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完脫口秀大會,趙曉卉繼續回到工廠上班,生活軌道像是在短暫岔開后又重新歸位,但很多事情正在起變化。
參加完第二季《脫口秀大會》,“車間女工”趙曉卉的周末變得忙碌了起來。
2019年12月7日,趙曉卉從廣州乘飛機抵達北京,晚上7點她要在位于北京東城區的218視覺工廠接連表演兩場脫口秀。次日下午1點,她又要飛回廣州,因為周一她所在的車間還有工作。
自從結束了《脫口秀大會》的錄制后,趙曉卉的演出場次明顯增多了,從原來的一周一場到現在一周二至三場,大量新觀眾開始漸漸走進劇場觀看脫口秀。這是她第一次來北京表演,開始售票后,10分鐘演出票已經售罄。在這種情況下,觀眾想要進場看演出,必須得靠加價和運氣。
很多觀眾都是沖著趙曉卉來看這場表演的,上臺前一位觀眾看到她沒有像節目里那樣穿工裝連體褲,便半開玩笑地沖她喊了一句:“怎么沒有穿連體褲啊?”趙曉卉沒有立刻應答,演出時,這一幕被即興融入段子里,觀眾聽了哈哈大笑。
在《脫口秀大會》里,趙曉卉一共穿了四身連體褲:黃色的、褐色的、綠色的和粉色的。如此高頻率上鏡的服裝,卻并不是她平常會穿的,更不會是她在工廠車間會穿的衣服。
“你每期節目上穿的工裝連體褲是為了制造人設嗎?”
“算是吧,節目組為我準備的。”趙曉卉回答。
趙曉卉第一次身著連體褲上臺前,坐在評委席上的李誕在介紹演員時,并沒有直接說出她的名字。或許是為了避免觀眾冷場,他向大家解釋她不是專職的脫口秀演員,而是一名工廠的女工。
在那期討論與父母如何相處的節目里,趙曉卉說起了他的“工友父親”—一位常年奔波在建筑工地上的老工人。她在段子里說,父親和她的聊天關鍵詞總是繞不開“車間”和“工地”,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像是工友關系,觀眾被這種新鮮的比喻逗得笑作一團。相聲演員于謙評價,她講的車間生活勾起了他的工廠回憶,這種關系移植到家庭關系里讓他覺得特別好笑。
工廠車間是趙曉卉再熟悉不過的環境,除了爸爸是建筑工人,她的爺爺和姥爺也都跟工廠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2017年從吉林大學工業工程專業畢業之后,她順其自然地進入廣州一家汽車公司的車間,負責國際質量管理體系標準(ISO9001)的相關工作。
她能從工廠車間挖掘出許多生活喜劇,用親切的幽默感打動觀眾。觀眾張蕾告訴《中國工人》記者:“與那些聽上去比較高級的段子相比,趙曉卉的段子就會讓人覺得很接地氣,她能把平凡的車間生活講出新意。”觀眾毛毛(化名)也有相似的感受,她認為,與一些演員“帶刺”的幽默相比,趙曉卉講出來的段子更容易讓她接受。
趙曉卉喜歡說自己的工作,不但因為工作是她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更因為工作是她表達自我的一個抓手。車間工作的點點滴滴總是被她以幽默反諷的方式重新描摹出來,比如她會講車間懸殊的性別比例造成女職工的珍稀性,也會借與車間領導談判嘲諷粉絲追星話術,她還會重塑還原與車間領導的對話,諸如此類的內容總是穿插在她的脫口秀表演里。
工廠和車間成了她表演脫口秀的背景板,觀眾依靠這塊板子辨認她,但從某種程度上,背景板也限制了她的表演。
車間工作的點點滴滴總是被她以幽默反諷的方式重新描摹出來,比如她會講車間懸殊的性別比例造成女職工的珍稀性,也會借與車間領導談判嘲諷粉絲追星話術,她還會重塑還原與車間領導的對話,諸如此類的內容總是穿插在她的脫口秀表演里。
脫口秀大會的影響力比趙曉卉想的要大,至少趙曉卉的大學室友安柏凝是這么認為的。
“我以為是個沒名氣的節目,后來才知道竟然是脫口秀大會!”安柏凝認為,趙曉卉很有幽默天賦,就算與以幽默著稱的東北人比較,趙曉卉仍然是讓她覺得最好玩的一個人。
大學期間,趙曉卉經常看《吐槽大會》《今晚80后脫口秀》和國外的脫口秀節目。那時候,脫口秀成了她生活中重要的快樂源泉。2017年畢業來到廣州之后,生活環境的改變以及工作上的種種不適應,讓趙曉卉多少有些苦悶,她把苦悶傾訴給周圍的人聽,但也很怕招來周圍人的厭煩。
2018年3月,趙曉卉從笑果工廠的公眾號看到選拔脫口秀演員的消息。她想試試把生活里的各種趣事講出來,于是錄了一段講車間生活的段子發過去。出乎意料的是,她得到了回復,并且拿到了再次選拔的機會。
選拔現場,對著三名評委,她拋出一個個梗,大笑聲、鼓掌聲、歡呼聲一陣陣響起,場子“炸”了起來。兩個多月后,她和來自廣州的幾位演員奔赴上海參加笑果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舉辦的訓練營。
訓練營集合了全國各大城市對脫口秀有興趣的年輕人,他們一起訓練了4天時間,白天聽脫口秀的理論知識,晚上拿著現寫的段子講開放麥。(開放麥:開放麥是給單口喜劇新人或者老演員試驗新段子的地方,任何人都可以通過報名開放麥登臺演出)那段時間給她的最大感受是,比她講得好笑的脫口秀演員實在太多了。
從訓練營回到廣州,趙曉卉一邊工作一邊趁周末講脫口秀。位于廣州市中山三路的咖啡廳成了她經常光顧的地方,在這里,她把車間故事和自己的生活體驗講給觀眾聽。那段時間,她覺得講脫口秀像是生活中的調劑品,給了她抒發表達自我的空間。
“但現在已經不再是了。”她告訴記者,參加脫口秀大會是分水嶺。
趙曉卉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參加節目便以163票拿到了“爆梗王”,這意味著她成為當晚最受歡迎的演員。這之后,更成功“殺”進半決賽。在她看來,身邊的競爭對手都很強,賽制又異常殘酷,她沒什么贏的把握。
不同于其他野心勃勃的演員,趙曉卉顯得缺少攻擊性,即便是拿下“爆梗王”,坐上冠軍寶座時,她的肢體動作中也處處顯示出小心翼翼。在賽后采訪中,趙曉卉回應說:“我覺得這個結果可能是因為新手光環吧,新人的時候,都會被認可。”
演完三期節目,趙曉卉憑借積分進入了半決賽,她自己對此還有些意外。進行到最后的車輪戰環節,她不敵卡姆,結束了在那個舞臺上的表演。觀眾投票結果出來的時候,她的臉上沒有顯露出遺憾的神情,反而有些解脫。
從舞臺上下來之后,趙曉卉對著鏡頭說:“我這輩子的運氣都花在這個節目上了。”
參加完脫口秀大會之后,趙曉卉繼續回到工廠上班,生活軌道像是在短暫岔開后又重新歸位,但很多事情正在起變化。
她的工作崗位有了變動,從之前的工藝技術員調動為預算員。此外,車間領導會對她提出工作以外的要求,比如單位團建的時候,要求她來段才藝表演。


變化同樣也發生在脫口秀上。節目播出以后,脫口秀這種在中國新興表演形式的熱度有了明顯提升。線下表演的場次漸漸多了起來,觀眾對脫口秀的熱情也呈走高狀態。
此次趙曉卉來北京的演出還是再三協調出的結果,因為車間有時還需要加班,再加上廣州周末也有表演安排,所以來北京演出的機會自然不多。
正因如此,很多喜歡她的北京觀眾希望借著這個機會走進劇場看表演。觀眾張蕾早在演出正式開始前兩小時就趕到劇場,想搶到前排近距離觀看表演。趕早的還有毛線(化名),他從河北保定過來,看完表演再連夜趕回去。
演出開場前,趙曉卉習慣性地有些緊張,拿著手機左右踱步背詞。排在她前面的有四位演員,她是壓軸出場。等到四位演員演完,主持人介紹趙曉卉出場時,她掀開舞臺側簾謙虛地邁著步子走到臺中央。
觀眾幾乎同步掏出手機把舞臺和趙曉卉框進畫面,黑暗中的小屏幕此起彼伏地明明滅滅。表演開始了,趙曉卉從連體褲講到成名后的尷尬處境,既有不熟同事的婚禮表演邀請,又有當著公司大領導講脫口秀臺下卻鴉雀無聲的滑稽。演出氛圍很好,幾乎每隔上5秒鐘,觀眾就會發出或強或弱的笑聲。
表演結束后,趙曉卉回到休息室,其他演員夸贊她“說得很炸”,她一臉平靜。演出完第二天,她回憶說:“北京的觀眾更熱情一點,尤其跟廣州的比起來。”
她在廣州有過被觀眾投訴的經歷,因為頻繁說車間的段子,觀眾產生了疲倦心理。她現在講起工作會有意減少使用車間這個詞,而是用公司來代替它。“觀眾聽多了會膩,我自己也不想局限在那種人設里,人設會讓觀眾認識我,但一直這樣就會很單一。”她說。
趙曉卉在有意識地拓寬生活經驗,寫出更多豐富多樣的段子。她周末不再像以前那樣宅在家里,會給自己找點事情干,比如去逛車展。她也嘗試在表演中增強一些肢體動作,不再只是那么一動不動地站在舞臺上。
走到現在,特別是節目播出之后,脫口秀對于趙曉卉來說已經不再單純是一個業余的興趣愛好,她已經不滿足于講簡單直接的段子了,而是希望創作出有明顯個人風格特征的段子。“最好一聽就是只有我能講出來的。”她說。
雖然已經和上海笑果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簽了藝人合約,但趙曉卉沒有離開工廠 。她仍然穿那身灰色的工服,和同事們吃食堂,有時還要輪流加班。“你為什么不選擇全職說脫口秀?”“主要還是因為自身的能力吧。”趙曉卉回答。
持續穩定地創作段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在試著摸索適合自己的創作規律。關于以后的脫口秀規劃,這個26歲的女孩沒想太多,她目前只是想盡可能讓她的段子變得好笑。她還年輕,一切才剛剛開始,她只確信一點,那就是要追求快樂。
采訪間隙,趙曉卉嚼著橡皮糖,像講段子似的分享了一個生活趣事—有一天她走在路上,街邊發傳單的人問她:“游泳健身了解一下嗎?”“不用了。”她說。
“你想變瘦嗎?”“不了。”
“那你想要快樂嗎?”她停頓了一下:“快樂?”她反問那個人:“你想要快樂嗎?”說完她自顧自地笑了起來。