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與事

借口罩

滕文榮（安徽蕪湖，國企職員）

鼠年的春節注定是終身難忘的。那天一早，就聽到“咚咚”的敲門聲，我正在納悶：這時會是誰來敲門？

妻子開門一看，原來是隔壁鄰居張先生。張先生在市內一家保險公司工作，朝九晚五，我們雖是隔壁鄰居，卻也只是點頭之交。張先生敲門是跟我家借口罩……

還沒等我做出反應，妻子就大方地送了一包10個給他。我心底有點莫名的火大了：雖是鄰居，可我們的交情并不深。口罩這可是非常時期的非常物資，出手就是一包10個，未免太大方了吧？我家住六樓。幾年前小區建成，隔壁人家差不多跟我們同時搬過來住，夫妻二人，兒子上小學。這幾年，大家不相往來很少走動，各自安好。今天貿然上門，開口就是借抗疫物資——口罩。我很不爽。

鄰居千謝萬謝后走了。妻子便告訴我：“張先生父母現在仍在鄰城的小鎮上生活。張先生還有個弟弟在蘇州工作生活。父母今年來蕪湖過年，過兩天弟弟一家也趕來團聚。”看來他們家是真有需求。

猝不及防的疫情讓我平靜的生活亂了節奏。家里的口罩不多，也是單位同事見我勻給我的，出去買菜甚至小區里散步都得戴口罩，可家里口罩大多借給了敲門求助的張先生。我抱怨妻子：“咱自己家口罩也不多不夠用，我還要天天下現場，你還那么窮大方，以為自己慈善總會啊？”妻見我不高興也不搭腔。百無聊賴的日子仿佛特別地難熬。咱自家的口罩也捉襟見肘了，晚上一家人吃著飯，我正在網上預訂口罩和防護用品，均稱要一星期之后才能到貨……這時，又有了敲門聲。這回是張先生的妻子。她提著袋子，說在蘇州的弟弟知道爸媽沒有口罩，托他開藥店的同學送了一大包100只過來。“知道大哥天天要出去工作，做好防護很重要……”打開張妻送來的袋子，里面有兩包醫用口罩，還有2瓶酒精，讓我驚喜的是竟然還有一只透明的醫用護目鏡，這可是我急需的。忽然間，我一時語塞，覺得自己有些尷尬。送走張妻后良久，我才低聲對妻子說了句：“不好意思……”

發熱門診醫生發熱了

侯蔚琳（上海，醫生）

春節前，我們發熱門診突然轉來一位新冠肺炎疑似者。我套上防護服，進入層流病房采集患者生命特征一手數據，并安撫其焦慮情緒。

接下來的幾天，就醫人數持續攀升。一天下來，光喊號喉嚨就啞了。經常是下午兩點，護士長出去告訴掛號者，醫生還沒吃午飯。滿滿一房間的患者竟立刻安靜下來，急忙為我讓了一條“路”出來。我覺得這是醫患之間互相體諒的心靈之“橋”。短短幾步路，卻是由最為可貴的人心鋪成的。當時場面非常感人，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我低下頭，迅速“過橋”去扒幾口飯，又回來為患者看病。

某晚下班到家，喉嚨嘶啞疼痛，聲音完全發不出來了。父親說趕快量個體溫看看。當看到38.1攝氏度時，心里咯噔一下。母親立刻給全家戴上口罩。我被隔離到了家里的單間。次日一早，朝著女兒遠遠揮手道別，讓孩子爸爸把她帶去奶奶家。只是沒想到，從出生到現在沒怎么離開過身邊的女兒，這一別竟是一個月。很長一段時間里，與女兒視頻都是她和我都憋著淚，掛斷之后才敢哭。好在體溫第二天復原。說實話，咳得睡不著覺、腹瀉出現時是會有心理壓力的。唯家人、同事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動力。查了胸部CT沒有肺炎，很快便恢復健康，再次投入工作。

只是母親在去年12月腎病發作，大大小小手術、拔管子需經歷五六場。沒想到第一場手術剛過，疫情便開始了。我在前線奮斗時，母親肚子里、背后留置的管子都時時煎熬著她。感謝泌尿科的仲醫生，精心手術，耐心答疑，讓我解除了后顧之憂。晚上下班回到家里，我為手術期間不能動彈的母親擦身，洗頭，換藥，熬藥……

上海啟動一級響應之后，我們發熱門診成為“戰疫”最前線。院領導非常重視，全院的兄弟科室都來人支援我們，給發熱門診減輕了一些壓力，也讓我們能更迅速鑒別疑似新冠患者。隔離病房建立后，我們的疑似會診隔離流程更加完善。醫院里出了一批又一批醫護人員馳援武漢，支援公衛中心。每一次離別都壯懷激烈，每一句保重都揪心不已。然而，我仍能看到勝利曙光。堅持，堅持，讓我們再堅持一段時日！

巴西疫囧

柏代華（上海，外企高管）

客服經理臉上的笑容漸顯僵硬，我的心也慢慢發毛。這是巴西桑托斯郵輪碼頭，MSC接待大廳里人頭攢動。兩萬公里外的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氣勢洶洶，在此看似了無聲息，只是女經理手上的一紙疫情查詢表透出一絲不祥。

三個選項第一條：你以往30天是否去過中國？我們是12天前出國的，敢打馬虎眼嗎？于是填表。

女經理盯著打鉤處沉吟片刻，說要請示上級。半小時后過來問我已經托運的行李箱顏色，顯然是要退還行李了。明知登船無望，我還是語氣平和地爭辯：“我們之間有合同，在沒有不可抗力的情況下，你們無權單方面終止合同。”她煞有介事地哄道：“別急，我們還在積極爭取滿意的結果。”

我不由暗嘆郵輪公司的精妙策略。查詢表謊稱30日內去過中國者仍可能登船，只需醫生復查;已經尋找退還行李箱了，卻胡編還在和船長協商。前者預防有人隱瞞不報，后者避免過激反應。為避免局面惡化，隱瞞真相有時也是無奈之舉。當然說謊也得推敲字眼，you may（仍可能登船），而不是you can（可以登船），給足盼頭卻不留把柄。我問有幾人被拒，她答，就你們兩位。

氣雖不順，理性猶在。“鉆石公主”號郵輪因疫情困在日本港灣。郵輪公司聞風喪膽，換誰都不會手軟，寧可錯殺，絕不漏網。疫情蔓延至此，郵輪若不落實對策，一旦出事，大批游客追究其是否勤勉盡責，舉證其過，面臨的賠償罰款怕是個天文數字了。

我仔細看了一遍女經理遞上的拒絕登船告知書，匆匆簽字確認收悉。她不停地叨叨“太對不起了”卻面無愧疚之色。“你只是奉命行事，無需道歉。”說罷我拉著行李箱往外疾走。郵輪大廳夾在一大片海運碼頭中間，既無公交也沒出租。攔下最后一輛送完登船客準備離港的出租車，吩咐司機往市區開，同時手機打開攜程網，立即訂房。

入住酒店后松了口氣，再喝口水定定神，開始為10天之后的第二段旅程發愁。巴西語言不通安全堪憂，因此預定了旅游公司的跟團游，包括伊瓜蘇瀑布和亞馬遜雨林。

念及魔鬼，魔鬼駕到。美國銷售代理緊急郵件告知，母公司頂層下令，凡來自或過境中國不足21日者不得參團。掐指一算，至啟程日2月15號我們出國整20天，少了一天。禍不單行，這下成雙了，反倒踏實。當即回電：15日除接機和入住酒店并無任何活動，不妨變通一下，我們另訂酒店自行入住，16日上午再入團。既不違反禁令，也不影響行程。代理回復既快又硬：合同約定15日啟程，不是16日，歉難確認。我想，合同規定經雙方同意是可以更改的呀，真是一根筋啊！

一怒之下言語中便夾槍帶棒：高度贊賞貴司嚴守合同的契約精神。我們既不想強求合同變更，也不愿引起團友不安。但公司禁令不是國家法規，不屬于不可抗力，旅游公司單方面撤約須全額退款并酌情補償。

觸及利益時美國人一向不傻，周一中午旅游公司欣然確認，同意我們自行訂房入住，16日入團，退還15日一晚房費180美元。這幾乎是實際房費的兩倍，安撫求和意愿彰顯。

我這頭得了便宜還不賣乖，借機一泄多日積怨：謝謝郵件，同意貴司提議。我三天前的提議貴司未能第一時間確認，在我花錢耗時另做安排之后才姍姍接受，令人沮喪！代理小姐忙作辯解，對不起，這場疫情來得太猛，平生第一遭啊，公司上下全都暈了！

是啊，疫情猝不及防，類似突發的戰爭。借列寧之妙喻，兩個人在打架，你能分得清哪一拳是對的哪一拳是錯的？慢出拳可哀，出錯拳可諒，多一點寬容就能少一些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