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曉進
尼亞加拉大瀑布是美國紐約州西北部與加拿大安大略省交界處的奇觀,從伊利湖奔涌而來的河水,以每小時三十多公里的速度,沖下落差高達五十米的懸崖,形成寬度超過一千米的巨大水簾,激起數十丈的雨霧,飛沫四濺,白綾懸空,天光云影,七色繽紛,彩虹貫日,橫亙其上,五彩斑斕,美不勝收,每年吸引著世界各地的大量游客前來參觀度假。
“尼亞加拉”一詞的讀音來自印第安人,意為“雷神之水”,崇拜和敬畏大自然神力的印第安人將瀑布視為神明。在白人到來之前,當地的印第安人會定期禮拜住在瀑布里面的雷神。而且,相傳一位印第安少女,絕世無雙,被年老的國王看中,要娶她為妻,她誓死不從,駕一葉木舟,從大瀑布順流而下,飄然墜落,人和小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個美麗的女子和她凄美的傳說一直流傳至今。如今,來參觀大瀑布的游客,如果乘船到瀑布之下環視仰觀,十之八九會坐上一艘名為“霧中少女”的游船,船名就因她和這個傳說而來。
不過,這個傳說還有另外一個版本。據說印第安部落女性因為崇拜雷神,有自愿投水、舍身求福的習俗。在白人到來之前,每逢佳節,印第安人都會到大瀑布附近歡聚、禮拜,酺宴為樂,載歌載舞。意興高漲之際,有少女乘輕舟、順激流,舍生投瀑;岸邊同胞無不歡呼雀躍,以為可得永生,且造福族人。這一傳說,載于1935年8月《旅行雜志》所刊的一則《遐舉雜記》,作者沈也廠,姓名、行跡均不可考。但自述1910年曾渡美,到尼亞加拉瀑布一游。
查考,1910年前后游美之中國人,為晚清貴胄載洵所率領之訪美考察海軍團隊,一為晚清大理院推事金紹成所率領之出席萬國監獄改良協會會議兼考察歐洲各國監獄團隊。兩個團隊同船經日本赴美,于1910年8月出發,9月19日抵達舊金山;次日乘火車赴美東,23日到達芝加哥,當天晚上,到達尼亞加拉。“觀瀑布,此天下第一大瀑布也,惜天陰月黑,望之不甚了了。但聞喧豗澎湃之聲,如洪鐘,如震霆,怒瀧標注,余沫噴灑,散珠如雨,沾衣盡濕”。因為載洵和金紹成都有公務在身,此次路過尼亞加拉并未停留仔細游玩。金紹成顯然是心有所系、意猶未盡,等到10月初在費城開完監獄改良會議之后,他便于10月底往尼亞加拉一游,并在日記中記錄甚詳:“前隨洵邸夜觀之未明,今以便道再蒞。此境在美國可稱一絕大奇觀。”“往游時,霏雪漫空,朔風砭骨,奔瀧如練,水花濺衣。遙而望之,如白龍百丈,夭矯蟠空。行近澗邊,水面浪花白如鐘乳。夕陽斜射,隔堤現雙弓虹影,逐人而行。同人循石階而上,立于山坡之側,仰視飛瀑,予出照相鏡為攝一影。”
隨后,金紹成一行進入瀑布之下山洞探險。當然,他并沒有看到所謂的雷神和他的妻子印第安少女,不過確實提到了印第安年輕女子乘輕舟自溺舍身的故事。由此推測,1935年8月《旅行雜志》所刊《遐舉雜記》很可能是由金紹成的日記敷衍而成,因為金紹成1926年便已離世。
金紹成生前刊印有此次出行的《游歷日記》和《審判監獄調查記》,前者以《十八國游記》為名,收入鐘叔河等幾位先生續編的“走向世界叢書”,由岳麓書社刊行;兩者連同金紹成的詩集,一并收入“中國近現代稀見史料叢書”(第二輯),由鳳凰出版社刊行。
仔細翻閱鐘叔河等幾位先生續編的“走向世界叢書”,可以發現,除了金紹成的《十八國游記》外,陳蘭彬的《使美紀略》、張蔭桓的《三洲日記》和傅云龍的《游歷美加等國圖經馀紀》等,都有大量關于晚清中國外交官和游歷使游覽尼亞加拉大瀑布的記載。
不過,從現有的記錄來看,中國外交官見到大瀑布的時間可能更早。1868年蒲安臣使團中的幾位成員,就曾在大瀑布附近逗留多日,并留下了詳細日記。蒲安臣原本是美國外交官,1861—1867年間出任美國駐華公使;1867年底離任后,轉而擔任清政府使臣,“派往有約各國,充辦理各國中外交涉事務大臣”,率領使團出使歐美各國,1870年初病逝于俄國。對于蒲安臣在中美溝通之間所發揮的歷史性作用,徐國琦教授的新作《中國人與美國人:一部共有的歷史》有詳細研究,茲不贅述。
蒲安臣使團在美期間,曾訪問美國首都華盛頓、紐約、波士頓等重要城市,并達成了中美之間的第一個條約《蒲安臣條約》(《中美天津條約續增條約》),允許兩國人民自由往來,相互接收對方學生入學,互不干涉內政等。
與蒲安臣一同出使的欽差大臣志剛,在《初使泰西記》一書中詳細記載了使團在美國面見總統、商談條約的經過,以及條約文字與附注。
1868年六月,雙方談妥條約內容、等待美國國會批準之際,蒲安臣離開使團其他成員,回老家探親。而志剛等人則趁機游覽了尼亞加拉大瀑布。據《初使泰西記》,志剛一行于二十日(陰歷)抵達尼亞加拉,二十一日觀瀑布。“瀑水下注,總寬約三里許。蓋匯上游北美里加密士湖、蘇湖、休倫湖、依湖數千里數大湖之水,而束于一口。其地當大磐石。積年水勁溜急,將下流之河斲成二三十丈之深溝……下流中隔小島,又懸流十六丈余,口寬七十余丈……瀑水下注之勢,如大團白綿,推擁而下,訇聲如雷,極其壯闊。濺起水沫,上接浮云。其中終日橫臥長虹,高噴濃霧。”
隨后,志剛一行還壯著膽子下到瀑布底部水崖邊,游覽了所謂的“風洞”。“夫流水懸崖之間而為之風洞,言其水勢過猛,寒氣逼人,萬雷怒轟。入其中者,足不知所履,目失其所視,耳失其所聽,而口鼻不得喘息,世間無此逼迫危急之境也。”
志剛等人到達尼亞加拉時,正趕上修建橫跨尼亞加拉河的觀光鋼索鐵橋。他在《初使泰西記》中詳細介紹了這種新鮮的架橋方法:“蓋修飛空鐵橋之法,無慮河面百數十丈之寬。只兩岸有堅土,則造百數十丈之鋼鏈。鏈皆熟條所煉,兩岸以火機煉之,至尺許粗。深埋其兩端于兩岸,壓以重石,謂之下錨。又累石為臺,高十數丈,架鏈其上,則臺為柱,而鏈為梁矣。其拽鏈過河,架鏈升臺,煉細為粗,皆借火機之力,人力弗勝也……而橋屋頂上平,連接鐵路,而行火輪車。則取多用宏,于百數十丈之間,飛空而過。為奇觀,為快事,奇而法,快而穩,懸空而堅實,能矣哉!”
同行的使團成員、同文館學生張德彝也在《歐美環游記》中詳細記載了這兩天的大瀑布之旅:“是時節方盛夏,而寒氣逼人如冬,耳畔湓涌之聲,如河決堤,聆之令人股栗。蓋因此間有極大瀑布,總名與村同,寬約四五里,長百零八九里……其溜自南而北,至此下流十九丈八尺而成瀑布。舟在上流十里外不敢渡。下流二十余里,白沫飛起如云,直沖霄漢,聲大于雷,震驚不止百里。附近之處,人距數尺,對語不聞……每當夏令,四方人民來此乘涼者不可枚舉,即冬令亦多臨眺,因水結冰山,一切樓臺花木,儼如雕刻玲瓏,可稱玻璃世界,故佳景為天下第一。”
次日,張德彝與志剛一行下到瀑布底端,觀疾風洞。“自筒樓環梯繞下,地皆亂石,如狼牙之林立,上望則峭壁陡巖,懸臨千丈,天漏急流,飛波撲面。繞至疾風洞之后,通有小木橋,極狹,僅容一足。渡橋后,則步亂石,扶木板,游歷數處,而巨浸漫天,如江河之倒瀉,其聲音之震眩,耳目亦不效靈矣……嗣至姊妹島等處,則樹林蔭翳,花鳥宜人,噴雪跳珠,非復從前景象矣。”
隨后,幾人還過橋到加拿大境內,登塔眺望,“見英屬瀑布如馬掌形,名實相副”。照相留影后,“盤山而下,至河邊駕小舟,乘激流而橫渡”,回到美國紐約這邊。
因為回家探親、沒有與志剛等人一同參觀尼亞加拉大瀑布的美國人蒲安臣,對大瀑布一點兒也不陌生;他就出生在大瀑布所在的紐約州,后來隨父母西遷密歇根,從哈佛法學院畢業后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律師,隨即投身政界,成為國會議員,連任三屆。
蒲安臣擔任國會議員期間,正值美國國會內部關于奴隸制問題的辯論白熱化之際,雙方的唇槍舌劍,甚至演化為人身攻擊和肢體沖突。在辯論過程中,一名來自南方的支持奴隸制的參議員竟然用手杖攻擊對手,將要求廢奴的一名北方參議員打得頭破血流,手杖亦為之折斷。對此,篤信人人平等和人道良知的蒲安臣怒不可遏,在國會發表演講,言辭犀利地批評、責罵動手打人的參議員,激起對方的決斗挑釁。在當時的美國,決斗為非法行為,公開決斗可能會丟掉民選職位。為了既不向對手示弱,又能規避美國法律,律師出身的蒲安臣巧妙地將決斗地點選在尼亞加拉大瀑布的加拿大一邊。結果,支持奴隸制的對手害怕進入逃奴集中的加拿大境內后會遭遇不測,不敢前往,放棄自己挑起的決斗,這令蒲安臣聲名大振。
在美國很長一段時間,尼亞加拉大瀑布一直是冒險者的樂園,其中的冒險活動除了泅渡、走鋼索過河之外,還包括決斗。當然,喪命者多,生還者少。
1868年,中國使團游歷大瀑布之時,大瀑布的游覽設施尚未建好。據張德彝記載,6月22日這天,天氣晴好。仍在大瀑布附近逗留的志剛和張德彝一行,繼續參觀正在建造之中的鋼索鐵橋。為了方便工匠往來運送物料,鐵橋上已懸有鐵籃,兩岸各備六匹馬,用來拽拉鐵籃。“由東岸至西岸,則西岸馬曳,由西岸至東岸,則東岸馬曳。”他們冒險乘坐鐵籃過河,“至中流稍停,由人照相而去。上下天光,人影倒置,是時疑在虛無縹緲之鄉矣。回時因馬力不齊,令籃簸揚,頗覺危險”。
23—26日,幾人繼續在大瀑布附近流連忘返,直到27日方乘火車赴布法羅,繼續參觀運河谷倉。
1869年1月,志剛、張德彝一行乘籃往返的鋼索橋建成通車,成為聯通兩岸、觀賞大瀑布全景的必經之路。二十年后(1889年1月),此鋼索橋為狂風所摧毀,沉入河底。
在這二十年間,先后有數位中國清政府的外交官和游歷使曾經過此橋,參觀大瀑布。這座鐵橋的雄偉身姿和獨特造型,也留在了他們的游記(日記)之中。
1878年5月,清政府首任駐美公使陳蘭彬赴美上任,7月11日過尼亞加拉大瀑布,他在《使美紀略》一書中詳細描述了自己參觀瀑布、經過鋼索橋的情形。
(布法羅)迤北有河名曰“加啞辣”(尼亞加拉),與安剔衣阿湖(安大略湖)、伊厘湖(伊利湖)相通,英、美以此河分界,北岸屬英,南岸屬美,兩國皆設大帥于此以鎮守之。又于河上架飛橋兩道(一以便火車往來,一以便游人行走),其橋不用橋躉,四面以鐵纜維之,兩岸各建橋樓,以挽鐵纜,高約數十丈。南樓闊八十尺,北樓闊七十八尺,東、南、北三面皆大瀑布。西人云,通地球瀑布,此為最大。北曰“馬蹄瀑”,闊二千尺,水流自高至底一百五十四尺,東、南兩瀑與河同名,南闊六百六十尺,東闊二百四十三尺,水流自高至底皆一百六十三尺。石峰壁石,湖水奔騰澎湃之聲不絕于耳,水花如雪,遠望只見白光飛舞。岸傍有屋數間,內設絞車機器,下通水輪,以為升車上下之用。車如小室,可坐一十二人,四面玻璃透亮,有門以便開闔出入。對岸樹林濃翳,山上建有亭榭,游人上下亦坐升車,如小舟式,亦系水輪運轉。離此二邁,有轉水潭,因水急流,至此灣曲而轉,故名。又有風洞,因地下浮沙隨流而去,上余堅土,形似瓦面,水氣由洞口而出,故名。是處風景幽絕,天氣清和,每至炎夏,舉國官紳多來避暑。
1887年9月中下旬,清政府第三任駐美公使張蔭桓應邀赴費城參加美國制憲百年紀念,與美國總統和各部部長一同入城觀兵,登樓會飲。在費城逗留數天后,張蔭桓一行于9月23日晚乘火車旅行,第二天中午到達大瀑布附近,“飯后乘車繞行園囿至瀑流屈曲入湖處,湍急如黃河盛漲之狀,高岸陡崖,嵚崎旁魄,崖旁結木亭,備游人憩息。亭側有屋數椽,售瀑湖所產各種小石,雕鏤為首飾之物,間能適用者,略購數種以志茲游”。
25日早上,張蔭桓再次乘車來到,“瀑布懸流處,緣崖陡下,瀑花飛濺,衣袂潛濕。崖垠鐵欄屈曲,中護小橋,斜透黝洞,崎嶇不易行,游人少往者。瀑下有小輪船一艘渡客,容與瀑流極平處,游駛不能遠,機輪智巧至是而窘矣。回車繞行三島,各跨一橋,名擅佳勝。中島橋在鳴瀑之腰膂,崇林掩映,漸有紅葉,坐橋柱少憩,胸臆皆涼,徘徊不忍去”。回到寓所吃完午飯后,張蔭桓游興不減,乘車過橋到對岸英屬加拿大觀瀑布。
這天,張蔭桓見到了1868年志剛、張德彝等人參觀時正在建造之中的鋼索橋。“橋去水二百六十尺,東西距三千二百尺,兩岸加鐵柱如閘,又集鐵線紐作繩索以相牽綴。橋之兩旁亦用鐵線遙系,云可經久”,“橋窄僅容一車,彼此往來各于橋頭相候。過橋迤邐至一板屋,亦售賣湖石映畫諸物”。隨后,張蔭桓下到河邊,近觀瀑布。“緣梯數級至水機房,下視陡絕,計二百九十尺,上蓋木圓篷,不見天日。旁穴小窗透光,以水運機引胡床上下,極險事也。溜至平坦處,接以木閣,低枕水面,環以疏欄。約里許,峭壁千仞,草樹蒙茸,瀑流至此乃極湍悍。隔岸水閣參差,陡崖外有木屋,方直插天,此升梯也。盈盈相望,喧騰猛迅,甚非一葦可航”。游覽了一個多時辰后,張蔭桓回觀瀑布正面。“直垂九十丈,橫曲略如之,水氣積為煙云,白光澈天際,視美屬之側旁睨者,別饒意味”。隨后,張蔭桓參觀了旁邊的博物館,購買幾幅了油畫。回到美國邊界時,稅卡索要油畫關稅,張蔭桓因外交官身份得以豁免。
26日,張蔭桓會見了生活在瀑布附近的一位美國人后,繼續在瀑布附近逗留。“第三橋盡處折而東,則瀑布之支流,木磴層折而下,宜可濯足。密林石上微露人影,臨流偶坐,若有所思。遂緣磴而西,瀑流橫侈而迅,飛花猛卷如瀉,積雪寒光,上薄凝為白煙。岸堧危石可供坐憩。時遇游人,亦有攜鏡具就地映照者。環球瀑布此為巨擘云。”“此英美接界之地,二百年前本屬法,猶有炮臺故址,滄桑陵谷,海外亦時有之。”
29日,張蔭桓赴當地美國人宴請后返回寓所。“天陰微雨,危坐欄檻,觀瀑流清澈,頗有瀟然之致。”30日,張蔭桓又與當地紳商乘小火輪觀瀑。歸途中經過輪船碼頭,下船“仍乘溜床上下,其梯路較英界為險。下至平坡,所繞石磴即可仰觀飛瀑,似無須乘船。右則奇樹枕崖,古秀可畫”。午飯后,“乘車至鄉落,約二十三里,觀瀑流入湖處。兩山如峽,水口灣環,瀑勢至此不悍,峭壁無岸,密樹初赭,間有樓臺”。
10月1日,陰歷八月十五中秋節。“今日風日清妍,度飛橋至英屬高阜,回觀瀑流,別有風景。沿秋林曲折,有新橋雙峙波際,橋岸密樹如錦,羊腸一徑,架木閣以便往來。閣外劈松枝作闌,略如亞字,古樸可愛。憑閣一望,島樹幽翳,虬松翠柏之巔,時有紅葉纏繞,霜氣初薄,蒼赭相間,絕好溪山圖畫。回鑣迤邐,每于樹罅見瀑光,秋陽所照激為紅影,巖下白煙仍濕也”。
10月2日,“飯后重覽三島之勝,游人甚盛,多摘紅葉綴衣袂,或撲蝴蝶映襯”。
10月4日,張蔭桓才乘火車依依不舍地離開大瀑布,“火車沿河行,晨望河濆秋書,風景甚清。沿岸多石山,間浮于水面,石文如小斧劈,或如云林皺”。
在張蔭桓擔任清政府駐美公使期間,清政府曾派出游歷使傅云龍游歷美洲等地,傅云龍也曾參觀大瀑布,并經過1868年建造,陳蘭彬、張蔭桓曾走過的鋼索橋。對此,他在1888年8月的《游歷美加等國圖經余紀》中記載甚詳。
傅云龍還在瀑布旁留影一張,以作紀念。他引用攝影師的話說,“中國游歷使至此,前未之有,不留影,可乎?”看到如此壯麗景象,身為浙江人的傅云龍不由得想起故鄉錢塘江的海潮。異常巧合的是,傅云龍經過大瀑布的這天是農歷八月十八日,恰逢故鄉錢塘江潮峰最高之日(相傳是潮神的生日),也是觀潮的最佳時間。身處異國他鄉的傅云龍心中自然念念不忘錢塘勝景,于是將大瀑布比之于八月潮生日的錢塘潮。“是游在浙潮數萬里外,亦于是日觀五大洲第一瀑布,視觀錢塘潮逮耶不逮耶?”
傅云龍是清政府派出的游歷使,根據清政府總理衙門1887年擬定的《出洋游歷章程》,游歷使“游歷之時,應將各處地形之要隘、防守之大勢,以及遠近里數、風俗、政治、水師、炮臺、制造廠局、火輪舟車、水雷炮彈,詳細記載,以備考查”。傅云龍的游歷報告和日記對此記錄甚詳,自然不會遺漏尼亞加拉大瀑布的重要地理意義。“賴宜各拉在野里湖(伊利湖)之東北,即翁打里約湖(安大略湖)之西南,翁打里約湖或亦謂之恩打熱湖。而加納大(加拿大)第一部落翁打里約與湖同名,誠重之也。雙流既導,一河遂成,謂之賴宜各拉河,或謂之湖河,就源言。其南為美利加合眾國紐約邦境,是天之所以界英屬地也,殆如鴻溝;不然,加納大欲畫疆自戍,其奚以哉!”
親眼見識大瀑布奇景之時,大瀑布旁邊的鋼索橋同樣給傅云龍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他絕對沒有想到,就在他離開美國不久,繼續游歷秘魯、巴西之際,這座鋼索橋卻為大風所摧毀,沉入河底。此后,美國和加拿大兩岸很快在原地建造了一座新的觀光鐵橋。李鴻章晚年游歷歐美時,曾經過此新橋。1896年“(七月)二十八日,使相出美都,率同隨員……往觀泥矮泇瀨大瀑布。噴珠濺玉,注壑奔巖,懸半天之長虹,洗塵中之倦眼,使相顧而樂之,徘徊不忍去。瀑入溪澗,淫為大川,上架鐵橋,可通車馬。英官盛飾公車,迎于橋左。于是,巍巍相節,遂辭美界,而又入英界矣”。
但是這座幾乎原樣復制的新鐵橋,壽命更短,由于汽車工業的迅猛發展,原來主要通行馬車和行人的鐵橋已經不敷使用。到1898年,這座存續不到十年的鐵橋,便被更為堅固的鋼制拱形大橋所取代,而且新的鋼橋離大瀑布的距離更近。1906年清政府五大臣出洋考察時,戴鴻慈在《出使九國日記》中所記載的就是這座新的鋼橋,而且,他們正是坐汽車經過此橋。
戴鴻慈在《出使九國日記》(丙午年農歷一月十七日)中寫道:
早八時,至乃阿哥拉,乃世界第一大瀑布處也。十時,坐雪車往觀。其地積雪滿山,冷風砭骨,奔瀧直走,喧豗震耳。臨流注望,但見一瀉千里,無從溯其來源。中間叢木怪石,起伏不一。又方嚴冬,冰塊亙流,故波折益甚。最低處水花滿空,高至數十丈,盡成煙霧。聞其下有地洞,可以度人云。此瀑布當加拿大與美交界處,故英美各有半主權。是日,加拿大府尹亦來陪觀。因度鐵橋,循源上溯,往來兩國間……
出,復坐汽車沿瀑布上行。繞河有車路二,次崖際,便游人之往復也……瀑布流處,皆出天然,不假人工。兩岸壁石如削,即水力之所蕩刷使然也。水至洄瀾灣而折流,實非當時之河道。今繞至灣后,樹木殆滿,枯澗湮塞,古河道存焉……復循岸覘下游之勢,水漸舒緩,可以行舟。聞盛夏之日,游人甚眾,每泅水為樂。月夜景色轉幽,士女如織,甚或天陰云翳,好事者以電燈映照其間,代秉燭游焉,洵美觀也。繞游數周,復至圖畫店購瀑布畫數幀以歸。
1898年建成的鋼制拱形大橋氣勢雄偉,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拱形鋼橋,橋上可走雙軌電車。1910年八九月間,金紹成參觀時,也曾見此橋。
四十年后的1938年1月,湍急的河水裹挾著巨大的冰塊,洶涌而下,沖垮了這座四十歲的拱形鋼橋。隨后,美、加雙方在附近重建了一座類似的拱形大橋,后被稱為“彩虹橋”,就是今天游覽大瀑布的游客所看到的那座。通過這座橋,游人可以乘車或者步行到河對岸的加拿大,從正面觀覽瀑布全景。
當然,并非所有到尼亞加拉之人,都是為觀景而來,也有輕身自尋短見者。1910年金紹成游歷美國時就曾注意到,每年到尼亞加拉大瀑布來舍身投瀑之人為數不少。“美人之溺于此水自盡者,去年二百二十九人,今年已八十二人,豈沾土人之舊習歟?抑出于西人好奇之心也!”
實際上,尼亞加拉大瀑布所在的小城,完全是一座旅游城市,幾乎沒有任何工業。除了大瀑布外,城中還有多家賭場酒店(往往二者合為一體),很多賭場失意之人,徘徊于瀑布邊緣,縱身一躍,使得大瀑布與西海岸的金門大橋一樣,成為“輕生圣地”。
而且,賭博系印第安人的一項傳統,也算是所謂的“土人舊習”。美國西部的印第安人保留地仍有大量的合法賭場,不知尼亞加拉附近(包括加拿大)的賭場,是否印第安人的遺留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