而將視角轉向房架、房脊、房瓦，而后用“內容空虛”四字轉向更為細致的局部描寫。

類似的還有張愛玲《沉香屑·第一爐香》中，對于葛薇龍姑媽宅院的描寫。

梁家府邸的整體色調雖然為白色，但摻雜了綠色的玻璃窗、“雞油黃 ”的嵌邊及“窄紅的邊框 ”等元素，使得整體色調濃淡不均。極端的配色暗示了這個家庭的有悖常理之處。

而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中，女主人公簡在和里德太太的兒子吵架后，被關在了一間詭異的房間里，那一段描寫則是按照從局部到整體的空間順序展開的：

一張紅木床赫然立于房間正中，粗大的床柱上，罩著深紅色錦緞帳幔，活像一個帳篷。……幾乎同樣顯眼的是床頭邊一把鋪著坐墊的大安樂椅，一樣的白色，前面還放著一只腳凳，在我看來，它像一個蒼白的寶座。

房間擺設的核心是正中的紅木床，由紅木床串聯起深紅色錦緞帳幔、紅地毯、深紅色臺布、略帶粉紅的墻以及紅木做的家具，除了紅色還有白色。一種極度壓抑的氛圍，就在明度高的色彩對比中被渲染了出來。

還有一種空間順序，不取固定的觀察點，而隨著觀察者位置的轉移來描寫景物，這叫做游覽順序。如《紅樓夢》第三回里林黛玉進賈府時，就是透過黛玉的眼睛將賈府之布局一一呈現：

想著，又往西行，不多遠，照樣也是三間大門，方是榮國府了。卻不進正門，只進了西邊角門。那轎夫抬進去，走了一射之地，將轉彎時，便歇下退出去了……正面五間上房，皆雕梁畫棟，兩邊穿山游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

以游覽順序來寫宅院，移步換景，極富畫面感，可使讀者如身臨其境，跟著主人公一起游園。

時間順序述今昔變遷

除了空間順序，時間順序在描寫宅院時同樣較為普遍，即描寫同一個地方在不同的時間里的變化。這樣的描寫順序，可以展示宅院的今昔變遷，往往和物是人非的感情相勾連。

如歸有光的《項脊軒志》里，有兩段對項脊軒的描寫，第一段為：

項脊軒，舊南閣子也。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三五之夜，明月半墻，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作者從十五歲起，就在項脊軒中讀書。這期間對項脊軒進行了修葺，使這個老、破、小、暗、漏的百年閣子，變成了新、明、雅、靜、趣的方寸田園。那也正是作者少年得志之時，欣然之情躍然紙上。而在文章最后，又一次修葺項脊軒時，景物陳設則完全變了。

其后二年，余久臥病無聊，乃使人復葺南閣子，其制稍異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當初的翩翩少年，已然在數次科舉落第的打擊中不復意氣風發；曾經陪伴自己軒中讀書的妻子，也早已化作庭中亭亭如蓋的枇杷樹。物猶如此，人何以堪。

情景交融訴故園深情

“一切景語皆情語。”尤其當這景物還是承載著自己許多回憶的宅院時，情與景的交融和碰撞則更生發出特別的美感。

如在陳從周先生的《梓翁說園》中，作者寫《恭王府小記》便是對 20 多年前和幾位故友同游恭王府的經歷的回憶：

是往事了！提起神傷。卻又是新事，令人興奮。……春色無邊，重來天地，振我疲軀，自然而然產生出兩種不同的心境，神傷與興奮，交并盤旋在我的腦海中。

因有這段的情感鋪墊，這篇本身學術意味極濃的建筑學專業文章，讀來也極富意趣。

當然，景與情的關系不是單向的，情景交融更訴故園深情。如在《平凡的世界》中，有這樣一個片段：

在這靜悄悄的夜晚，他的思緒像泛濫的春水一般。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無數流逝的經歷和漫無邊際的想象在腦子里雜亂地攪混在一起，皎潔如雪的月光灑在窗戶上，把秀蓮春節時剪的窗畫都清晰地映照了出來：一只卷尾巴的小狗，兩只頂架的山羊，一雙踏在梅花枝上的喜鵲……

主人公孫少安居于破舊不堪的飼養院，懷想無限美好的未來。那扇曾陪伴他度過無數個夜的舊宅的窗戶，映照著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舊宅子，是我們夢開始的地方，那有我們對真善美最初的想象和追求，也有烙在人生命中永難磨滅的記憶。宅院會一天天地老去，變得破敗不堪，直至消失。可是人曾生活在這些房子里的證據，卻可以經由作家之手被保留下來，成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